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和“应该是什么”是两回事。葛剑雄之错,错在他混淆了史实和史论。你可以说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但你不能说凯撒就是上帝。历史是合力的产物,它一旦发生,就成为过去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政治影响历史,却不能改写历史
老高按:有位朋友来电话聊天,说起葛剑雄风波,很惊讶:没想到葛剑雄的演讲加微博发言,一石激起千层浪,影响这么大! 我倒并不吃惊。但我觉得沮丧:我预感到,变身转调的葛剑雄,可能是又一批学人变身转调的头羊。 是否如此?拭目以待吧。但愿我的判断大错特错! 几天来,有不少大牌学者、作家和网络大V,纷纷发言加以评论。 此前,我介绍过孙立平、姜克实、荣剑、张鸣等学者的评论,后来我又读到一些学者各抒己见,这里就再把各种意见节录集锦,以收百家争鸣,广开思路之效。 以下多为节录,来源均为微信,有的是公众号。
杨争光:我也捅一下葛先生的纸窗户(节录)
葛先生变身后的“捅破纸窗户”和“历史的选择”已然成为名人名言了。 这两个短语都不怎么新鲜,前者是民间的语言,后者是学者文人和政治家的。经过葛剑雄先生的金口就成了名言。就因为是经了著名学者葛剑雄先生的金口。 (葛先生的“捅破纸窗户”和“历史的选择”说,略去不写,原因“你懂得”。有兴趣的朋友可网上搜索。如果类比的话,就是,希特勒和德国纳粹是历史的选择,斯大林和他的恶政也是历史的选择。所谓“历史的选择”说的是存在的合法性。)
全民一致的时代已经过去。所谓的好口碑好学问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在这一群是好口碑好学问,在另一群就是坏口碑烂学问。一致说好的学问在分裂的时代没有了生存的土壤。 但,聪明的学者不妨在每一个时代都如鱼得水。葛先生正是这样的与时俱进的学者,始终和时代的脉搏一起跳动。葛先生曾经的学问是带刺的玫瑰,现在的“捅破纸窗户”和“历史的选择”这样的学问,就成了货真价实的粽子和月饼。
经历过艰难探索时期的文人与学者,大都会做两种学问写两手文章,是机巧,也是实力。 你可以质疑这样的学问和这样的做法,却很难否认这样做学问能够获得学问之外的名声和实惠。学者也是人也需要吃喝拉撒,需要引人注目,需要活得舒适,不是么?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文人学者给自己预留了广阔的天地。而葛先生这样的学者和文人,是要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成为达人和达的学问,不会有穷的时候。他(们)做到了。
然而,哪一个时期的葛先生和他的学问是真的葛先生和葛先生的学问? 答曰:都是真的。 除非不承认墙头草是真实的存在。 除非不承认人会巧舌如簧。笔和键盘不过是为舌头代言而已。 有没有始终如一的学者和学问呢?应该有的,却处境艰难,甚至做不下去,岂止一个不舒适能够尽言。或者将做未做,做于半途,就被剿灭或者被隐没,是否存在过,也几乎无人知晓。
成王败寇也适合于学者和学问。 如此说来,葛先生和他的学问也是“历史的选择”。这样的学问,自有它的逻辑,是无所谓耻与无耻的。 别不服气,我也只是捅破了一层纸窗户而已。
冯胜平:凯撒不是上帝:也谈葛剑雄
历史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历史不是政治,也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胡适语),更不是“后人对过去有选择地、有意识的记录”(葛剑雄语)。如果说胡适表达的是他对历史的无知,葛剑雄表达的则是他对政治的无奈。作为谭其骧的弟子,我相信葛知道历史是什么,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最近关于近代史就是政治的说法,与其说是在向权力献媚,不如说是对现实低头。在全民学党史的高潮中,葛以他特有的方式捅破窗户纸,引发了史学界一场大地震。 历史分史实和史论两部分:前者是事实判断,后者是价值判断。事实判断的依据是逻辑,价值判断的标准是良知。换句话说,逻辑辨别真伪,良知衡量是非。 葛剑雄之错,错在他混淆了史实和史论。你可以说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但你不能说凯撒就是上帝。历史是合力的产物,它一旦发生,就成为过去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政治影响历史,却不能改写历史。 如果说共产党是历史的选择,国民党、大清朝又何尝不是?自秦始皇以降,每个王朝都说自己是天命所归,具有不可质疑的合法性。黑格尔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按照这种逻辑,存在即真理:我存在,我就是真理。这种自嗨游戏有益于君王的心理健康,平常人不必认真,更无需参与。 打江山,坐江山,似乎是一个简单的道理。但同样简单的道理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永久的执政党。人一旦坐上龙墩,就不想下来,这是人之常情。问题在于,取而代之易,千秋万代难,要真能千秋万代,怎么会轮到你?
黄纪苏:不忍要求学术同行们都当董狐
坦率说,我对葛无恶感,即便看了这个视频。他谈的是周栗这个再实际不过的问题。抗战间留平留沪的文人学者多面临何去何从的选择。再远点,清初也是这样,顾黄王(指明末清初的三位大儒: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老高注)自己可以遗民终老,但能拦着子侄去科考么?章太炎遗嘱设若日本入主中国,子子孙孙不得出仕,诚为毒誓。 研究历史和研究任何东西一样,当然要求真。但历史从来又跟当国者的利益绑在一块。我们敬重良史,做不到也心向往之,但实在不忍要求排队在党国那儿领职称工资养家糊口的学术同行们都当董狐。
端木赐香:你也好意思谴责别人不勇敢(节录)
葛老这是得罪谁了? 骂葛老的这些,应然与实然能分清不? 事实陈述与价值判断能分清不? 葛老不过说了一句,老虎是会吃人的。 这叫事实陈述。 结果你骂他:你怎么不说,老虎不应吃人? 你自己直接蹿上价值判断。 价值判断也罢,价值(道德)挟迫都上来了。 你自己咋不去跟老虎商量下呢。 什么时候,谴责别人不勇敢,都成了一种勇敢? 用我们炕群里路路的一句话:人人都在盼着别人做谭嗣同。 你自己呢? 道德的首要原则,是求诸己,而不是求诸人。 觉得别人不够勇敢,你自己去敢呀!
由于网络的野蛮发展及公共知识分子的自我污名(没有知识,没有关怀,只有站位与立场),公共关怀在某些人那里愣是堕落为“为反对而反对”,甚至还不时夹杂诸多其它私货,所以,学者跟公知进行了切割。 具体来讲,学者专注“是什么”,公共知识分子更盯“应该是什么”。 这就是我一直强调的应然与实然。前者:应该是什么。后者:是什么。 如果再加上消极自由与积极自由这对概念,前者是“不做……的自由”,后者是“做……的自由”。而前者,是自由之底线。 结果,连葛这样的大学者,都被一帮不知自由之底线为何物的土鳖咬上了,直接道德挟迫:你应该如何做知识分子。 呸。 你们也配?
葛老还是太实诚,告诉青年学生,1840年前的历史,虽然是历史,但也是政治化的历史。1840年后的历史,同样如此。甚至直接告你,学术无禁区,宣传有纪律。 他说的有错么? 你认为学者或者知识分子应该什么样,顶多自我要求,或者,你自己的部门招聘时你自己要求你员工。 ……不得不承认,很多网友一面对公共问题,价值的多元化原则就抛之脑后,根本不知道各美其美各善其善。
中国历史上有这么一个典故——两个书生在汉景帝面前辩论汤武革命。 一个说:汤武非受命于天,乃造反弒君。 一个说:就是受命就是受命。 一个说:不是弒又是啥? 一个说:照你这么说,咱家汉高帝代秦天子位,也是弑了? 两个人,各占一端。 一个着眼历史。 一个强调未来。 一个着眼革命的正当性——因为大汉也是革命得的天下。 一个强调政治的安全性——以后其他人也有样学样搞革命咋办? 不得不承认,后面这个有些阴险。直接往坑里推人。 还是汉景帝厚道,赶紧打圆场:“食肉不食马肝,不为不知味;言学者无言汤武受命,不为愚。” 一句话,你俩学术讨论,不讨论这个汤武革命,也没人把你们当傻瓜卖。 结果,现在的一些学者也开始装傻,围着葛老转圈,不把葛老推到坑里誓不罢手的小样儿。
萧功秦:葛剑雄的讲话就是“诲淫诲盗”
我和葛先生有多年的交往。他过去的观点一直比较务实平和,我对他是很有好感的,然而最近他的这个讲话实在是糟透了。 葛先生这讲话的最大的问题,不仅仅在于,他劝学生不要研究与党的观点不同的近代以来的历史,否则就是历史虚无主义。更重要的是,他在暗示当道者,你们宣布的历史论述,就是真历史,别人不同意你们的,那都是历史虚无主义。而且他还告诉当道者,古今中外统治者都是这样干的。说的难听一点就是“诲淫诲盗”,把政府拉低到封建统治者的水平。 政府未必喜欢葛剑雄这种说法,因为政府认为自己对历史的叙述之所以正确,是因为它是符合客观实际的,是符合人民利益。而不是因为它就是我的统治合法性的基础,以此来断定历史学是禁区,你们不能碰。政府还不断地说,“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要从群众中汲取智慧和意见,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党的路线的正确。”葛却说,你们大众说的都不算数,只有政府说的才算数。葛说自己“捅破了窗户纸”,其实是把政府放到火上烤。让政府难堪,让社会产生“现在的当政者与文革时期的当政者一样”的错误联想。葛先生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还不算,同时也砸了政府的脚。有人说他聪明过头了。也有人说葛是当代乡願。古人说,乡愿亦无杀人之罪,而仲尼恶之,何也?以其媚俗乱德也。我的看法没有走到那么远。人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思想短路或者某种逻辑走偏,从而产生观点的谬误,这都是可能的,我们每个人也经常会犯各种错误。我们希望葛先生能对这个问题有一个新的认识,大家还是能够理解他,原谅他的。过去40年他毕竟很多有贡献的见解。我是从爱才之心来写这段话的。 最后还要补充一点是,改革开放40年的中共的合法性,首先是在执政党的领导下通过改革开放,激发的社会活力产生的实效带来的合法性。任何以为画地为牢,不许别人说话,就能带来合法性增值,这只是过时的封建主义的妄想。
六二居士:无题
幡然醒悟表忠忙,天亮时分却尿床。 历史虚无骚满褥,剑雄实在腹充糠。 申江复旦追时尚,沪上码头拜黑帮。 争宠邀欢年太老,国师依次献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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