对这些音乐先驱来说,音乐并非赖以谋生的一技之长,更没有做扬名立万的发财梦,而就是内心宣泄的最好渠道。一首首老歌中有着无数难以忘怀的见证、无数无法回去的青春。他们绝非完人,但他们的音乐穿越时空和文化的隔阂,温暖了一颗颗素不相识的心灵
跨越美利坚之旅·上篇:西游记(第二天)
◆高伐林
(西游日记2019年8月草成,9月修改)
旅行第二天
张桦睡得早起得早,我们两人6点也就都起来了,6点半去旅馆餐厅看看早餐,居然已经备齐,种类还挺多:面包片、华夫饼、蛋糕、牛奶、鸡蛋、酸奶、麦片、果酱……但没任何水果。我们俩这“一分钱早餐”真叫合算!(我老婆在网上预订旅馆时,勾选了“要早餐”,交了一分钱。真的就是“一分钱早餐”!——老高注) 吃饱了,8点差一刻出发。 今天继续走81号公路,长驱直下。然后转到美国横贯东西的三条大动脉干道之一的40号公路。今后多日,直到亚利桑那州,我们都会与40号公路命运与共了。 云雾蒙蒙,山影绰绰。出发时时间尚早,路上车很少,但是渐渐大货柜车越来越多,竟达非常密集不断线的程度,还都开得奇快,这段公路70英里限速,他们都开到80英里(近129公里)以上。 进入田纳西,从美国东部时区进入中部时区,多了一个小时,仿佛拣到一笔意外之财。11点20分开到了纳什维尔(Nashville)——实际上开了四个半小时。这多出来的一个小时,却多花在在纳什维尔找停车位上:市中心的要价高(1小时20元以上),远一点停在街上,又担心安全,会被开罚单。千挑万拣,终于停妥,就地在路边背阴处长椅上,吃了简易午餐。 美国有三大流行音乐之都,都在南方:新奥尔良是爵士乐之都,孟菲斯是摇滚和蓝调之都,纳什维尔则是乡村音乐之都——它真不愧这样的美誉,以“乡村音乐名人堂”(Country Music Hall of Fame and Museum)为中心,周围的剧院、博物馆尤其是酒吧林立,我们漫步在百老汇大街,半英里长,竟有五六十家酒吧,正有无数歌手在那儿,或引吭高歌,或浅吟低唱。
纳什维尔一酒吧内即景。
纳什维尔另一酒吧内即景。
乡村音乐于1920年代兴起于田纳西州的阿巴拉契亚山脉与密西西比河三角洲地区。纳什维尔市为乡村音乐搭建了最早的舞台,这里的地方电台最早发现了这一新鲜乐种的价值并大力推广,在乡村音乐最辉煌的年代,遍布纳什维尔的众多音乐工作室灌制了风行全美90%的唱片。我对乡村音乐并不了解,印象深、能跟着哼哼的,就是那首《乡村路带我回家》(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记得是约翰•丹佛(John Denver)首唱的招牌曲之一。后来这首歌登上无数排行榜、出现在无数电影、电视剧中,真叫脍炙人口,甚至被美国太空总署选用,每天叫醒太空人和返航地球时播放此曲。——“带我回家”,这真能勾起人最深的情感波澜啊。 1958年,美国乡村音乐协会在纳什维尔设立。每年6月在此举办热闹非凡的“乡村音乐节”,每年11月隆重颁发“乡村音乐协会奖”——被称为乡村音乐中的“奥斯卡”。我们虽然没赶上这两个大日子,漫步纳什维尔街头,见无数老人戴着志愿者的深红色高帽,似乎每人都携带着一个属于往昔的音乐传奇。空气中仿佛充盈着音符、旋律——不过在乡村音乐名人堂的外墙上,铭刻着名人名言,有一段韦伦•简宁斯(Waylon Jenning,1937-2002)语录,好像正是直接否定我的说法:“乡村音乐,不是吉他,不是班卓琴,不是旋律,不是歌词,它是一种感觉。” ——那就“跟着感觉走”吧。
乡村音乐名人堂是无数歌迷粉丝心目中的圣地。
到处是戴着深红色高帽的志愿者老人。
乡村音乐名人堂,可以说是这个音乐王国首都的“白宫”、“天安门”,是无数朝圣者的圣殿。迄今收录了133位乡村音乐顶尖名人的资料,馆藏20万个原创录音、50万张老照片、3万部电影与视频,以及音乐名人的演出乐器、演出服、音乐手稿及其它文物——好像也不限于乡村音乐歌手和乐队,例如这里收藏了摇滚巨星猫王的白色镀金卡迪拉克与纯金钢琴。这里有大量海报,观众看中了哪一幅,可以就在这里印出来。
五彩缤纷的海报。
印海报的胖闺女忙得不亦乐乎。
看早年的黑白录像,那些表演者的脸上却大多带着腼腆的笑容,许多乡村音乐的元老们,大都有自己挣钱养家的本职:一名电梯工,一个印刷学徒,一位美发师……写歌唱歌是他们的业余爱好,出自于他们表达和交流的冲动。质朴也被带到了他们和音乐的关系中。对于他们来说,音乐并非赖以谋生的一技之长,更没有做扬名立万的发财梦,而就是内心倾述和宣泄的最好渠道。这一首首老歌中有着无数难以忘怀的见证,也有着无数无法回去的青春。作为个体,他们许多绝非完人;但是他们的音乐穿越时空和文化的隔阂,滋润了、温暖了一颗颗素不相识的心灵。 漫步在纳什维尔百老汇音乐酒吧一条街上,张桦对我说,这让他想起了北京的三里屯。那英、孙楠、阿宝……都是从那里唱出来的;而凤凰传奇,则来自深圳。张桦分析说,想有所作为的年轻音乐人,为何被吸引到北京、上海和深圳,毕竟,制高点才是众所瞩目的位置啊。
著名的莱曼礼堂(Ryman Auditorium),门口是乡村音乐歌星小吉米•狄肯斯(Little Jimmy Dickens,1920-2015)铜像,95岁高龄竟被安置在太阳下暴晒,张桦与他合影。
听了一家又一家,摇滚音乐激昂,而乡村音乐平和。摇滚,更喷射着愤懑挑战的意蕴——不平则鸣,在与社会对立冲突中张扬个性、探寻自我;而乡村音乐更多地抒发个人与外界的和解,甚至洋溢着找到了或者说接近了人生真谛的欣喜。至于观众,我注意到并未以年龄划线:摇滚歌手的听众中白发人不少;乡村音乐歌手的听众中也不乏少男少女。张桦有个不无意外的发现:这“乡村音乐之都”的酒吧中,似乎摇滚歌手比例更大、人数更多,反而压倒了乡村音乐的歌手。我们讨论了这种现象:乡村音乐不可能不受到后起的摇滚乐的挑战,也不可能坚拒摇滚乐的某些表现方式。是啊,作为歌手,最后在音乐史上被划为“乡村歌手”还是“摇滚歌手”,是结果而不是目的,没有必要在自己的音乐实践中画地为牢,井水不犯河水。从争夺市场、赢得听众着眼,恐怕吸收摇滚乐的某些要素,反而更为有效。 张桦对世事民俗时发妙语。看到街上有一对杂耍艺人戴上川普和金正恩的头套嬉笑弄姿,他对我说,川、金等人,在各自国家里都手握重权,“一对骗子互相骗,连环骗。谁都知道对方不可信,还是要拥抱和称赞!——还加上一个普京,都是张嘴就撒谎,证据摆在面前,都不承认。”
一对骗子?
张桦的怪论尚多,此处难以尽述。他是我的铁哥们儿——不是有个形容铁哥们儿的顺口溜嘛:“一起吃过糠,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分过赃……”我和他不仅“一起同过窗”,而且1979年,我俩都是13校学生文艺刊物《这一代》创刊号的编辑,我是编辑组长,他是副组长,一起没黑没夜紧折腾,一起有惊无险过难关。大学毕业后,他不满意当时分配他去的民族文化宫,干了几年就跳槽到了北京外国语大学,当上教研室主任。那段日子他着实写了不少有分量的报告文学,其中四万多字的《京华建筑沉思录》还获了奖、被无数报刊转载。九十年代初他下海,搞起了翻译公司和广告公司,不仅赚了点钱,还着实增长了不少阅历。老婆执意要来美国留学,又执意要在美国发展,张桦就“妇唱夫随”了。 张桦回忆起一个细节:有次国安和工商刁难他的公司、搬走了他们所有的电脑,他去讲理,国安一个处长还是队长的中层官员说:“讲理?政府用得着跟你讲理吗?”但是中国又要向国际社会展示自己的“讲理形象”,讲理与不讲理反差就特别大,特别让人觉得你说一套做一套,不可信任…… 我忘了抹防晒油,顶着烈日逛街,让人不能安心地看。回到车里,大开冷气,再上路西行,开到了预订的位于田纳西州Dickson的Quolity Inn。办完手续入住房间,喜出望外:房间不仅整洁,还确实宽敞。还是张桦做饭,今晚他做了西红柿肉肠面。 张桦晚上想看看电视,打开电视一个个频道看过去,不是雪花就是黑屏。他很恼火,去旅馆前台申诉。一会儿拿了张纸回来得意表白:前台说,确实是他们的接收器坏了,所以补偿我们的“损失”,退回——10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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