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是王曼诺先生给我上的第一堂课。 那个时候我高中一年级下半学期,原来的语文老师方博先生落实政策被调到南京市教育局编写教材。我是方老师的得意门生,一直以来方老师对我亦父亦师。(以后再另文记载) 方老师走了, 我本来心里就难过,听说来了新老师,心里就不是那么欢迎。 班主任老师介绍说王老师也是落实政策才来教我们的。那天课堂铃声响起的时候,走进来一个矮矮小小的老头儿,他一脸的皱纹,头上戴一顶雷锋帽,那种北方人冬天才带的周边都是假毛的棉帽!身上的棉袄鼓鼓囊囊的,使得瘦小的他更像被棉花裹住了似的。江南的冬天一样的寒冷,他那天似乎还感冒着,不断抽着鼻子,说话声音嗡嗡的。他说他曾是个罪人,解放前为国民党做事,是国民党《中央日报》的主编辑。共产党改造了他,使他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但是,文革时,他的学生斗他,他被下放到废品收发站,“四人帮”粉碎的第二年,他从废品收发站退休了。但是直到来做我们老师的前一年他才被正式通知文革时的对待是错误的,他终于平反了!于是,他要求重新回到教师的岗位,哪怕他只教一天的书,他也觉得冤伸了。他说着说着红了眼眶,我觉得他这个语文老师和我的方老师比真是又“娘儿们”腔又罗里吧嗦的! 然后,他就转身在黑板上写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八个字,并用他浓重的河南口音大声地读着,我憋不住“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他于是停下来,看住我问:“小同学,你笑是为何?” 我挺挺腰板,没说话却收起了笑脸。他又读了一遍,我没忍住,又笑出声来!这下他有点生气了,对着我一作揖:“哎哟,我的小祖宗,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你笑是为何?”课停了下来,全班同学的眼光都在我身上,我也豁出去了:“你的发音奇怪!明明是流水不腐, 你说是流水不富; 明明是户枢不蠹, 你说是……” 他这下更是一揖到底:“好吧,我的小老师,你来为全班说说这句话的意思!”我红着脸下不来台。心里可把这个小老头骂了好几遍! 那以后,他成立了一个古诗文欣赏小组,我被撇除在外。我从方老师的得意门生变成如今古文小组成员之外,这个落差让我从此看见王老师就像没看见远远地走开。 没多久,学区举行作文竞赛。一个小时的命题作文,我今天已忘了作文的题目,反正是些春天的花草之类的。卷子打开,命题出来,大家都埋头唰唰唰地奋笔疾书,唯有我东张西望、坐立难安似的。王老师大概注意到我不像别人那么写字,便走到我附近,一直站在我的身后,我面前的卷子上一直是白纸一张,我听到老先生提醒大家:“三十分钟过去了,还有人一字没写, 要抓紧时间咯!”我那天不知是思想不集中还是主题确定不下来,万千思绪在头脑中乱窜。我还坐在那里发呆! 王老师又说了:“还有二十分钟了!”说着,他在我的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我翻了翻眼睛,仍然无动于衷。而大概在最后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我终于埋下头一气呵成一篇习作。王老师至始至终立在我身后看着我写完最后一个字,听到铃声响起,他拿起我的考卷,意味深长地对我点点头,宣布大家交卷! 我那篇短文被登在学校的黑板报上,区里更是拿了头等奖!王老师带着自己的晚餐专门去我家登门拜访,他与我父亲长谈,先是道歉,说他没能早一点看到我的那点“天赋”,然后便是一次次地试图说服我父亲让我去学新闻!他年轻时的新闻“因子”被唤醒,他执著的认定我是个不可多得的“快笔”,是一个新闻工作者的材料! 我做医生的父亲早被当时的社会弄怕了,学文还是新闻,那不是自找苦吃、死路一条!王老师不就是最糟糕的样榜! 我和父亲的有关学文还是学理的拉锯战持续了我的整个高中年华,使得我一直留守在理科班中,心里却是向往能去学习文学,有一天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直到我高中的最后半年,父亲和我谈妥条件, 那便是我不可以学中文,但是可以学英文! 待续 户枢不蠹…怀念我的中学语文老师曼诺先生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