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学者喜欢美国的两党制,就是因为极端小党很难获得席位。但是他们没想到共和党和民主党也有极端的一天!连续三起高规格恐怖暴力袭击,不仅可能降低民主党投票率,也可能进一步点燃白人种族主义热情。中期选举将是关于投票率的生死决战,只看双方支持率已经意义不大
老高按:半月因故没有来这里与博友读者交流,今天回来一看,万维论坛和博客上硝烟更浓,炮火更烈,但这次的刀光剑影,却不是为了故国的政治,而是紧紧围绕美国的政治。 明天就是美国的中期选举之日。“为了美国的长治久安,请投民主党!”“为了美国的长治久安,请投共和党!”的声浪在万维上此起彼伏,一浪高一浪,跟帖针锋相对,进入白热化。华人参政的呼声火爆,胜过前年的总统大选,令人高兴,也令人忧虑。前年就有人预言:美国大选撕裂华人,重新洗牌,不再仅仅是一目了然的左派右派,而会呈现出错综复杂的更多派别,最明显的就是右派中分裂出拥川和反川两派,拥川的一派中,还有不少人将所有反川的华人一律打成黄左。 作为一个自扰的庸人,作为一个忧天的杞人,我与其说关心民主、共和两党的输赢,不如说更关心美国社会、人心被撕裂的前景。现在看得很清楚,不论参议院、众议院各自得分如何,铁定的一个前景是:美国两党的拥护者将更加走向极端,彼此更加势不两立。本来民主党、共和党各自都有稳健(或说温和)和激进两端,而两三年来,双方激进派的声音已经完全压倒双方温和派的声音,摆事实讲道理被视作迂腐不堪,而出口成脏、开口詈骂、怎么痛快怎么来、给论敌冠以各种侮辱头衔标签、专门着眼于刺激看客听众的非理性情绪,日益成为常态。互骂不过瘾,自然就会升级到互打;肢体冲突难占上风、暴打对方犹不解恨,自然就生念头动用枪炮…… 前几天在微信上收到朋友发来的署名为Huey Li的文章《美国连续恐怖暴力袭击的背后——政治两极化和投票率之战》,说的也是这个问题,读后更加剧了我的疑虑。这一段时间,与周围许多朋友谈起来,大多都忧心忡忡,认为极端派绑架了两党、绑架了民众。政治本来是博弈的过程、妥协的艺术,现在却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架势,极大地压缩了彼此沟通、互相让步、各自调整的空间,在所有议题上,都是泾渭分明,壁垒森严,这对于我们期望美国真正长治久安、期望美国成为中国看得见摸得着的样板这一愿望,是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当然,我交谈的对象,都是跟我差不太多的自扰的庸人、忧天的杞人,我们深知,网络上的热度,比起现实生活来,因为蒙面,火爆了几个数量级,在美国人包括美国华人的日常生活中,并没有那么剑拔弩张,口沫横飞。但令我们茫然的是,这种危险的苗头,会如何恶性蔓延、扩展和升级?将伊于胡底? 我清楚,我这类担心,是无法说动那些自命为使命在肩、真理在胸、正义在手、“势把反动派一扫光”的热血老年中年们的。跟他们一谈,不论哪一方,他们都必会振振有词地回答我:是对方的歪理邪说甚至胡作非为——多年的歪理邪说和胡作非为——才造成了这种局面,你怎么能各打五十大板,不讲是非?必须将对方的歪理邪说彻底驳倒、胡作非为完全取缔,“美国才能长治久安”! 呜呼,我只能眼看着情况日益恶化,中间势力的声音被彻底压倒甚至消音,美国的裂痕还在急速扩大。 写到这里,突然想到:我不过是一介草民,无力螳臂当车,但川普总统比起无数跟我一样的草民,不是有最有权力、也最有责任吗?他该做点什么?
美国连续恐怖暴力袭击背后:政治两极化和投票率之战
Huey Li,《美国华人》公众号
作者简介: Huey Li,比较政治学博士,曾任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政治学系讲师,《东方日报》、《时代周报》专栏作者。
中期选举已经近在眼前,但是现在能做的预测非常有限。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美国的单席位选区制,使得选票数和席位数往往不成比例(比如2014年共和党以48%的选票获得了57%的众议院席位)。全国范围内做做民调,大致预测一下两党选票比例并不难,但是要预测两党的席位数,必须在每个选区都有大量的样本。而全美国有435个众议院选区,再加上参加此次参议院选举的33个州(参议院每次只改选1/3),要预测每个席位的归属谈何容易?再加上我之前文章里提过的美国特有的“杰利蝾螈”现象(Gerrymandering,指选区划分之方式是专为某方选举利益而设计的),也就是控制州议会的政党在选区划分时优待本党,更扩大了选票比例和席位比例的差距。
一周多以来在美国制造恐怖暴力袭击的三名嫌犯:Robert Bowers(左), Cesar Sayoc(中), Gregory Bush(右)。
如果这些还不够让人头大的话,一周多以来又连续发生了三起右翼恐怖袭击事件。国内读者可能对种族色彩的右翼恐袭不熟悉,其实在美国历史上此类恐袭数量远多于其他形式的恐袭,只是还没有哪次达到911的规模而已。三名嫌犯现已全部抓获,第一个是针对民主党名人发送邮包炸弹;第二个是袭击黑人教堂未遂,便在附近商店射杀两名黑人顾客;第三个则是在犹太教堂开枪杀害从54岁到97岁不等的11人。如果这些事件单独发生,也许可以说是偶然因素所致。但是三起高规格恐袭事件如此集中地发生,而且恰好发生在离选举只有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寻找它们的共同点就非常重要了。 为什么三个恐怖分子选择同时作案? 首先,我并不认为这是一起经过事先协调的阴谋,但是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选举前的时间段作案,就很值得思考。不要忘了,英国退欧公投之前的一星期,也发生了一起新纳粹实施的暗杀事件,导致一名留欧派的议员Jo Cox丧生。 选举暴力在英美不常见,但是在世界上其他地区,尤其是发展中国家,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了。选举暴力的方式五花八门,但是最终都有一个同样的潜在动机,就是降低对方选民的投票率。有的时候实施暴力的是根本不参加选举的武装组织,比如塔利班,他们希望降低投票率以损害政府的合法性。但也有时候是选举的一方,希望通过降低对方选民的投票率来增加己方获胜的概率。面对暴力,选民可能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因为气愤而更愿意投票,但更大的可能是你担心自己遭受暴力袭击而选择留在家里。 美国的枪击案发生率已经相当之高,远高于任何其他发达国家和地区。美国的中小学经常有针对枪击案的演习,不时还给父母发送紧急状态时的注意事项。当你听说有针对本族裔的恐袭事件,你去投票时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还有人提到犹太教堂枪击者并不支持特朗普,所以和选举无关。这就大错特错了。注意那名嫌犯对特朗普不满的原因,是认为特朗普对少数族裔的态度过度温和!这样一个人对于民主党的看法会是什么样?他从福克斯新闻听到了犹太人资助难民入境的阴谋论所以憎恨犹太人,怎么可能容忍民主党上台?即使他对特朗普有所不满,对民主党绝对是恨之入骨的。
匹兹堡犹太教堂屠杀案凶嫌Robert Bowers在社交媒体平台GAB上最后的反犹言论,几分钟后他冲进教堂大开杀戒。(GAB平台截屏)
连续三起高规格袭击,不仅可能降低民主党投票率,也可能起到进一步点燃白人种族主义热情的作用。例如枪击案嫌犯关注的一个反犹账号曾经写到,对犹太人的枪击可以“让普通人好奇为什么犹太人招人恨,这样他们就会去了解更多。” 这种以暴力来影响投票率的策略,其实是相当有效的。共和党靠着特朗普的族群政治,虽然支持率不高,但是粉丝大都热血沸腾。而民主党缺少一个有号召力的领袖,投票率本来就岌岌可危。德州的参议院候选人Beto O'Rourke的演讲水平可以说是相当出众,但是要论嬉笑怒骂贬低对手的能力,比特朗普还是差了一大截。民主党不管支持率再高,如果找不到一个供选民谈论的兴奋点,恐怕还是困难重重。即使勉强拿下众院,2020年的期末考试(大选)还是凶多吉少。
两极化把选举变为投票率之战
理想状态下,竞选活动的主要内容应该是试图说服对方加入己方阵营。整个社会可以在这种辩论过程中达成一个最佳的政策选项。但是在一个两极化社会中,说服对方基本上成了无用功。我不相信你能说服任何一个共和党支持者下星期投票给民主党,反之亦然。 我在即将出版的新书中有这样一个简单的示意图:
美国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处于左图的状态,也就是说两边的候选人都需要拉拢中间选民,否则无法获得过半数的支持率。而中间选民往往并没有很确定的政党偏好,所以在两党间摇摆。 但是在最近十几年的时间里,两党的差别越来越大。很难说特朗普的出现是原因还是结果,我倾向于认为二者都有。他看准了美国社会两极化是一个他可以利用的机会,但同时他依靠自己的激烈修辞来进一步推动这种两极化,最终美国社会进入了右图这种状态。 绝大多数选民(除了那些从来就没打算投票,连电视都不看的人)有非常强烈的偏好,基本上不再可能更换政党,中间选民基本上是在民主党的一边,很难被说服到共和党那边。 特朗普则根本不试图去说服中间派,他的优势在于让自己的支持者兴致高昂,愿意花费时间去排队投票,并且让对方的支持者因为他散布的虚假信息而兴趣寥寥。这种投票率策略,再辅以共和党各种制度性阻挠投票的策略,俄国水军的社交媒体轰炸,又加上这几天的暴力袭击的恐吓,不能不让人捏着一把汗。 相反,民主党在这方面过于绅士,他们只想着增加己方的投票率,但是对于扑灭对方的投票热情,并没有下太大功夫。例如特朗普在沙特阿拉伯的商业利益,例如目前国债不断增加等,其实是很容易引起美国民族主义者不满的,但是民主党至今没有在这些方面大做文章,政客演讲里也很少提到。说好听点是出于某种理想主义的民主伦理,但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制造负面新闻的口才和想象力欠缺。
美国政治两极化的必然性
美国的两极化是一个有明确数据支持的公认现象。例如下图显示的是众议院里执政党和反对党议员对总统提案的支持程度。可以看出本党议员对总统的支持率越来越高,而反对党则越来越低。很遗憾我没有最新的数据。如果把特朗普时代包括进去,我相信上面已经接近100%,而下面已经接近0。
(图片来自Gary Jacobson的著作《The Politics of Congressional Elections》第八版265页)
过去很长时间里,美国政治被认为是趋于成熟的温和政治的代表,两党政策分歧不小,但是可以找到很多共同点,在提案上形成两党妥协。但是当年的政治学者没有意识到,这种温和状态并没有长期的可持续性。政客会不断寻找更鲜明的方式定义本党的政党标签,选民也会逐渐分流到离自己意识形态更接近的政党中去。这个过程被政治学者Morris Fiorina称为Sorting(可以翻译为“站队”现象)。当越来越多的人明确地站队,两党的区别也就越来越大。 我个人认为政治议题的全国化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在互联网不普及的情况下,很多政治议题是地方化的,很多选民如果不看CNN,《纽约时报》,对联邦级别的政党议题并不屑于了解,甚至对总统候选人也只是有模糊印象。但是今天的选举已经完全被联邦级别的议题所淹没,议会选举几乎已经完全成为了总统选举的陪衬。2016年每个人的社交媒体都被特朗普或克林顿的各种视频、图片和帖子所占领,地方候选人除了依附于其中一个总统候选人别无选择。尤其是像特朗普这样一个善于在投票率上做文章的候选人,无论他的观点离中间选民相距多远,和他保持一致就可以有很大的赢面。 我由于长期研究制度设计问题,很难不把这种现象归咎于政党数量太少和总统权力太大。在多政党、议会制的条件下,极端主义政党也许可以获得很多选票(如德国的AfD),但是要找到其他政党联合执政非常困难。即使是勉强建立了执政联盟,在政策上也需要处处妥协以避免联盟解散而不得不重新谈判甚至提前选举。以前很多学者喜欢美国的两党制,就是因为极端小党很难获得席位。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共和党和民主党也有极端的一天。在我看来,总统这种东西的存在本来就是个错误,但不知道要再过几十年美国选民才能意识到。 总之,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将会是一场关于投票率的生死决战,光看双方支持率已经意义不大。由于选区数量的庞大、选票数和席位数的不成比例,我认为目前为止所有的预测都没有说服力(或者说,置信区间太宽),大家只能等到选举的那一天揭开谜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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