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发展中的问题,毕竟要看时代的主流!”朋友说。到底什么是时代的主流,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当一个人得了胃溃疡,医生不能视而不见,安慰他说:要看身体的主流嘛,除了胃,你的其他器官全都是好的!记得读到过一个笑话
老高按:如果有位补鞋匠正忙着穿针上胶,有人对他说:你怎么光盯着鞋上那么个小破洞?你应该看到这全身衣裤袜帽、围巾手套多么光鲜、讲究!如果有位泥瓦匠正在爬高钻低更换破瓦,有人对他说,那么个小窟窿你怎么就盯着不放?你应该好好放眼看看这栋豪宅雕梁画栋,多么富丽堂皇! 很遗憾,在我们周围,在我们万維,就颇有发出类似这种高论的“有人”。当他们看到一辈子打捞海底沉船、发掘沙漠废墟、一辈子探究癌细胞、或者艾滋病、或者炭疽、或者禽流感病毒、一辈子孜孜矻矻地仔细观察、记录那些斑驳的青铜断矛、陶罐、绢帛……的人,不知作何感想?能否理解?是不是也会循循善诱地劝他们放开眼界、看到主流? 提出这种意见的人未必动机不良,但耳边老是听到这一类规劝,我不由得怀疑到底是自己真的走了邪路,还是他们学了另外一种中国特色的逻辑学?读到刘瑜女士的一篇文章,我很想用它来彻底“掰持掰持”——这个北京土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意即好好论一番理吧。 且说清华大学政治学系副教授刘瑜,写了好几本相当畅销的书,虽然她是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博士,但她的文笔一点不带头巾气,也毫无脂粉气,既犀利,又幽默,我很爱读。2009年出版的著作《民主的细节》被《南方周末》、《新京报》、新浪网等媒体评为年度图书;后来又出版了《送你一颗子弹》(2010)、《观念的水位》(2013)……使她赢得了浩浩荡荡的粉丝。 像她笔下这样的名言:“所谓民主,就是选一个人上去挨骂。”够俏皮吧!“别说什么‘关了灯都一样’,21世纪了,为什么总要关着灯呢。”够尖锐吧! 而她下面这些文字,更相当深刻,启人深思—— ◆西谚云:“没有一滴雨会认为自己造成了洪灾。”当一个恶行的链条足够漫长,长到处在这个链条每一个环节的人都看不到这个链条的全貌时,这个链条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有理由觉得自己无辜。 ◆鉴定民意的真伪,标准不在于民众选择的那一刻是不是真诚,而在于他们在形成意见时讨论是否自由、观念可否多元、信息是否充分。 ◆愤怒之所以令人上瘾,大约是因为愤怒是通向正义感的捷径。人是需要自我认同的,换个现在流行的说法,人是需要“存在感”的,而正义的自我认识是这种“存在感”的要素之一。 ◆一个强大到可以给你一切的政府,一定也强大到可以拿走你的一切。 ◆文明就是停下来,想一想。 ◆当“无知”合乎人们的“理性”时,人们可能会努力保持这种无知,刻意逃避可能会干扰这种无知的信息。 ◆所谓人性觉醒,就是从自己所隐身的角色中抽身出来,恢复成独立、完整并需要为自己一举一动负责的人,从制度的深井中一点点爬上来,在更广阔的天空下,看到雨滴如何汇成洪水。 下面我从刘瑜的《观念的水位》一书中挑出一篇《没来的请举手》。文中所说的那位规劝她、教育她的朋友,能不能让我们这里的一些博友网友“对号入座”?
没来的请举手
刘瑜,《观念的水位》
因为时不时发点牢骚,被一个朋友教育:“中国现在发展得很好呀!你看——”顺手往窗外一指:“到处是高楼大厦!比国外很多地方现代多了!你看我们现在这个餐馆,还有周围的餐馆,全是满的……” 我承认,虽然空气能见度有限,顺着她的手指,我的确看到了窗外很多熠熠发光的高楼大厦。岂止高楼大厦,还有车水马龙——延绵不绝,完全可以用“唯余莽莽”、“顿失滔滔”来形容。此外,我可以以亲身经历作证,我生活和工作区域附近的餐馆,到吃饭时间几乎总是满的,这是对“内需不足论”的有力反驳。夏天的时候,我还经常在路边看到打太极的老太太,打篮球的少年以及卖烧烤的路边摊。如果张择端还活着,这些景象足够他再画一幅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 正为自己的消极心态感到羞愧,我突然想起了以前读到的一个笑话。这个笑话说的是,老师对着全班学生点名:“没来的请举手”。 我问这个朋友:你知道薛某吗?她说不知道。我只好跟她解释:这是广东某村的农民,在该村的土地维权事件中与政府发生冲突,被带到看守所后,据说“心源性心脏病突发”死亡,而这只是神州大地上诸多“神秘看守所死亡”事件中的一个。 我又问,你知道韩某吗?她说不知道。我只好跟她解释:这是一位女性,因为参选地方人大代表,而受到种种困扰。 我又问,你知道雷某吗?她说不知道。我又只好跟她解释:这是一位普通的尘肺病人,因为没钱治病现在岌岌可危,而这只是无数得不到医保救助的尘肺病人及其他病人之一。 我一口气列举了十来个我的朋友从未听说的人,都是这个欣欣向荣的时代里“没来的人”。因为可能影响社会稳定与发展的形象,所以关于他们的信息总是模糊不清——虽然互联网上偶有透露,但相关信息总是倏忽即逝。又因为这是一个大众媒体的时代,所以如果他们不曾在大众媒体上存在和停留,那么他们就几乎相当于不存在。这当然不是说《清明上河图》上画的车水马龙是假的,但车水马龙的背面,还隐隐浮现着另一个不那么豪迈的世界。 “这些都是发展中的问题,毕竟要看时代的主流!”我的朋友说。到底什么是时代的主流,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当一个人得了胃溃疡,医生不能视而不见,安慰他说:要看身体的主流嘛,除了胃,你的其他器官全都是好的! 据说知识分为三种: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以及你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薛某韩某雷某对于我这个朋友,大约就属于她“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那一类知识。因为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尽管性情善良,她甚至没有翻到《清明上河图》的背面去看看的冲动与好奇。因为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她相信北京五环内的所见所闻,就是“时代的最强音”。也是,在人类不知道火星的存在的时候,没有人会好奇上面都有些什么。 在一个信息传播受限的社会里,坐井观天几乎是认识的必然趋势。开着新添置的汽车、住着新装修的房子、手里捧着30块钱一杯的咖啡、另一只手举着iphone的人,的确会困惑:你说你都吃得起麦当劳穿得起七匹狼了,还嘟嘟囔囔,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了呢? 除非你意识中国不仅仅意味着都市的“五环”。在海水的深处,阳光未曾照耀之处,还有薛某韩某雷某,并且每一个已知的薛某韩某雷某,很可能还对应无数我们尚未知晓也无从知晓的薛某韩某雷某。苍莽雪地里,要保持对那个被遮蔽世界的知觉,你得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睡着不要睡着不要睡着。 这个道理听上去简单,却未必人人知晓。20世纪30年代初,英国作家萧伯纳访问了苏联,被领着参观了种种社会主义成就后,他回到英国发表文章,驳斥了各种“污蔑苏联建设伟大成就”的言论。“我们想证实,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里存在着经济奴役、匮乏、失业……在所到之处,我们处处看到充满希望和热情的工人阶级……”事实上,就在他参观苏联前后那几年,强制性农业集体化导致了约七百万人在饥荒中死亡。 无独有偶,写作《红星闪耀中国》的斯诺,在1960年和1964年两次访问中国后,也将关于中国发生了饥荒的传闻驳斥为“冷战宣传”,他表示:“我在中国没有看到饥饿的人,绝对没有像过去那样的饥荒……”你看,没来的人都没有举手,说明大家都在这里,这是多么好。
高看(每日一图,与文无关。十二月图片主题:嘉树)
老听说吉林的雾凇、雪凇,无缘亲眼得见。我们社区许多树,在雪霁初晴时颇为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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