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铁手拍的那张晨雾中的兴化,我眼里竟然涌出两行眼泪,那真的是我梦中的兴化! 不能说我没去过兴化,因为我出生在那里,可生下来没多久,我就被外婆抱回了南京。南京人对江苏长江以北的地方一概以苏北称之,有点像上海人称呼所有非上海人“外地人”,带着蔑视的语气。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我从小到大填写籍贯都是江苏南京,若需要填写出生地,问父亲他也是两个字:南京。可我知道我真正的出生地在兴化。 我 的父亲和母亲是医学院的同窗,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那个时候讲究出生,毕业分配也是按出生划分,母亲出生不好,被分去了苏北的兴化医院做医生,江南人被分 去苏北那真跟后来的插队知青感觉差不多。父亲出生也不好,但是是家里兄弟姐妹最小的,可能还算照顾,被分在江南,在镇江所属的一个县城的防疫站治疗血吸虫 病。他们结婚时,是江南江北分居的。 我 母亲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很轻微的),结婚时还强调自己搞不清是否将来能生孩子,我今天以一个女人的心去猜测,母亲的个性其实是以此种借口测试求婚的男人是 否够爱自己。据我母亲说在我之前有个可能是男孩的胎儿被母亲的身体自然地排除了,等终于有我孕育在母亲的肚子里,自然他们俩都十分欢喜。母亲说怀孕七个月 的时候,一天晚上,她搬动了一纸箱子的书,然后就似乎动了胎气,结果那天晚上,只有七个月的我就急急地降临了人间,同样以今天也做了母亲的人的心去回想母 亲的说辞,觉得比较真切。父亲每每谈到这段,总是满腔地抱怨:“你妈她抽烟,根本不爱惜自己和孩子,所以你早产!”想到父亲曾受的委屈和他对母亲有过的怨 恨,我也能理解。 无论如何,我的出生还是把远在南京的外婆和远在江南的父亲一下子就招到了这个叫兴化的地方。那个时候,从南京去兴化要乘汽车再乘船。外婆和父亲就这样昼夜兼程赶了过去。(有关父亲打鸡蛋不知道该从那头打,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流传的。) 七个月就急不可待跑出来的我,只有一个大男人的手掌那么大,据说一脸皮皱皱的样子,像个小猫咪,大家都说活不了,多亏了我做助产师的外婆,她坚定地告诉每个人她的小外孙女一定会活得好好的,她把我从一个皮皱皱没有生气的的小猫养成胖乎乎人见人爱的小婴孩。 十岁之前,我脑中总会有幅画面,那就是我在襁褓中,一条温暖的小棉被包住我,我看见抱我在怀的外婆慈爱的面容,她身边有隐隐绰绰的其他人,我们在一条有篷的小木船上,轻纱般的白雾环绕,小船在水面上滑行……我曾说给我父亲听,他说那不是我的记忆,那是我的梦境。可那时小小的我并不知道兴化是水乡,我一直觉得那应该是我最早的记忆。可做医生的父亲说那么小的婴孩是不会有记忆的。好吧,那就算是我的梦境吧! 从被外婆抱回南京之后,不久,母亲也调到江南的一个小镇医院做医生,我小的时候仅存记忆就是母亲在那个江南小镇的那间房子,和房子后面通往小河的高高的青石板台阶……兴 化我再没有踏足过,那个地方似乎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在后来的岁月里,若我父母提到兴化,那也是“那里真苦!”似乎没有值得他们留恋的地方。可我知道我 出生在那个苦地方,那个苦地方在我脑中却是充满了美好,在我心里最温柔的一角,藏着那样一副画面,而这幅画面正是铁手拍出来的图景,丝毫不差,有水有船有 雾也有点阳光…… 我曾经是那小船中外婆手里的小包裹,舒服地躺在外婆的怀里,睁着刚能张开的双眼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那就是我出生的地方,那个叫兴化的水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