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为我和祖母做菜的是一个回族老太太,南京人称他们为“回回”,老太太姓金,可能比我祖母还大一些,带着她的孙子住在后面一进本来的佣人房里,祖母不收他们的房钱,条件是回回老太太为我们烧一顿菜。 他们是回民,不吃猪肉,这可苦了我们,每天她烧的菜都是清汤寡水的素菜,用那种蓝边碗装一碗,那就是我和祖母一天的下饭菜餸。 那时政府对回民有特殊照顾,他们一个月好像有两斤牛肉可买,所以,偶尔的,老太太端过来的一碗红烧萝卜,味道鲜美极了,幸运的话,还能吃到她不当心遗漏的两小块牛肉。 吃素的结果是我祖母虽有高血压却身体很好,我虽精瘦精瘦的,也是无病无灾。(写到这段,我在如今的家里提议我们吃一段时间的素,竟然没有一个人响应。只有女儿说她可以不吃其它的肉但只要有鸡肉就行。)不过,一但我老爸回来,通常就是拖住他逛中央商场,里面有个小卖部,买那种广式的红红的叉烧,好吃极了,解解平时没肉吃的谗瘾。所以那时几乎每天晚上,我祖母都让我去买点夜宵,否则,我们祖孙二人真的是清汤寡水吃得嘴巴淡出鸟来。 回回老太有个二十多岁的孙子叫金生,我们小孩子都非常喜欢他叫他金生哥哥,他会画素描,用一只黑色的炭笔,三下两下就可以画出我们的轮廓,惟妙惟肖。但他好像一直找不到女朋友,那个年代不知是不是他是回民的原因。他还在他房间里养了一缸的金鱼,春天的时候,有几条金鱼涨着鼓鼓的大肚子,我们几个小孩子总爱扒着鱼缸看,希望看到大鱼生小鱼的时候,可从来没看到过。有一天,金生哥哥告诉我们缸里的水草上就是大鱼生的小鱼,他用一个小网兜把一粒粒橙黄色半透明的鱼籽捞出来放进另一个小鱼缸里,果然没多久,那个小鱼缸里就充满了很多小小的鱼孩子游来游去。 老屋以前的神房被一隔为三,住进了一家林姓的转业军人,男的是国家干部,女的好像在新百做事,他家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子比我们大好几岁,女孩子比我大两岁,也是我小学的同班同学。我和她还有前院许家的三个女孩子放学以后跳皮筋、跳绳,常常玩在一起。她们俩有时会闹别扭,都是我从中拉线又和好如初。后来我搬走了,好几年以后,我在二十八中有一段不长的读书时间,有一天走在路上,正好就碰到她俩,她俩好像一直是同学好友,那会儿在二十七中(还是二十六中?记不清了.)读高中,我们都还能相互认得出来。后来听说许家的女儿继承父业,成了会计,林家的女儿好像也是继承了父业,参军去了。 以前整个院落的洗浴卫生间成了林家的杂物房,我从来不知道我们院子里原来是有着那种白色浴缸的卫生间的。那个年代,我和祖母夜间如厕都用痰盂,祖母是那种老式的高脚的痰盂,我是那种新式的矮脚的痰盂,所谓的痰盂,应该是吐痰用的,但那个年代,很多家庭等同于马桶。前院的郝大伯家就是用那种红色的马桶,每天一早,院子前门外的丰富路211号的大院里,收马桶的吆喝声一响,很快空气中就充满了夜间人们排泄物的骚味,大人们推着自行车出门上班,自行车的铃声和竹制的刷子刷马桶的声音形成那个年代特有的的清晨交响曲。我从小恨透了这种红马桶,几乎从来没用过,记得有一次,不知在谁家玩,尿急,那家就让我坐马桶,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马桶盖,里面黑乎乎的,一阵骚臭扑鼻而来,我一阵恶心,赶紧盖上马桶盖,跑出去找公共厕所,从那以后,我是无论如何都离那个叫马桶的东西远远的。 我从小对厕所异乎寻常地瞎讲究,公共厕所如果太脏,我会跑遍周边所有的厕所,就为了找一个干净的,才能安心地大解放。家里附近的厕所,我会算准打扫厕所的时间,在每天刚清洁过后,即刻去“解放”。 在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孩玩躲猫猫游戏时,我躲进了林家的杂物间,不当心推到了一摞纸箱子,才发现,那纸箱子最底下竟然是白色的抽水马桶和白色的浴缸,我问林家女儿,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用,我心里转着若可以用以后就不用去公共厕所了的小念头,林家女儿对我说她爸爸说的这些是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东西,会腐蚀无产阶级的。所以只能堆放杂物了。 后花园的最后面的两间房和灶间被改成两家人公用的居所,他们两家通常从后门出入,与我们前院的人不大交往,我也很少和他们有交集。 若干年以后,我第一次从美国回到金陵,听说政府正在拆迁老屋的住户,我赶在老屋全毁之前看到残墙断檐,所有的住户都走了,唯有黄奶奶坚守在一堆破砖烂瓦里,那就是后来所谓的钉子户吧!也是黄奶奶告诉我我这些童年的小伙伴当时都在何方。今天我与他们全都失去了联系,但是他们的每个人都永远留存在我记忆中的老屋里,闭上眼睛我就可以看见他们在老屋前前后后穿行的身影,永远那么鲜活,永远那么生动!
待续 金陵旧事 六… 石磊老师 金陵旧事 一 … 郝大伯一家 金陵旧事 二… 四太太孙奶奶 金陵旧事 三… 不是初恋的初恋 金陵旧事 四… 老屋前院众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