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人们愿意不愿意,时代毕竟斗转星移了,昨天还是国家机密的东西,由于国家历史的急转,正在丧失其独特性和保密性,成为当代和后代渴望了解真相的人的共同财富。一个前苏联老资格特工领导人的回忆录,因此而具有了独特价值
老高按:一段时间以来——好像是从作家麦家的小说及其改编的电视剧《暗算》开始?——谍战电视剧、电影和长、中篇小说,在中国掀起狂潮,大体上,是以国共两党内战的情报战和日寇侵华期间国、共、日、汪错综复杂的多角多边情报战为主要情节。开始还有些不错的作品如《潛伏》等,越到后来越烂。前一段时间我在德国看了一两集刚拍的谍战电视连续剧,其胡编滥造实在让人无法容忍。据说近年来有一部《伪装者》还算不错,但因为我已经彻底倒了胃口,兴趣缺缺。——演员和导演乃至摄影、音乐可能都有可称道之处,但是影视作品的剧本毕竟是一剧之本,剧本基本情节站不住,那就是不治之症,再好的演员岂能起死回生? 这种胡编滥造的影视作品每天在中国众多电视频道上地毯式轰炸,在人们心目中严重扭曲了情报人员、间谍的真实形象和作为。读一读老作家、老出版家朱正的《听局中人谈幕内事》,很有拨乱反正的效果。他这篇文章是介绍一个前苏联老资格特工领导人的回忆录中译本《情报机关与克里姆林宫》的——这部回忆录中译本,应该更值得一读。 朱正感叹:“当一名间谍,是多么艰难的行当呀。”其“艰难”,还不在于潛伏敌人营垒、随时有败露遇难的危险,还在于其贡献很可能根本就不受本营垒的承认,被“自己人”误解、曲解和抹杀,在历史上留下完全与史实相悖、与当事人期望的青史留名完全相反的记录。我常常纳闷: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历史的常态而不是偶然,为什么还是有人前赴后继地要当间谍?
听局中人谈幕内事:谈《情报机关与克里姆林宫》
朱正,和讯网,摘自《从苏联到俄罗斯》
朱正,1931年生于湖南长沙,职业是编辑。1956年出版《鲁迅传略》;1957年在《新湖南报》被划为右派分子;1979年平反后到湖南人民出版社,从编辑做到总编辑,1991年离休。
前苏联老资格特工领导人帕维尔·苏多普拉托夫的一本回忆录,中文译本用了《情报机关与克里姆林宫》作书名。这是很有道理的。这位作者一辈子干的都是秘密工作,公开的活动都是用各种化名,如果用他那几乎不为公众知道的姓名出版回忆录,是很难引起读者注意的。中译本的这个书名,大体上反映出了这书的主要内容。 这位出生于乌克兰的作者十四岁就投身于情报行业,刚参加红军不久的他被调到一个师的特工处当了一名话务员和译电员,“从此就开始了我在全俄肃反委员会和克格勃的工作生涯”。他不断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职务也不断提升,最后做到了前苏联内务部第九局即特别行动局的局长,中将军衔。他做过的事情很多,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了。就在这本回忆录里,他把许多过去属于绝密的材料清楚地写了出来。在卷首“作者的话”中,他说: 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一个时代毕竟已经过去。昨天还是国家机密的那些东西,由于国家历史的急转,正在丧失其独特性和保密性,成为渴望了解真相的人的共同财富。 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曾经是前苏联的那些独立的军事和外交情报机构领导人之一的我,在写完这本书的时候,竟成为特工部门勾心斗角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至五十年代克里姆林宫内外政策所经历的风云变幻的唯一见证人。 在前苏联还存在的时候,我恪守军人誓言,保持沉默。在众所周知的1991年的事件以后,在前苏联的情报机构和外交政策的许多东西不再成为秘密,在我所忠诚效劳的一切停止存在以后,我不能也没有权利继续保持沉默。 就这样,我写出了许多过去公众全不知道的内幕,给苏联历史提供了另一类解读。
下面就简单介绍一下书中说到的几件事情。 例如基洛夫,长期以来一直说他是死于政治谋杀。斯大林曾经以此为由开展了一场大规模的整肃。后来赫鲁晓夫又说这次刺杀行动是根据斯大林的命令组织的。这本书指出:他的被杀,纯属个人原因。简单些说,事情是这样的:基洛夫非常喜欢女人,他在大剧院和列宁格勒剧院里都有很多情妇。在他举办的几次娱乐晚会上,他又看上了年轻貌美的服务员米尔达·德劳列。当她想要离婚的时候,她那嫉妒的丈夫尼古拉耶夫就把基洛夫杀了。像这样因为妻子有外遇丈夫杀情敌的刑事案件,中外古今都不少见。不巧的是这回的死者是一位重量级的政治人物,这就成了一次政治事件了。不但尼古拉耶夫、他的妻子和岳母都被枪毙,还给斯大林提供了大镇压的借口。 书中有不少地方谈到了20世纪30年代的大清洗。在叶若夫和贝利亚时期,内务部增设了一个侦讯处,专门对被捕者刑讯逼供的机构。就用这种屈打成招的供词作为证据,在国家的中高级领导层发动了那一场大逮捕的运动。书中说: 叶若夫实施了最残酷的镇压行动。1937年,他逮捕了内务人民委员部反间谍机关的所有领导人;1938年,迫害活动波及到国际处,我们的许多朋友都成为迫害对象,这些都是我们完全信赖的人,他们的忠诚可靠是无可置疑的。 1938年12月,贝利亚取代叶若夫成了内务部的领导人,本书作者的处境就更加恶化了。他由国际处的代理处长降职为处内西班牙科的副科长,而让负责审查干部的杰卡诺佐夫当上了国际处的新任处长。作者回忆说: 当我们的朋友被捕时,我们都以为他们是被误抓了。但随着杰卡诺佐夫的到来,我们开始明白,这不是误抓。是的,这是一个有目的的政治阴谋。领导者都由一些外行担任,而他们却可以随意发号施令。我们开始为自己的生死担忧,我们有可能成为牺牲品。 不但作者本人是这样,他的妻子也是在惶恐之中。书中回忆说: 打那天之后,妻子老是提醒我,让我提防着点贝利亚。她估计我们的住所可能被监听,所以就给他取了个绰号,以免在家里谈话时提及他的名字。 就这一件小事也可见人们的恐惧有多深了。 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闭幕那天作的秘密报告中谴责了斯大林对无辜者的大规模镇压。这本书中提供的材料表明,在这件事情上,赫鲁晓夫本人同样是负有罪责的。那时赫鲁晓夫是乌克兰共产党中央书记,他把乌斯片斯基从莫斯科带去,当了乌克兰内务部的头头。这本书中指出: 1938年,乌斯片斯基在乌克兰搞肃反运动,其结果是,乌克兰共产党中央一百多名老资格的中央委员中只有三人没有被逮捕。……乌斯片斯基要对发生在乌克兰的逼供拷问和大规模迫害负责,至于赫鲁晓夫,他同乌斯片斯基一道,亲自参加了对被捕者的审讯。在政治局委员中,像赫鲁晓夫这样做的人不多。 故事到这里还没有完。后来运动的打击对象扩大到肃反工作者的时候,“乌斯片斯基企图逃往国外。他随身携带了几本空白护照,藏了下来,制造了跳河自杀的假象,但是‘溺死者’的尸体没有被发现。赫鲁晓夫张皇失措,赶忙去找斯大林和贝利亚,请求宣布在全国范围内寻找乌斯片斯基。”逃到了鄂木斯克市的乌斯片斯基发现有人跟踪他,就向当局投案自首了。他自首三天之后,他的妻子被捕,以帮助丈夫逃跑的罪名判处死刑。她递交了赦免请求书。赫鲁晓夫马上进行干预,建议最高苏维埃主席团拒绝接受她的赦免请求。这也可见赫鲁晓夫当年在肃反运动中的态度了。 至于斯大林在肃反运动中的责任,本书作者倒是持一种宽容和谅解的态度。书中说: 我认为,他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是错误的,但这些错误都是由叶若夫、阿巴库莫夫、伊格拉季也夫以及他们的帮凶的冒险主义和外行所造成的。 过去的英勇而悲壮的事件、人员的损失甚至大规模的迫害――所有这一切在战胜希特勒的伟大胜利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书中详细记下了斯大林几次召见他的情况。斯大林每一次召见他,都是给他布置一项任务。第一次是要他去暗杀科诺瓦列茨。这人是“乌克兰民族主义者联盟”的首领。本书作者是乌克兰人,曾经奉命以反苏的面目打入过这个敌对组织,同科诺瓦列茨有过直接的交往。 叶若夫把本书作者带到了斯大林的跟前。斯大林向他们说了必须除掉科诺瓦列茨的理由:“我们的目的是使乌克兰法西斯组织在战争爆发前群龙无首,并且让这些匪徒们为争夺权力而自相残杀。”接着,斯大林问:“科诺瓦列茨有什么癖好、弱点,对什么感兴趣?要尽可能地加以利用。”本书作者回答说:“科诺瓦列茨非常喜欢巧克力糖,无论我跟他到什么地方,他的第一件事总是要买一盒包装考究的糖块。” 就从这里制定出了实施的方案。1938年5月23日,他们在约定的鹿特丹的“大西洋”饭店会面了。本书作者把他的礼物――一盒特制的“巧克力糖”送上。当这名杀手离开不久,炸弹爆炸了:完成了任务。 为了除掉托洛茨基,斯大林又召见本书作者了。这一回是贝利亚带他去的。斯大林对他们说,“托派运动中除了托洛茨基本人外,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政治人物。如果结果了托洛茨基,对共产国际的威胁也就随之而消除。”他提出了一年之内必须解决托洛茨基的任务。 为了执行这一任务,成立了两个小组,一个小组的领导人是墨西哥美术家西克罗斯,代号为“骏马”。另一小组以卡里达德为组长,她的儿子拉蒙也在这小组,小组的代号为“母亲”。两个小组之间没有联系,互相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这两个小组都在本书作者和他的助手艾廷贡指挥之下活动。他们弄到了一张托洛茨基住所各个房间的平面图,还让一名特工和托洛茨基的一名保镖哈特交上了朋友。 1940年5月23日,趁着哈特当班,西克罗斯小组冲进了托洛茨基的住所,用自动枪向房间内扫射,托洛茨基躲到床下才免于一死。哈特当然是被干掉了,免得他供出熟识的特工来。 在收到现场指挥艾廷贡关于行动失败的电报之后,本书作者即向斯大林作了汇报。斯大林回答说:“应着手实施另一套方案,不要在乎西克罗斯的失败,给艾廷贡发个电报,转达我们对他的充分信任。” 这“另一套方案”是1940年8月20日由拉蒙去完成的。整个过程是这样:这天,托洛茨基正在全神贯注地阅读拉蒙写的一篇为他辩护的文章,站在旁边的拉蒙悄悄地拿出藏在雨衣里的小凿冰斧砍过去。正好这时候托洛茨基略微转了一下头,改变了受打击的部位,这样,他受了重伤却没有立时死亡,还大声呼救,他是第二天才死在医院里的。 拉蒙被当场捉住。他的口供是事先拟定好的,杀人的动机完全是出于私怨,一个字也不涉及苏联的情报机关。他在墨西哥坐了二十年的牢,回到苏联,获得了苏联英雄的勋章。 暗杀是情报机关的一项经常性的业务。为了杀人之后不留下痕迹,内务部有一个直属部长领导的毒理学研究室,在官方正式文件中被称为“X――实验室”。他们研制出了一种致命的针剂。用这种针剂处死的人,有拒绝和苏联情报机关合作的瑞典外交家劳尔·瓦伦贝格,有乌克兰合并派教会大主教罗姆扎,有乌克兰民族主义领导人舒姆斯基…… 杀死米霍埃尔斯的经过要复杂一些。战争时期,苏联成立了一个犹太人反法西斯委员会,以获取国外犹太人对苏联的支持。米霍埃尔斯,这位犹太国家剧院的总导演、着名演员,被安排为委员会的主席。1943年他奉命到美国活动。书中说,“去美前贝利亚将米霍埃尔斯叫到卢比扬卡,指示他怎么样着手跟美国犹太人建立联系。我们的计划是,预先取得美国社会的支持,获取对发展我国冶金和煤炭工业所必需的资金”。他的美国之行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却没有想到犯了斯大林的忌。到战后发动反犹太人运动的时候,米霍埃尔斯的死期就到了: 显然,斯大林担心米霍埃尔斯巨大的个人声望会被国际犹太复国主义组织利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米霍埃尔斯拥有世界知名度,这样的人无疑也一定有异乎寻常的强烈个性,因此在那个时代,不可能通过法院审判这块遮羞布对他按常规方式进行逮捕和审讯。 1948年1月,通过所谓的特别程序米霍埃尔斯被杀害。……有关这次处决的详情直到1953年4月我才知道。……在见一下白俄罗斯主要演员的借口下,米霍埃尔斯和陪同他的戈卢博夫被诱骗到察纳瓦的别墅,在那里给他注射了剧毒后,将他抛在载重卡车的车轮下,伪造成在明斯克郊外大街上被歹徒撞死的假象。实际上驾驶汽车的是国家安全部白俄罗斯铁路运输处的工作人员。 书中还写到了一些后来没有执行的暗杀计划。例如,“1943年,斯大林放弃了自己最初的谋杀希特勒的计划。因为他担心希特勒一旦被干掉,那么纳粹分子们和军界就会企图与同盟国缔结没有苏联参与的秘密和平条约”。这当然是一种十分现实的政治考虑。此外还曾经有过刺杀乌克兰民族主义分子退役将军卡普斯强斯基的考虑,有过刺杀原临时政府首脑克伦斯基的考虑,后来反复权衡利弊得失,放弃了这种考虑。 值得一提的是暗杀铁托的计划。1953年2月底,斯大林最后一次召见本书作者,将一份别人拟定的刺杀铁托的计划拿给他看,让他对此发表意见。斯大林对他说:“这项任务对于巩固我们在东欧的地位和扩大我们在巴尔干半岛的影响是十分重要的,所以一定要绝对有把握地对待此事,要避免失败。千万不要再发生像1942年在土耳其谋杀德国大使冯·巴本没有成功的事情。”本书作者认为这份计划没有现实的可行性,是拿行刺的特工白白去送死。正在情报机关具体研究怎样完善这个实施方案的时候,斯大林死了。高层领导立即进入紧张的权力角逐之中,没有人过问这事了。
书中另一项十分引人注目的内容,是苏联情报机关盗窃美国原子弹机密的活动。书中说,“1943年至1944年,我们利用了各种途径去接近美国的原子秘密。我们的主要目标是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橡树岭工厂和伯克利核研究实验室。我们还试图打进订购原子武器的工业公司”。 苏联特工努力去建立同原子科学家的关系。奥本海默是美国制造原子弹工程技术方面的负责人,就是苏联特工的一个大目标。这人思想本来就“左”倾,特别是他的妻子凯特琳,更是向往苏联和共产主义理想,她给了丈夫很大的影响。奥本海默,以及费米、玻尔、西拉德这些科学家,都给苏联提供了重要的科学情报,对于苏联研制原子弹帮了大忙。 苏联做到了这一点,不仅仅是,或者应该说主要的并不是用了通常的情报工作的那些手段。对于这些大科学家来说,意识形态的吸引力甚至起了更重要的作用。书中讲了一个有趣的小故事。给苏联情报机关工作的莫里斯·科恩结婚了,他想吸收新婚的妻子洛娜也来搞情报工作。洛娜拒绝了,认为丈夫是背叛,但是丈夫说服她,他们的行动是为实现崇高的正义事业,而不是什么背叛。就这样,她就乐意为苏联情报机关工作了。第一颗原子弹投到广岛以后,她带着这颗原子弹的设计图和详细说明书机智地通过了严密检查的关口。这可是至关重要的情报。书中详细记下了她这次应付惊险场面的从容和沉着,可以按原样搬到电视剧或者电影里面去。 书中说:“我们在英美的情报提供者和情报机构共获取了二百八十六件有关原子能的秘密科学资料和非公开出版物。”这些技术情报起了多大的作用呢·库尔恰托夫(他在苏联就相当于美国的奥本海默)在1943年3月写给上级的信中说: 获取的情况资料对我们国家和科学事业具有巨大的不可估量的价值。……可能让我们省去许多研究铀问题的异常困难的阶段,掌握解决这一问题的新的科技途径。……看来,从技术上解决这一问题的时间将比在我们科学家了解国外这一问题研究进展之前所预料的可能会大大缩短。 实际情况也同这信中所预言的一样。在原子弹研制成功之后,作者回顾说:“原子弹在苏联制造出来仅用了四年时间。情报资料无疑加快了我们制造原子武器的进程。” 书中还谈到了“罗森堡夫妇案”。这对美国夫妇是被控为苏联窃取原子武器机密而被执行死刑的。我还依稀记得当年的《人民日报》称他们为“和平烈士”。现在出版的《辞海》里有这一案件的词条,可是没有烈士的头衔了。真实的情况,本书作者说: 罗森堡夫妇是1938年由奥瓦基米扬和谢苗诺夫吸收同我们情报机关合作的。由于命运的戏弄,罗森堡夫妇在报界被美国人和我们自己宣传成为苏联搞原子间谍活动的关键人物。实际上他们发挥的作用并没有这么重要。他们绝对与由专门情报机关协调的原子弹情报的主要提供者没有联系。 情报渗透和接近我们感兴趣的设施的价值取决于情报提供者的工作性质。罗森堡夫妇只不过是我们在美国原子弹研制设施进行外围活动中的并不起眼的一个环节。罗森堡夫妇及其亲属格林格拉斯所提供的资料并不是属于重要的情报。罗森堡夫妇是真诚的,他们怀着共产主义信念,对我们忠贞不渝,准备在所有方面与我们合作,但是他们的活动对获取美国原子秘密并不具有重要意义。 被外国处死的苏联间谍,这本书中还写了1944年被日本人绞死的佐尔格。后来被授予苏联英雄称号的佐尔格这人在中国的知名度颇高,有关他的书,翻译出版了不止一种。在德国入侵苏联前后,他发回去了好些有关德国和日本动向的重要情报。这书中说,“佐尔格的悲剧在于他所提供的情报没有被我们的指挥机关利用”,“因为这种专职间谍向来不受信任,所有的特工机关都要经常对其进行反复考验”。对佐尔格的最终结局,书中写了令人深思的一段: 佐尔格被日本当局逮捕后在审讯中的表现引起了莫斯科强烈的愤慨。他违背了苏联情报机关的主要原则:任何时候也不要承认以任何方式为苏联做过间谍工作。……情报局的领导鉴于佐尔格已向日本人坦白,因此没有提起交换的问题。 当一名间谍,是多么艰难的行当呀。
当本书作者成了一名高级情报官员之后,有条件从近处观察到最高领导层的派别斗争。在“斯大林执政的最后岁月”这一章里,作者说:在斯大林周围的力量分布是这样的:贝利亚、马林科夫与别尔乌辛、萨布罗夫两位主管经济的人结成了统一战线。他们都属于同一个集团的人,他们把自己的人提拔到了政府中一些有影响的岗位。赫鲁晓夫同贝利亚、马林科夫集团关系十分密切。另一个就是后来被称为“列宁格勒集团”的派别,其成员包括: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兼国家计划委员会主席沃兹涅先斯基,党中央第二书记、主管意识形态的日丹诺夫,负责包括国家安全机关在内的人事工作的苏共中央书记库兹涅佐夫,俄罗斯联邦部长会议主席罗季奥诺夫,负责轻工业和财政工作的部长会议副主席柯西金等。这两派斗得很厉害。书中说: 斯大林鼓励这种派别斗争,因为他明白,这对于他的政权没有丝毫损害。除此之外,斯大林意识到,他们之间彼此勾心斗角、追名逐利的权力斗争,给斯大林提供了极其难得的罢免他们的机会。他总是起用没有上层斗争经验的年轻的党务工作者来替换他们。 日丹诺夫于1948年死去,第二年就制造出了一个“列宁格勒案件”,沃兹涅先斯基被处死。权力斗争的继续导致了所谓的“医生案件”,克里姆林宫一大批保健医生被捕,想以此为突破口对元老派进行清洗。本书作者认为,“很明显,贝利亚是斯大林清单上第一个要消灭的人。”斯大林一死,这“案件”也中止了,被捕的医生也就放了出来。 斯大林死后,高层权力斗争出现了全新的格局。作者说,这时,“赫鲁晓夫便抓住机会向他觊觎的权力顶峰爬去。”本书作者同赫鲁晓夫有过直接的交往,对此人的印象很不好,说他“善于投机钻营、玩弄阴谋诡计”。“为达此目的,他(赫鲁晓夫)必须摧毁马林科夫-贝利亚同盟”。这一点,他有步骤地做到了。6月,他让部长会议主席马林科夫(这时马林科夫已将党中央书记的职务让给赫鲁晓夫了)签发了逮捕贝利亚的命令。这以后,就是一步一步地来收拾马林科夫了。书中说:“在国家领导人中,不存在任何贝利亚阴谋,而有的是整贝利亚的阴谋。”“不论贝利亚在1953年4月至6月间是出于何种动机,我们不得不承认他有关撤销劳动改造管理总局、释放政治犯、改善同南斯拉夫关系的主张中已经包含了赫鲁晓夫在‘解冻’时期所实行的‘消除个人迷信后果’的基本措施。”
在我看来,这可以算是一本研究苏联历史的重要参考书。书中有不少论点,很有助于人们对历史的认识。这里随手举几个例: 在雅尔塔协议中,美国、英国和苏联对战后世界进行了划分。无论多么令人不可思议,但是这一协议是以莫洛托夫-里宾特洛甫条约为前提的。 斯大林与日丹诺夫开始了“同世界主义者斗争”的运动,目的是加强与外界的隔绝并在知识分子中清除任何外来意识形态的影响。斯大林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想巩固苏联在东欧的地位,并在那里建立起苏联那样的社会制度。 党的高层领导发动反对“世界主义”和反对“个人迷信”的一次次运动,就是为了铲除前进路上的对手和向他们提反对意见的人。
在向读者介绍了这本大可一读的书之后,不得不附带说几句对译文的意见。几位译者不辞辛劳译出了这部三十多万字的大书,他们的劳绩是应该受到感谢的。只是如果能够把工作做得更细致一些,就更好了。一个最突出的印象,就是书中的众多人名,没有采用流行已久的规范的译法。例如,“墨索里尼政府外交部长基亚诺”通译为齐亚诺;曾任苏联外交部长和驻美大使的利特维诺夫通译为李维诺夫;苏联驻瑞典大使科洛思泰通译为柯伦泰;以色列政治家梅耶尔通译为梅厄;匈牙利的政治家伊姆拉·纳侍通译为伊姆雷·纳吉。 更不可理解的是就在同一本书中同一个人的译名也有不统一的。例如:朗纳·科恩后面又译为洛娜·科恩;布尔加林后面又译为布尔加宁;作者的姓苏多普拉托夫有一处被印成了苏多普拉多夫;书中多次出现的梅尔库洛夫有一处被印成了梅利库洛夫了。 有些是校对的问题,例如基洛夫死于1934年,有一处印成1937年了。 似乎还偶有译错的地方。例如这一句:“没有贝利亚及其第一副手叶若夫的签字,逮捕令则不能生效。”只要通读了这书就可以知道,叶若夫从来也不是贝利亚的副手,恐怕是把原意弄反了。又如这一句:“当时,日本人已占领了华中、华北及满洲里。”这个“里”字应删去。能够和华中、华北这两大块领土相提并论,只能是满洲那一大块领土,而不是一个不大的城市满洲里。又如这一句:“菲舍尔奉命向我们报告了美国向中国民族主义者们提供军用物资的情况。当时,美国人与中国人民解放军打得难解难分。”人们都知道,当时同中国人民解放军打得难解难分的,是美国人支持的国民党军队,而不是美国人自己。由此猜想:中国民族主义者是不是中国国民党的误译呢。因为文章已经够长,不多举例了。总之,尽管译文还未尽完善,这本书还是大可一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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