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黨與青年團本是雙胞胎,卻要轉成家長與子女的關係。青年團心理上很難扭轉。為什麼最後還是得服軟?一個重要原因,是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都得聽金主安排。中共的上級是共產國際;而青年團的上級是共產國際麾下的青年共產國際
相約建黨的元勛不參加一大,青年團首任書記脫離中共
《伐林追問》第21期 2019年11月15日首播
◆高伐林
胡錦濤時代落幕,習近平時代開鑼,加速淪為“黨棍培訓基地”的共青團,就像個小媳婦,動輒得咎,戰戰兢兢。習近平破天荒地在2015年舉行“中央黨的群團工作會議”,會上批評共青團處於“高位截癱”;中紀委通報2016年2月對共青團中央專項巡視整改情況中,嚴厲抨擊共青團幹部辦事不力、人心渙散,存在“四化”問題:“機關化、行政化、貴族化、娛樂化”——這個批評不禁讓我想起文革中狠批共青團,說團中央“三胡一王”帶領青年走修正主義道路(“三胡”沒有胡錦濤的份,是胡耀邦、胡克實和胡啟立,“一王”是王偉),共青團蛻化變質成了“全民團、生產團、娛樂團”。

2015年7月,習近平在中央黨的群團工作會議上講話。
不僅如此。中國所謂的“群眾組織”都是御用工具,這地球人都知道。但是共青團是比較特別的,特別就特別在它有個“先進性”的招牌。工會沒有這個招牌,只要是個職工,不管先進還是落後,都可以成為工會會員;婦聯沒有這個招牌,只要是成年女性,都可以歸屬婦聯;還有僑聯等等都是這樣。但是共青團並非只要是青年,就可以入團的。必須本人申請,組織審查,確認你夠格當先進青年,才開團支部大會通過。 特別還特別在,儼然就是中共的嫡系長子。記得我大學畢業剛到團中央機關報到的第一天,團中央書記處書記王建功給我們新職工訓話,就十分得意地說:“我們共青團是直通中南海的!我們直接聆聽中央領導同志的教誨,直接得到中央領導同志的關懷!”其它哪個群眾組織能說這個話? 但是,習近平顯然不買這個帳。雖然到了五四,他會說些“重視青年”的官話套話,就像到了五一就討好職工,到了三八就強調一下半邊天作用一樣,這都是官樣文章過場戲,不必聽了熱血沸騰。實際上在他心目中,共青團不再具有什麼特殊性,就跟其它群眾組織等同看待。 共青團確實該批,墮落得不成樣子。但是要按習近平的批評,共青團只會墮落得更快。習近平現在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又是軍委主席,又是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中央全面依法治國委員會主任、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主任,他批別人怎麼批都可以,別人批他警察就要上門抓人。如果放開言路,真正實行言者無罪聞者足戒的原則,真正讓共青團的幹部、團員和青年敞開談談對習近平真實的感受試試!如果真有那一天,青年團才談得上可能起死回生。 我談到了歷史上,共青團其實與共產黨是一奶同胞,可以說是連體兒,或者說孿生兄弟,都是被共產國際催產接生並供應奶水。而且在不短的時間內,兩塊牌子,一套班子,從組織來講,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從個人來講,是一身二任,不分彼此。 黨團不分有麻煩,黨團分開之後也有麻煩。 1922年5月5日青年團開一大,過後就從黨組織中分離、自立門戶。1923年12月中共中央儼然以上級領導者身份,對青年團下指示,要求青年團“逐步成為純青年組織”;1924年又發出《關於團的青年化問題的通告》,這時就產生了兩個組織之間的關係問題。青年團的一大,並沒有明確是黨來領導團。所以出現了摩擦,主要是兩種情況: 第一,不滿意團成為黨的“預備學校”,要與黨劃清責任,分而治之。中共之所以扶持青年團,打的算盤就是:從中培養挑選黨員。早在建團前,陳獨秀就和張國燾商討過:“組織一個社會主義青年團,為中國共產黨的後備軍,或可說是共產主義的預備學校”。

第一任中國青年團書記施存統。
但青年團一些人卻不滿意作黨的預備學校。團的首任書記施存統就指出:“許多團員以為本團是中國共產黨的預備學校(所謂預科),未進共產黨的總希望‘升入’共產黨,已‘升入’共產黨的就把本團置諸腦後,仿佛升學的目的已達到了”。雖然他也說了這些想法是“謬誤思想”,但是他流露出的情緒,卻是不甘心當“預備學校校長”。這個態度受到鄧中夏的批評,但施存統以後發的文章仍對團“替共產黨搖旗吶喊”不以為然,提出“只宜取協助共產黨的態度,不宜把他當做我們的主要工作”;並要在實際活動中“與中國共產黨劃定工作的責任”。 第二,與黨對立。大概歐洲的青年團員們多吹了些歐風、多淋了些美雨,更有民主自由思想。旅歐團組織向國內大會反映,“許多青年團員公開地作出反對黨的首領或不滿意於黨的文字”,“黨的政治行動常常不能使全體團員了解而接受”。 為什麼會出現黨團關係不和諧呢? 原因之一,團對黨的從屬關係沒有明文確定,青年團一時難以適應對黨的心理轉換:從“孿生兄弟”身份轉換成“兒女對父母”的身份。而且,還是實力對比——團中央書記施存統有一個解釋很能說明問題:“本團擁有三四千團員,未經全國大會通過,驟然由中央執行委員會決定政策須絕對服從中國共產黨,難保不發生意外的誤會和反動。” 這段說明很有弦外之音。“本團擁有三四千團員”,而1922年7月,中共二大時全國黨員才195人。力量對比鮮明。若決定“‘政策須絕對服從中國共產黨’,難保不發生意外和反動”——這話簡直都隱隱可聽出威脅之意了! 原因之二,黨是秘密組織,難免使人誤會懷疑,一些團員對秘密組織敬而遠之,施存統的一篇回憶文章也說:“從前中國共產黨(是比我們還秘密的黨)因特種的關係,不能向本團公開,以致本團有許多團員對本團的職員懷疑,以為本團的職員都是共產黨指派來的,職員的背後有共產黨在那裡操縱,甚至於說本團是中國共產黨的機械。……使本團許多很好的團員也懷疑本團,或竟因此退出本團”。

團的機關刊物《先驅》半月刊創刊號。
黨團不和這種狀況引起關注。1923年8月20日,青年團的第二次代表大會把黨團關系列為一項重要議題,在會議的第五天,全體代表討論了團與黨的關係,最後確定組織上獨立,政策上完全服從C.P.(中共),也就是說,對黨表示臣服,承認你是我的領導。 為什麼共青團服軟了?一個重要原因,是國際說了算。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軟,承認是國際的支部,就得聽總部的。中共的總部,是共產國際;中國青年團的上級,是青年共產國際。共產國際是青年共產國際的上級,當然中共就是青年團的上級了。這是不容爭辯也不容討論的。 這說的都是前朝往事老黃曆了,現在的共青團,還有向黨叫板的底氣和資本嗎?
說了半天施存統,這位共青團的首任書記,是怎樣一個人呢?上面我轉述了他的一些話,可以看出他很有些獨立思想。施存統的出生年份,權威工具書上有的說是1898,有的說是1899——反正是個“90後”。他與俞秀松是浙江省立第一師範的同窗。一師的校長經亨頤是浙江教育界領袖、新派校長,廣納賢才,先後聘用了不少進步教師。經亨頤的女婿比他更有名,他叫廖承志。

浙江省立第一師範也曾是革命先驅們的搖籃。
1920年5月,陳獨秀發起組織上海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施存統和俞秀松,還有其他幾個人李漢俊、陳望道、戴季陶一起成為研究會會員——戴季陶這個名字大家熟悉吧,後來說他是國民黨元老,但我一查,也是個“90後”!他是1891年出生的。比施存統大七八歲。當過孫中山的秘書,當過國民黨中宣部長、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

後來堅決反共的戴季陶,曾經為在中國普及馬克思主義立下汗馬功勞。
戴季陶還有一個重要身份:蔣介石的結拜弟兄,1913年他逃亡日本時,與蔣介石同租一室。要形容怎樣成為兩肋插刀的鐵哥們,不是有這幾句話嘛: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一起留過洋,一起嫖過娼……戴季陶與蔣介石就有共同的女友,跟戴季陶生了個兒子,後來就過繼給蔣介石了,就是蔣緯國。 這時,共產國際遠東局派維經斯基等人來華煽動建黨,在他們的指導和督促下,陳獨秀以上海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為基礎,加快建黨步伐。6月,施存統和俞秀松、李漢俊等人參加了陳獨秀召集的籌備會議。初步定名為“社會共產黨”,還起草了黨的綱領共10條。會後,圍繞着是叫“社會黨”還是“共產黨”,陳獨秀徵求李大釗的意見。李大釗主張叫“共產黨”,陳獨秀就一錘定音了。這是中國第一個共產黨組織。施存統是中國最早的5名黨員之一,資格比毛澤東、周恩來要老多了! 1920年夏天,施存統與俞秀松等人一起建了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之後,在戴季陶的幫助下東渡日本留學。第二年,也就是1921年,中共要開一大,上海共產黨成員李達、李漢俊來信,要求旅日共產黨組織派代表參加。當時旅日共產黨組織只有施存統和周佛海兩個人,施存統是負責人,按說應該他出席一大,但他考慮到周佛海已多年沒有回國,便放棄了這次機會,失去了成為中共創始人之一的機會,而讓後來被視作漢奸的周佛海參加創黨,給中共一大抹了黑。 說也奇怪,這些共產主義者竟然都不太重視一大!傳言“相約建黨”的“北李南陳”李大釗陳獨秀,就都沒參加。上海的李達、李漢俊給他們都發了信,要求每一個地方的小組派兩名代表來上海開會。陳獨秀那時在廣州政府擔任教育委員長兼廣東大學預科校長。為什麼陳獨秀不回上海開會?一大代表包惠僧回憶說:“陳說他不能去,因為他兼大學校長,正在爭取一筆款子修建校舍,他一走款子就不好辦了。”陳獨秀並不認為一大多麼重要,起碼不比籌款更重要;不僅如此,他把廣州共產主義小組的另一位主角———書記譚平山也拖住,要他留在廣州協助他籌款。於是就只派了陳公博一人去參加了代表大會。陳公博後來在歷史上的標籤,也是一位“漢奸”。 李大釗為什麼沒參加一大呢?羅章龍當時是北京共產主義小組的骨幹成員。他回憶說: “守常先生(李大釗)那時正忙於主持北大教師索薪工作(也就是維權、討薪水), 我正往返長辛店、南口之間,忙於工人運動,張國燾已在上海,乃推選張國燾、劉仁靜二人出席。” 劉仁靜回憶:“我們在北京西城為考大學的青年辦一個文化補習學校,我們就在這個學校開了一個選舉(一大)代表的會。……我依稀記得, 那天李大釗沒有出席。當時出席的人都同意派代表赴上海開會,但並沒有誰想到是去出席一個有重大歷史意義的會議,也沒有誰想爭當這個代表。……我記得會上沒有選李大釗。” 劉仁靜還回憶:“首先大家一致選張國燾當代表。在選第二個代表時, 曾經提出過鄧中夏和羅章龍,然而他們十分謙讓,以工作忙分不開身為由謝辭,這樣最後才確定我當代表。”“選代表的那次會是認真的,氣氛也是好的,缺點在於我們沒有預見到一大的歷史意義,因而使得這莫大光榮不適當地落到了我的頭上。” 陳獨秀和李大釗對各自的本職工作是真敬業!絕對置於革命之上,一個要給大學籌款,一個要給教師討薪,寧可不去參與“建黨偉業”!中共的大片《建黨偉業》真實地反映了這些嗎? 再說回1921年12月。施存統與一些日共黨員被日本當局逮捕。在警視廳外事科接受審訊時,施存統很乾脆地說:“原來我是無政府主義者,現在則是共產主義者,即屬於馬克思派。”1922年1月施存統被驅逐回國,四個月後他在團的一大上當選為青年團第一任書記。 他只幹了一年。1923年8月,團的二大在南京召開,選出7人組成中央執行委員會,施存統也被選為執行委員。但他的神經衰弱已十分嚴重,於是在執行委員會第一次會議討論分工時,他極力推辭一切職務,最終辭職被接受,開完大會後施存統就離開團中央,到上海大學社會學系任教,講授《社會運動史》、《社會思想史》等課程。1924年10月,社會學系主任瞿秋白被當局通緝,離開學校,施存統繼任社會學系主任一職。 1927年中國政局大動盪,國民黨與共產黨反目成仇,相繼發生“四一二”政變、“七一五”分共,八一南昌暴動、9月秋收暴動。施存統認為共產黨已前途無望,他決定脫離共產黨。1927年8月30日,他撰寫的《悲痛的自白》刊登在《中央日報》副刊上,公開聲明退出共產黨。當時公開宣布脫黨退黨的人很多,但是施存統不同於一般黨員,他是創黨者、建團者、黨團領袖之一,中共當時許多領導人對施存統公開退黨,既張口結舌又咬牙切齒,認為許多黨員團員對中共“拜拜”,是受到施存統的帶動。 施存統組織上退黨很利索,思想上退黨很糾結。1928年初,施存統與許德珩、李達等12人組成一個“本社”,是“不忘馬克思主義之本”之意。其綱領是:反帝反封建反資產階級;走第三條道路向非資本主義前途發展;既反對國民黨屠殺政策,也反對共產黨的暴動。“本社”還創辦了《革命評論》、《現代中國》等一堆刊物,試圖走一條中間道路。施存統是陳公博主持的《革命評論》雜誌的班底之一,與陳公博相約:不能罵共產黨,只能幫共產黨。他沒想到不久陳公博就罵了共產黨,弄得他很尷尬。 想走中間道路的人,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他教書,搞出版,做演講,因為批評蔣介石“不抵抗主義”被國民黨北平市黨部列入對五大進步教授的通緝令。幸虧有學生報信,他逃脫了,一度流亡日本。但在丟了飯碗、生活最艱難的日子,他也不肯投靠國民黨當參議員。 我在閱讀中國現代史時,除了建黨建團那一段之外,很少見到“施存統”這個名字;倒是有個“施復亮”時常出現。原來他就是施存統,因為愛上了一位叫鍾復光的姑娘,改了名:你叫復光,我就叫復亮。

施存統和妻子鍾復光在黃埔軍校武漢分校。
1945年8月,毛澤東帶着周恩來赴重慶談判,接見了重慶一些民主人士,包括施復亮。施復亮很受鼓舞,不久即和黃炎培、章乃器等人發起籌備成立民主建國會,擔任常務理事兼言論出版組主任。1946年2月10日,重慶各界在校場口舉行慶祝政協會議成功大會。施復亮作為民建代表參加大會。國民黨特務衝進會場大打出手,施復亮、李公朴等許多民主人士被打傷,在當時轟動一時

毛澤東簽署中央人民政府給施復亮(施存統)的任命通知書。
但是共產黨對施復亮這樣的脫黨者,雖然看在還有些微利用價值的份上,給予一定的禮遇,終究不會信任,只是放在統戰對象名單上,給些閒職而已。中共建政後給他安排了勞動部副部長,但1954年他就因病辭職了——這時他才五十五六歲。文革中,險乎受到衝擊,被周恩來保了下來。 他的兒子值得一提:施光南是中國相當有名氣的作曲家,被文化部授予“人民音樂家”的稱號。與國際音樂界同行比較,英年早逝的施光南產量並不高,但有幾首歌傳唱一時,像《祝酒歌》《吐魯番的葡萄熟了》、《打起手鼓唱起歌》等,尤其是《在希望的田野上》這首歌,讓一位山東姑娘一夜成名。她在1981年的青歌賽上演唱這首歌,給人留下深刻印象;1984年在央視春節聯歡晚會上,再唱《在希望的田野上》,歌曲紅了,歌手紅了。兩年多之後,她嫁給了習近平。

彭麗媛(前中)成為最年輕的全國青聯委員,與王兆國(彭身後戴眼鏡者)和《在希望的田野上》作曲者施光南(王身後戴眼鏡者)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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