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瑜去年在美东的一个研讨会上发言说：在国内我跟一帮学者聊天，有人认为习近平“819”讲话至少会管3个月到半年，压得知识分子一溃千里。中国知识分子应该把脊梁骨挺起来，继续发出宪政民主自由的呼吁。“六四”25周年，我们怎么办？每个人都应该把这段历史讲出来，没有什么可恐惧的
70岁的北京女独立记者高瑜，涉嫌为境外非法提供国家秘密，失踪了十来天之后，当局宣布对她刑事拘留。消息先后传来，我始则悬心，继而震惊。
我去年见到到北美来开会的高瑜，但这个名字，我早就如雷贯耳：
联合国从1997年开始设立世界新闻自由奖，当年唯一得奖者是中国的高瑜；国际新闻学会2000年评出过去半个世纪中50位“世界新闻自由英雄”，两岸三地只有一人获奖，还是高瑜；30多年来，高瑜是中国获得国际新闻奖项最多的记者，但她却三次系狱——第三次，就是4月底的这一次，她与儿子都突然失踪，直到前天，央视屏幕上突然出现她的脸部被打了马赛克的镜头，说她承认，2013年8月将一份中共中央文件，泄露给海外某网站。
高瑜1944年出生于重庆。“文革”结束后，36岁的她调入中新社担任记者，自此迎来其辉煌的职业生涯，她采访过作家巴金、曹禺，学者吴敬琏、苏绍智，政府官员邓颖超、万里……自己也因此成为中国最知名的女记者之一。
1988年，中共改革派支持的《经济学周报》挖来高瑜当副总编。她在1989年春夏之交的北京学运中扮演了党内改革派与示威学生之间斡旋的工作，6月3日上午、开枪前半日，高瑜被当局绑架。
这是高瑜第一次被捕。1990年8月29日她被无罪释放，第二天高就回到母校拜访丁子霖，她也成为塑造“天安门母亲”形象的重要角色。但1994年11月，因她在香港《镜报》（这是香港的左派杂志，是全国政协常委徐四民创办并主管的媒体）上发表两篇有关中央讲话的稿件，被当局以“泄露国家机密罪”判监6年。
我去年10、11月见到她，都是在明镜旗下的小型研讨会上。一次是讨论即将举行的中共中央三中全会，一次是讨论刚刚在网络上风行一时的电视专题片《较量无声》。本来是海外学人的讨论会，但是适逢高瑜、姚监复等国内学人、媒体工作者来到北美开另外的会议，开完之后尚未回国，于是明镜就便邀请他们一起讨论，希望能让海外读者多听到一些不同的声音。与会者的发言，后来都整理出来，发表在明镜旗下各种杂志上，随后又结集成书《红色帝国》（中国研究院编，明镜出版社，2014年2月）
这次她犯事，到底将什么中央文件泄露给海外？泄露给海外什么网站？
中国官方没有明说。但是坊间传说，她泄露的是“中共中央九号文件”——《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于当前意识形态领域情况的通报〉的通知》，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不能说是“中共中央文件”，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中办文件”——它是中共中央办公厅在2013年4月发布的一份内部文件；
泄露给谁？传闻猜测说，她将之泄露给明镜新闻网；但新华社报导说“提供给海外网站刊登，引发多家网站转载”。所以这一点我也难以相信。因为我记得，去年8月、9月，明镜新闻网都並未在网上全文刊载这样一份中央文件，只是在香港出版的《明镜月刊》9月号上全文刊载，后来在网站上刊载过这份文件中的一些要点。
明镜集团董事长何频5月8日表示，“中共的指控和海外媒体的相关报导都不符合事实，事实上是早在2013年6月前，明镜就已获得了那份文件，而且来自中共中央宣传系统高层。”
退一万步讲，高瑜将这份文件给了明镜，是否犯了罪？这两天不少国内和海外的专业人士已经发表了看法，我将这些七嘴八舌加以梳理，综合如下：
第一，一个政党的文件不应视为“国家秘密”，即使党员，也没有保密的法律义务（只有组织义务），更何况非党员公民；
第二，就算依照中国的《保守国家秘密法》规定，“国家秘密”涉及的“国家安全和利益”，必须是具体和可识别的国家安全和利益，而不能将某个信息泄露所产生的抽象的所谓“影响”，视为法定的“国家安全和利益”受损；
第三，哪些东西属于国家机密，应是特定的国家机关依照国家法律确定程序，某个政党机构无权自行将本党文件确定为“国家机密”；
第四，该文件列明要反对七种“错误倾向”，那么，作为泱泱大国，堂堂大党，国策方针理应公开透明，将之列为“国家机密”不许公开，实有违公义。
我虽驽钝，觉悟不高，但我看这四条意见，都很在理啊！
下面我将高瑜在中国研究院第五次讨论会上的发言转贴于下。
《较量无声》是对民众和知识分子的恐吓
高瑜2013年11月2日在电视专题片《较量无声》研讨会上发言
陈小平（主持人）：高瑜，请你发言。
高瑜：比起各位的分析，我是直觉多一些。习近平与《较量无声》，精神是相通的，而且纪录片拍摄之前，完成之后，他应该立即听取了汇报，也做了摄制完成的审查。对军队这样多的要害部门和高级将领共同参与、并在其中出镜讲话的片子，他不可能不审批。他的“819”讲话，应该是征求了、也综合了党政军各方面的意见。“819”讲话中的观点，也来自包括这个片子运用的材料和表达的观念。
刚才大家说，这个片子是军方搞的。军方是谁？不光是三军上将，军委委员、副主席啊，应该还有他——军委主席。这部纪录片，很能代表他的观念，包括军事上、外交上的思路。有传闻说，对于现在中国周边和全球外交上孤立的处境，代表江泽民外交思路的李××说：“就是‘和平崛起’讲的太多了！”这还是对从去年8月钓鱼岛事件到今年“两会”期间的外交判断，4月之后，已经从“崛起”变“亮剑”了。作为要当“中兴之主”的第五代，就像伟东说的，他要与毛泽东对接，甚至把老邓、江、胡都甩开。我想起一件往事：当江泽民上台时，到木樨地22号楼一个已经退休老熟人家里去。江说：“我一天仗也没打过，也不会开枪呀，可我现在是军委主席呀！”这是江当年的活思想。胡呢，当了10年王储，战战兢坐上龙椅，却从来没有君临天下的气魄情怀，虽然胡的十年是中国发展最快的十年。现在习有当然取得党内核心的心理，因为他是少东家当家，军队就是看家护院的私产，“要忠于党的可靠的人”，就是这个意思，他需要获得军人本能的效忠，谁不这样做，就进不了军委。
《较量无声》宣扬的思想，属于“一蠢再蠢”范畴，刘亚洲不会这么蠢吧？他在美国也呆过，发表过那么多东西，还说过：“中国不缺毛泽东，中国只缺何家栋”，怎么就能在中国制造新的毛泽东呢？而且大放厥词释放军国主义理论？
这次是胜平先看了片子，看了之后警告说，你们几位国内的学者危险了。我这个人可能是粗心大意，看了之后丝毫没有恐惧感，我想到的是：你们为什么现在要玩弄这种军国主义思想？年过半百，竟然还像当年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那些少壮派军人，像《海军啊海军》里边的角色。片子的制作者说现在中国情况是最好的，美国和西方是极糟的，经济一蹶不振，现在是中国的机会。我认为，这恰恰表达的是不自信——“三个不自信”。要真自信，弄这一套“一蠢再蠢”的东西做什么？你就悄悄去制造航母群吧，为什么一定要用“蠢不可及”的纪录片在网络上现眼呢？
现在国内矛盾尖锐到了什么地步了？一家维吾尔族人开车去撞天安门，官方说是东突搞的。东突难道没有热兵器吗？炸弹都造不出来吗？恐怖主义就是只有几把大砍刀吗？比广东、东北的黑社会、比毒贩子的武装装备还差远了吗？一个山东残疾人访民冀中星还能弄个大“麻雷子”——北京土话，“麻雷子”就是一响，“二踢脚”是两响，还算不上“自制炸弹”——没有什么爆炸威力，主要就是烟，只能把他自个儿的手给炸了。中国老百姓赤手空拳，怎么能和专政工具对抗？但是就是这样底层的民众在英勇地维权，是受够了政府欺压的最基层访民在反抗。官方知道这种情绪呀，不然为什么要抓大V呢？因为大V关注民众维权，为维权制造舆论。这个片子，明显是要转移矛盾嘛。其中点的都是谁的名字呀？挨个儿点的都是美国历届总统的名字，也把他们当成美国大V了？不可理喻！到人家庄园去跟人家会谈，说“中国梦和美国梦是相通的”，转过头回国内就这么骂人家，把中国的所有问题，连官员腐败，都说成是美国搞出来的！（陈小平：说是美国鼓励、下套） 是啊，说是美国先给钱，诱惑的。
这么多高干子女当政，连对国内公开家庭财产都不敢。倒是点了47个大V的名——咱们大家很荣幸啊，今天就见到其中了一位：伟东。（众笑）
何频：哪47个大V？有没有名单？
高瑜：名单有啊，但我知道得不全，就知道有3个是左派的大V，44个右派“公知”，名单中有李伟东、荣剑、贺卫方、薛蛮子、王功权、笑蜀……
当局确实是将底层的民众，包括一部分知识分子，都欺负够了。知识分子不就是要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嘛，可你拿9号文件来压。这次“819”讲的就更是杀气腾腾了，那种狠话，绝对超过毛泽东，有人说快成了“反右”前的那种形势了。我赶快把毛泽东给《人民日报》起草的那几篇社论找出来，跟当今比一比，比较之后老毛还是讲道理多了，没有这么多狠话。当然，毛泽东还有群众运动、群众专政、群众批斗。毛左大V蔡小心十八大前的微博说：“新班长说上台之后，对这些右派公知，一定要收拾他们。”果然印证了。这是当今的决心，就是要把国内的矛盾，包括底层民众对共产党最痛恶的腐败，都要转移到海外，把矛头转向西方、转给一连串美国的总统。这是很可笑的！你想转移？你转移得了嘛！
至于军方纪录片亮剑的时机，是在三中全会之前，是配合一系列最高讲话，极力为他造势，因为习就是军队的头。我就不信，他们敢弄一个跟他不同调的东西出来。刘亚洲怎么不把涉及西方宪政民主、推动改革的东西也弄一个电视片？
三中全会，他要在全中国、全世界的人面前拉开架势，要打扮成第二个邓小平——他这会儿就不是毛泽东了，是第二个邓小平了。9号文件、“819”讲话是要当毛泽东，可是就连毛泽东也讲不出这些话。
习近平上台之前已经鼓动著搞钓鱼岛。今年他的亚洲政策遭受了当头一棒。他本来也是将新加坡的威权主义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模式。但新加坡的李显龙到东京去讲：“（中国对钓鱼岛的做法）我们整个亚洲都会反对。”美国到日本也讲：“ 钓鱼岛的利益也是美国的利益。”后来到中国，公开批评习的外交政策。
这个片子，我看不是给美国看的——不能蠢成这样啊，就像张木生说的：“美国说我吃饭不吃屎，中国就说我就吃屎不吃饭？”这个纪录片，还是对国内民众，对知识分子的一种恐吓。
这种愚蠢的冷战思维及其民族主义宣传，35年以来，在中国人的思维中，不断反思，淡化，江泽民时期就不同，只是最近，在胡锦涛时期，在习近平准备上台的时候，才重新兴盛起来的。但是中共永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鼓动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最后反的都是自己。去年“815”，毛左打出来的大标语是什么？——“钓鱼岛是中国的，薄熙来是人民的！”今年“918”，平平静静地过了，当局没敢再鼓动反日。
要崛起，就崛吧；造航母，就造吧，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去发展军火工业吧，跟美国进行军备竞赛的前苏联，就是一个榜样。但是你的腐败，没有人会认为是美国教出来的。我相信，13亿人除了愤青，再没有人会相信和认同这部片子，除了几个御用学者跟著鼓噪。那天我跟一帮学者聊天，有人认为“819”讲话至少会管3个月到半年，压得知识分子一溃千里。也有人当场反驳：风头来啦，闪一下身可以，但是不会一溃千里。我认为中国的知识分子应该把脊梁骨挺起来，继续发出宪政民主自由的呼吁。明年就是“六四”25周年，我们怎么办？每个人都应该把这段历史讲出来，没有什么可恐惧的！
（原载《内幕》杂志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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