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刊登造假专访后四年拒不认错。经过有关知情人士反覆申诉,该报终于派出首席记者韩福东重新采访,并于2009年11月22日,正式刊出“再调查”,澄清了史实。但丝毫没有提到《南都》的记者责任、编辑责任、审查责任,在最后见报时,将“再调查”的初稿中致歉的语句也删除了
《南方都市报》2005年8月9日刊登了图文并茂的长篇造假专访,数年来在中国门户网站上流传。但一直受到读者揭露、质疑。其中中条山战役中真正的17军军长高桂滋中将的儿子和女儿,多次写信、打电话给《南方都市报》,指出此篇专访中的主人公马兆麟纯属忽悠,所说事跡与史实相去甚远。但《南方都市报》先不置一词,后拒绝认错,其律师肖女士“最后答覆”称: “无法对此作出公开的赔礼道歉或者更正”。 为了还原史实,去伪存真,高桂滋的女儿、陕西退休干部、杨虎城将军社会福利会副会长高士洁,专程自费前往甘肃,拜访马兆麟当面调查;还约见此篇报道的撰稿者、该报前特派记者王鹏深入了解,继续向《南方都市报》反映。 经过一番周折,他们的揭露终于引起了《南方都市报》领导的重视,在事过四年后,派出首席记者韩福东重新调查。 韩福东后来记叙说:他在一周多时间内,在西安与高士洁就疑点问题做了沟通,也让当时参与报道记者还原采访场景,并先后两次前往马兆麟家与其核实相关历史事实,还采访了村里及镇上当年的知情人。在甘肃省靖远县(陡城村改革开放前归靖远县管辖)公安局档案室,查阅了一整天的相关档案。确认自称“当过营长,在中条山战役中火线接任团长、17军军长”的马兆麟,虽然在中条山一带参加过抗日战斗,但并非高桂滋的17军,并没有参加过1941年5月的抗战史上特称的“中条山战役”。而且——他那时只是个连长。 又过了三个月,《南方都市报》11月22日A11版,刊出了署名为“首席记者 韩福东”的这篇《“抗战老兵”报道“马兆麟”一文再调查》。该文全文附后。 几乎在《南方都市报》刊出此文的当天,我就收到高士洁女士给该报法务部蒋律师的信及相关资料的副本。征得她的同意,将她的信全文刊登如下:
蒋律师: 您好! 我把我们4月23日致《南方都市报》总编的信再次发给您,请您和总编看清楚我们提出的问题:
一、我们在该信中说:“马兆麟所述经历都是虚构”和“高桂滋脱队纯属诽谤”,这两个问题,贵报首席记者韩福东先生已经查清楚了,你们这次“再调查”也如实登载了。 但是我们在信中要求:“贵报所写高桂滋在万分危急的战况中,抛下部队去后方休养,随意指定一个兄弟部队的‘团长’指挥本军,这严重悖离史实,更对我们父亲的名誉构成严重诽谤。军人视名誉胜于生命,军人的后裔也视军人的名誉胜过生命,我们不能不严正要求澄清并道歉。”你们的“再调查”虽然勘误,却没有指出原稿对高桂滋名誉的伤害,更没有道歉!
二、贵报的责任不可推卸。你们在正式刊出的“再调查”勘误中,却丝毫没有提到《南都》的责任——记者责任、编辑责任、审查责任。 我本不想强调《南都》的责任问题。但是韩福东写好初稿后,给我们看过,没想到你们在刊出时,却把韩福东初稿中重要的两句话删除了: “无论如何,本报在该文发表之前未对马兆麟所言予以仔细考证,都是错误的。” “本报就报道失实,谨向高士洁兄妹及广大读者致歉。” 我认为,这两处重要的删除,绝非偶然或者篇幅所限,而是再次表现了《南都》文过饰非的态度,或者内部管理的混乱。
三、我们在4月给贵刊总编辑的公开信的最后,要求:“贵报全文刊登我们的这封公开信;要求贵报通知转载此文的新浪、腾讯、中华、央视、北方、华夏经纬、三峡传媒、黄埔军校等网站,撤除这篇对马兆麟的所谓“专访”,以挽回不良影响。” 你们可以不登我们的公开信,就登韩福东所写的勘误“再调查”就行。但是,韩福东勘误“再调查”稿中体现《南都》正确态度的语句,刊出时被你们删除了,勘误的目的没有达到,您说该怎么办?
高士洁 11/24
附:“抗战老兵”报道“马兆麟”一文再调查
《南方都市报》首席记者 韩福东,2009年11月22日 8月17日下午,记者进入甘肃省白银市平川区陡城村马兆麟的家里时,他正坐在椅子上读一本八年级的历史教材。他不戴老花镜,而身份证上的信息显示,他生于1915年2月9日。他的听力也不错,在大多时刻不需要别人将一句话说两遍。 4年前,本报在纪念抗战胜利60年的“寻访抗战老兵”系列报道中,专访了这位耳聪目明的老人。当时记者惊叹于他的记忆力,虽然他脑部还留有战争年代的创伤疤痕。那篇刊发的报道题为《中条山战役17军代军长马兆麟:团长走了我接任团长,军长走了我接任军长》。 报道见报之后,陕西退休干部、杨虎城将军社会福利会副会长高士洁和她在美国的哥哥高斌,给本报写信勘误。高氏兄妹是报道中提到的原国民党17军军长高桂滋的后人。陕西师大附中高级教师、历史教研组长韦成枢也在网上,有理有据表达了对报道的不信任。 感谢高氏兄妹和韦成枢的宝贵意见,尤其是高士洁女士,不仅查阅了大量抗战时的资料,还亲自由西安前往甘肃陡城村与马兆麟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的对话。而本报启动的针对涉嫌失实报道的再调查程序,是在她们所做前期工作的基础上进行的。 本报记者在一周多的时间内,在西安与高士洁就疑点问题做了沟通,也让当时参与报道记者还原采访场景,并先后两次前往马兆麟家与其核实相关历史事实,还采访了村里及镇上当年的知情人。在甘肃省靖远县(陡城村改革开放前归靖远县管辖)公安局档案室,查阅了一整天的相关档案。接下来,终于在靖远县档案局查获关键性信息。
关于马兆麟: 档案显示他只是个连长
马兆麟的儿子马得亚从箱柜底下翻出一件旧军衣、棉帽,还有一块不会走的手表。他说,这些连同马兆麟在国民党军队任职时拍的照片、200元钱以及一本印有蒋介石照片的本本(或为士官证),在“文革”初期都被造反派抄家时拿走了,后来归还时,没有了表明马兆麟当年身份的证件。 军衣上已经没有任何的标志。马兆麟说,军装上当年还有写着他名字与职务的徽章。“我是军长,中将。”他说,“造反派说,哎哟,你还是军长呢。” 他仍沿袭4年前接受本报采访时的说法。在那篇报道中,本报列出了他的履历:1933年,到广州黄埔军校学习,为黄埔军校第六期学生;1936 年,从黄埔军校毕业,分到96军177师1058团,先后担任2营排长、连长、营长,1941年,任1058团团长,在中条山战役中被任命为84师师长、 17军代军长。几天后,他还接到集团军司令孙玉如(应为孙蔚如)将军的正式委任。 经查,黄埔军校第六期学员是1926年8月在广州黄埔入学,马兆麟当年刚刚11岁,显然不可能。或许是他记忆失误?但遍查黄埔军校6-16期学员名单,都没有马兆麟的名字。或许,他并非黄埔军校毕业,而是某个中央军校短训班的学员?高士洁说,她为此跑到汉中市档案馆查了洛阳中央军校军官训练班第 1-5期学员名单,仍然没有马兆麟。 此次回访,马兆麟说,他1933年18岁时就读的是设在西安的黄埔军校第七分校,毕业后亲历了西安事变。但事实上,黄埔军校第七分校成立于西安事变发生两年后的1938年。 至于马兆麟的1058团团长职务,在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所编的《中国共产党在国民党第十七军中的活动》(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4月出版) 中,有十七路军序列沿革(1914-1946),但1058团及其他各团的历任团长名单中,都无马兆麟的名字(马兆麟说,他并无别名)。 或许是战争年代档案散佚,相关当事人的回忆又可能疏漏?因马兆麟在新中国成立后被打成“历史反革命”,本报记者循着这个线索进行了更深一步的调查。 当年的村支书郑学文和马兆麟有亲戚关系,他说印象中抄家时有个“任命状”,上面写着马兆麟是“旅长或军长”。当年保管被抄物品的会计已经去世。65岁的张秀维是当年的红卫兵,他和另一个年纪相仿的村民说,他们当年只是跟着造反,也不清楚马兆麟的具体军职,“有叫马营长、马军长,还有叫他马司令的呢!” 马兆麟的儿子马得亚说,当年他父亲的一个绰号是“马营长”。记者问,如果他是军长,别人怎么可能叫他“马营长”。他辩解说,“是抄家前这样叫,抄家后的情况我记不得了,我那时还小。” 被推荐的另一个据说更为知情的人是当年的公社书记郑永茂,记者辗转在靖远县刘川乡涝坝湾村找到这位疾病缠身的70岁老人,他的记忆力已严重退化,印象中恍惚有马兆麟的名字,“不可能是军长”。因为那样高级别的国民党将领,在当地并不存在。 马兆麟解放后一直在农村生活,没有公职,这意味着他没有挂靠在单位里的个人档案。1979年3月5日获得的对“历史反革命”的纠正通知(通 知上名字误为“马兆岭”),是靖远县公安局所发。但在靖远县公安局档案室查阅一天的结果,并未有进一步关于他的资料。 对马兆麟真实身份的考证,至此进入了一个困境。综合上述信息,似乎更倾向于认定他可能只是一个营长。本报记者开始在靖远县档案局做更大范围的查证。档案中记录的马兆麟的信息显示,马兆麟解放前只是一个连长。 在1969年3月22日填写的《陡城大队:戴帽子地富反坏右分子登记表》中,记载着:马兆麟,男,54岁,中农,历反分子,主要罪恶表现:伪连长、伪党员(社教时订,1963年)。另有三张类似的登记表(其中两张名字误为马兆林、马兆岭),所能提供的进一步信息还包括,他是1945年以前加入伪(国民)党。(档案见全宗号“水泉公社”,永久52卷,1969年)。没有更进一步的详细信息。 但真相至此已基本清晰。
关于中条山战役: 马兆麟参战时间有出入
记者查获档案后,考虑到马兆麟身体尚好,遂再返平川区他的家中。当时他正坐在炕上读家里订阅的《甘肃日报》。 当记者谨慎向他做进一步查核时,他的听力似乎明显差了很多。看到“文革”期间有关他“伪连长”的登记表复印件时,也长时间沉默。只是,当提及抗战时的真实身份,他仍未改口。 但在记者进一步追问下,他承认,自己1938年负伤后,在西安治疗的时间并未持续到1949年。他在抗战胜利后,作为编余军官重返38军军部,“参加了内战,但未带兵”。1949年5月,他脱离所属部队回到了平川农村定居。 按常理推断,“文革”期间马兆麟被抄家时搜到的证明他军职的证件,代表的应是他1949年脱队前的真实身份。亦即,上世纪60年代马兆麟被打成“历史反革命”时所认定的“连长”,应是他1949年的军职。1938年在中条山打仗时,他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从马兆麟的表述看,似乎他参与了发生在1938年的中条山的战斗。在高士洁及本报记者的回访中,他也一再强调自己参加中条山战斗是在1938年。 据赵晓林、魏立安著《陕西抗日将领年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11月版),孙蔚如部(缺96军177师529旅)1938年确曾在中条山一带与日军作战,虽然细部有出入,但大致时间、地点及作战部队与马兆麟所说吻合。如地点包括马兆麟所说的陵井县(应为临晋县)、运城墩台岭等处。但该书称,177师下辖的529旅并未参战,而马兆麟所谓的1058团,正隶属于尚未归还建制的529旅。 根据政协山西省垣曲县委员会编纂的《垣曲战场实录》(第四页):“晋南会战(中条山战役)发生前,日军13次进攻中条山”。即说明1938年至1940年发生在中条山地区的战斗,都不是史称的晋南会战或中条山战役。
关于军长高桂滋: 马兆麟称未当过其部下
“军长高桂滋向着马兆麟快步走来,不小心一脚踩空掉进了黄河,河水几乎淹到胸前。副官一把将军长拽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军长对马兆麟说,自从敌人兵力增加之后,成天到晚的炮击,有一发炮弹落到他跟前把他炸昏了,现在头疼得很,感觉不行了。 军长接着说,他已经决定去后方休养,战场指挥由马兆麟代替。马兆麟问军长:‘还有其他团干部比我年纪大,当团长时间长,为什么不让他们当?’ ‘你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学生,不怕死,会打仗。’ 军长带着副官和秘书一起走了。”
以上是4年前本报报道中涉及高桂滋将军的段落。资料显示,高桂滋等人在会战脱险后于1941年6月10日给蒋介石和何应钦发电报,电文说:“职及副军长刘礽祺和副师长高建白,由敌区冲围出险,本日抵克难坡(原名‘南村坡’,位于陕晋交界、黄河东岸,系二战区长官司令部所在地———注),谒阎长官后,即转陕赴洛。所部(84)师建补各团及直属部队之一部,已余准渡河整顿,新二师残部正陆续收容中。详情俟后到陕续呈。”(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电报,6251号档案)。 马兆麟在接受高士洁及本报记者回访时说,他接替的不是高桂滋而是李兴中,他从未成为高桂滋部下,在1941年也未与其照过面。但正如本报从靖远县档案馆查核的证据,马兆麟只是一个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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