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一篇文章纪念我的这位同事,却一直不知从何落笔。 这两天看到媒体类似的报道:一个阿富汗人开车在旧金山冲撞15名路人, 造成好几人死亡多人受伤。 而此时,正值我的这位同事去世一周年之际,而他也是在类似的事件中丧生的。 我心中满是悲哀,不明白为什么人世间有这么多突如其来的悲剧? 他的名字叫Gordon,矮矮的个头,美国出生的日本人,一头的黑发和精瘦的摸样使得他看上去比他的年龄要年轻的多。 他有着美国人的幽默感,也有着那么一点日本人的狡颉。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刚进公司的第一天,我的临时办公桌在他办公桌的旁边,有个新同事过来问他问题,他的电脑正用着,便让我在我的电脑上演示一下, 我在他第一第二还没说完之际,简短地把操作程序给那位同事走了一遍,他可能有一种话没讲完就被打断的感觉,看我的眼神就有种“逞什么能?”的意思,我也回望了一种 “这么简单的事需要那么啰嗦吗?”的眼光,自然我与他第一次见面并没有那么友善。 接着他得知原来这个有点“显能”的女子是他这个队的头儿,对我的态度客气了很多。然后,我的办公室也正式的搬至隔壁的一间一人专用,但他与另三个队员唧唧咋咋的声音,都会时隐时现的传过来。 有时听他们聊得正欢,我也过去想加入他们,但往往一走过去,他们就雅雀无声了。我知道我与他们还是个新来的人,他们个个在公司工作了几十年,如今却得听命于一个比他们年轻,比他们资历浅的多的人,总需要一段时间的心理适应。 一天,大办公室里的四个人碰到了一个数据难题,讨论一番没有结果,最后由Gordon把一叠纸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我知道这是一个挑战。当我把结论和论据展示给他们,在他们的眼里,我看到信任和赞赏。星期五的中午,他们约我一起出外吃中饭,我知道我终于融入他们之中。从那时起,我开始一点点地了解Gordon – 他这个人和他的家庭。 Gordon生在美国,他的母亲已是第二代日本移民,也许尝够了那个年代亚裔被歧视的苦,从小就想把他培养成地道的美国人,所以他完全不会说日语,从没去过日本,他对此常常深表遗憾。 他其实是个好男人,好丈夫,好父亲! 他与他太太是大学同学,在他年轻时,一个亚裔男人娶一个白种女人,并不多见。但他的太太非常的贤惠,每天早晨不仅为他准备好早餐,还帮他配好要穿的衣裤,甚至鞋子和领带。每天中午,他的手机一响,我们都知道是太太问安来了。他们夫妇育有一子并领养一女,曾听他说过为了这一对子女, 他牺牲了男人可为之骄傲的事业。 他与太太一辈子无风无浪,偏这俩孩子都两次结婚还两次离婚,各自还拖一个婚姻的产品- 孩子,却又不大尽责任,几乎全靠他和他太太尽心尽力,他常常感叹:“我没教育好子女, 不是称职的父亲!” 有时我与小组里另一位来自台湾的同事谈及中国人与日本人的仇结,他在一旁听到了,总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为我日本祖先为此向你们致歉。”然后告诉我们他真的从没听说过南京大屠杀这样的事情。 问他知不知道二战时美国人把美籍日本人圈在类似集中营并没收财产之事,他马上义愤填膺,变成我们统一战线的“东方战友”;可等另一个美国同事谈起体育,政坛的事情,他立马变回一个地道的美国人,湖人队,公牛队里的球员如数家珍,民主党的旗帜高高举起。 当有一同事说起她的八十岁老父要去社区大学上课,Gordon狡颉的眼睛眨着捉狭的神情:“你以为八十岁的老男人是去读书吗?别天真了,他是去看美女!”这时的Gordon 俨然一付小日本咸湿的嘴脸,但你听他一番说辞又不能不承认他确实是一番肺腑之言。 是他告述我们这些“天真的” 女人:男人越老越色。 没有男人不想要艳遇的。好男人与坏男人区别只在一念之间。他举个他自己的例子:多年前,公司派他出公差,与他一起去的一个女同事,晚饭时暗示他在他们两间房当中的房门没有上锁,他挣扎了一晚,终究没推那扇门。回到家回想起,却恨不能踢自己一脚。 听他说的绘声绘色,我们哈哈大笑之余,还是不竟感叹:Gordon 是个好男人! 他是我们当中的开心果!我们常拿他的身高开玩笑,他从不介意,还会自我解嘲:“你知道吗?Jacky Chen (成龙) 也不高啊!”还总会提起多年前他去明里苏达州的一件趣事:他下了飞机在机场,一位高大的黑人指着他对同伴叫:“Hay, Jacky Chen’s here!” 并向他讨签名。 我笑得眼泪直流,怎么看他都看不出Jacky Chen的影子,他会说:“在明里苏达人的眼里,东方人都长的一个样子。”倒也有几分道理。 最使我难忘的莫过于在我处于感情和家庭的低潮期,他注意到我低落的情绪,关心的询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曾简短地与他谈及那会儿我的困惑,他作为一个男人,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我的挣扎,是他定义为“中年危机”。 在鼓励我四十岁的女人最美丽的同时,还不忘叮嘱我:“Hang in there, it’s just a bumpy road for a short time period.”而在我终于走出这段崎岖的路途之后的今天,我却无法对他说一声:“谢谢!”,写到此,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Gordon陪着他刚刚失去父亲的太太去拉斯唯佳斯散心,傍晚,与友人一起走在Strip 的人行道上去另一家酒店看秀。一个吃了迷幻药的年轻人,驾车疯狂的冲上人行道, 人行道上的行人象被割草机割得草一般地到下,Gordon是人群中的一个,也是第一位被宣布为死亡的受害者。 还记得他度假前特意来到我的办公室,问我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出去吃顿饭,聊聊近况。 我那会儿心情还在恢复期,工作上有新的事情,忙碌之中随嘴应付:“下次吧,等你回来再说!”他又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我让他别担心安心度假去,他站在我办公室的门口,挥挥手,调皮的说:“See Ya”…… 好多次,我下班开车回家,在车上,看着远处天边的云彩,会猛然地想起Gordon, 一下子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开始问自己:生命是什么?我们肉身里的精神之灵,在肉身结束的那一刻去了哪里?我无法相信他就这样化为尘土,变成空气。 我希望有一天,我还会遇到Gordon, 再听听他幽默睿智的话语。我记着呢,我还欠他一个午餐之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