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青團這個組織是一定會與黨“共進退”的,因為中共黨魁需要繼續餵養這樣一支隊伍去籠絡和管治青年,所以黨活多久,也就會讓團活多久。但絕對不會像胡耀邦、胡錦濤執政時代,給予共青團官員以重要地位,絕不會重新讓“共青團派”尾大不掉
習近平說:共青團幹部不要想着升遷!
《伐林追問》第22期 2019年11月18日首播
◆高伐林
大家好。這一期《伐林追問》我們最後一次討論“共青團派”。“共青團派”這個詞,最早是八十年代初中國政壇保守派大佬在批評胡耀邦時發明的,說他搞“共青團派”,網羅提拔了一批共青團幹部。胡耀邦對這一批評很不以為然,他說過,胡啟立不是我提拔的,是鄧小平提拔的;王兆國也是鄧小平到湖北二汽視察時發現,而後安排到到中央來的。胡耀邦擔任中組部長、後來當黨中央主席和總書記,他是相當注意“五湖四海”的,甚至給那些整過他的人平反、安排職位,最後,好幾個成了整垮他的“白眼狼”。 到底什麼樣的人算“共青團派”?一細究就發現這個概念太模糊,太經不起推敲。例如習近平的親信、主掌公安部的王小洪,早年在福建閩侯縣公安局當過團支部書記,算不算“團派”?肯定人們說不算,那並不是專職嘛;好。習近平的親信、中央政治局委員、現任上海市委書記李強,當過浙江瑞安縣團委書記,那可是專職啊,是否能歸入“團派”?肯定人們說還是不能算,級別太低!

王小洪曾經當過團支部書記,能算“共青團派”嗎?
當今中國政壇,可以說,大部分官員年輕時都曾有過共青團的頭銜,要是都列入“團派”,那就喪失討論的意義了——人人都是,也就等於人人都不是嘛。 好吧,那就限定“團派”是指有一定級別的怎麼樣?曾擔任過團中央書記處書記、團中央副部長以上,地方團省(自治區、直轄市)委副書記。 還是不太對頭。某一級團委負責人的任免、提拔權,是在同級黨委,而不是在上級團委;他是對同級黨委負責,而不是對上級團委負責;他感激、效忠的對象,是同級黨委負責人,而不是上級團委負責人。這一級黨委確定了誰當團委書記之後,會通報上級團委知曉,但上級團委一般不會否決;萬一不同意,也是向上一級的黨委匯報,通過黨的組織系統,來與這一級黨委協商。

汪洋當過安徽團省委書記,但他是由中共安徽省委任命,並非團中央任命。
不過,要指出的是,團委書記雖然對下一級團委負責人的任免提拔沒有多少權力,但他們對自己機關內部各部部長副部長的任免、提拔,有很大權力。所以有的研究者,把“共青團派”分成“中央團派”和“地方團派”,是有一定道理的。 弄明白這一點,對“共青團派”的各種說法就能減少一些臆測了。例如,我看到有文章說,某某某擔任過團省委書記,同一時段正是胡錦濤或者李克強擔任團中央一把手,由此推斷他是胡或李的人馬,這就實屬生拉硬扯。 有些人,是黨的首長看中了,把他調到團的崗位上鍍一下金,這個崗位只是繼續提拔他的跳板,一年半載就調走,像王兆國,就屬於這種情況,1982年9月空降到團中央當一把手,1984年春天就提拔為黨中央辦公廳主任;而令計劃呢,在共青團各級崗位上一級一級爬上來,從基層團組織到團中央領導機關,科級副處正處副局……足足20年才告別共青團,到中辦工作。他們兩人相比,令計劃的提拔晉升,都更離不開共青團組織,對共青團更有感情,也更有人脈;而王兆國,被發現、被選拔、被晉升,都與共青團並無關係,他在團中央待的時間那麼短,也來不及與同僚和下屬有密切交往和感情聯繫。 話說回來,在他從福建調回北京,當了一段台辦主任之後1992年擔任中央統戰部長,統戰部恰恰是眾多團中央官員轉業的“接盤俠”,安排得還不錯,但是仔細一看,很多人並不是王兆國念舊情調過去的,而是先於他調到統戰部的劉延東着手安排的。

劉延東(左二)當統戰部領導時,安排了不少共青團轉業幹部,以致有人稱統戰部是“第二團中央”。
她在統戰部先任副秘書長,半年後提拔為副部長。而且她身跨“青紅幫”——既是“共青團派”兼清華人,又是“紅二代”,父親劉瑞龍與江澤民的所謂“養父”江上青是戰友,她本人童年在曾慶紅母親鄧六金創辦的華東保育院度過,所以到統戰部說話自然是有些分量的。她到統戰部自然也需要熟悉的、用起來能順手的部下,她在團中央幹了八年多,有些因為年齡必須轉業的老部下,正好調過來。 以上我想說的是什麼呢?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說在中共政壇上有“共青團派”,但這是一個鬆散的、渾沌的“半流體”而不是“固體”,不可能有任何成形的組織,更不可能有任何成文的綱領。然而“共青團派”成員有共同語言、相似口號,有青春回憶、感情紐帶,有昔日上下級隸屬關係,有很多互相配合的機會,其頭面人物有潛在可能,彼此加深默契,甚至互相勾結。 從胡錦濤接掌大位的十六大,到習近平第二屆任期的十九大,這四屆政治局及常委里的“共青團派”情況如何? 2002年,胡錦濤剛上任的率領的十六屆政治局常委中,只有一名“團派”,就是他自己。十六屆政治局24名委員中,有四名“團派”:胡錦濤、王兆國、王樂泉、劉雲山;這屆政治局一大半都是打上江澤民烙印的人馬:李長春、吳邦國、陳良宇、周永康、張德江、賈慶林、郭伯雄、黃菊、曾慶紅、曾培炎…… 2007年,胡錦濤第二屆任期,中共十七大25人政治局中,“共青團派”人數翻了一番,激增到近三分之一,八人:胡錦濤、王樂泉、王兆國、劉雲山、劉延東、李克強、李源潮、汪洋;政治局常委九人中,“共青團派”人數從胡錦濤光杆司令也翻了一倍:增加了一個李克強; 2012年,習近平上任的十八大班子,政治局常委七人中,“團派”還是兩位:李克強、劉雲山;政治局委員中,“共青團派”有九個人:劉雲山、劉延東、劉奇葆、李克強、李源潮、汪洋、胡春華、栗戰書、韓正; 2017年,中共十九大,習近平連任,政治局常委中,竟有四名“團派”:李克強、栗戰書、汪洋、韓正。但政治局委員中只有五人,除了常委中那四位之外,再加一位胡春華。

習近平連任之後率十九屆政治局常委亮相,其中有四名“團派”。 “共青團派”在政治局委員、常委中有這樣的實力,這是不是意味着,共青團派仍可以東山再起呢? 當然不是這麼回事。“共青團派”大勢已去!美國著名中國問題專家沈大偉2015年在《華爾街日報》發表文章《即將到來的中國崩潰》,斷言“中共已經進入殘局(endgame)”,引起了強烈反彈。中共是否進入“殘局”?很多人不同意,在習近平看來,是中興,是盛世,但若用來形容“共青團派”,倒十分貼切:團派確確實實只是殘局。 這幾位“團派”,除了栗戰書由於多重機緣,被習近平收為心腹,其他幾位不同程度地權力大受限制。汪洋出任僅作為參政機構的全國政協主席,國務院總理李克強,權力大為縮減——因為習近平的親信劉鶴出任國務院副總理,主管經濟事務;被視為“第六代接班人選”的胡春華未能進入政治局常委,只出任副總理,主管農林、水利、旅遊,相對也不那麼重要。

栗戰書恭聽習近平的指示。
過去十年,令計劃垮台、李源潮遇挫,“共青團派”自打習近平上任,就呈現潰敗之勢。習、王掀起反腐風暴,同時整肅所謂“團團伙伙”——注意,這個詞很有意思,不像正兒八經的政治官話,卻用“團”字喚起聯想。十八屆中央委員有18人落馬,其中“團派”有五人:令計劃、李立國、孫懷山、王三運、吳愛英;十八屆中央候補委員有17人落馬,其中“團派”有四人,我就不一一念名字了;十八屆中紀委委員有七人落馬,“團派”有三人;十八大以來落馬的省部級以上官員中,“團派”有24人。這些人中:令計劃、孫懷山、陳傳書、李剛……都是我在團中央工作時的老相識,同輩人,打過交道,令計劃更是我工作的同一部門的同事,包括他當時的未婚妻谷麗萍和他的弟弟令完成,一度都相當熟悉。 對為數更為眾多的“共青團派”,習近平做什麼?很簡單,就是什麼都不做!政壇上有一句至理名言:升遷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對一大批所謂“年富力強”看上去前途無量的“共青團派”官員,一個“拖”字訣就夠了,把你擁有的年齡優勢,年復一年拖得精光。例如擔任過團中央常務書記、全國青聯主席這同樣職務的兩個人,國家民委副主任趙勇,和江蘇省委常委、統戰部長楊岳,就都是這樣。尤其是楊岳,1968年出生,40歲就升到副部級,卻“起了大早,趕了晚集”,坐上冷板凳,在副部級上被施了定身法,14個春秋級別不動。他倆都是十八屆中共中央候補委員,卻落選十九大代表,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福建、浙江和上海的新貴“彎道超車”,後來居上。

秦宜智2017年從團中央第一書記轉業,貶為國家質量監督檢驗總局副局長。
“共青團派”新生代大佬、團中央第一書記秦宜智的遭遇更說明問題。他是1965年出生,今年(2019年)54歲。他的前任第一書記,胡錦濤、宋德福、李克強、周強、胡春華,轉業後不是去當省委書記,就是去當省長,而他卻被安排為國家質量監督檢驗總局排名最後的“正部長級副局長”,貶謫意味十足。七個月後,2018年4月,調任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正部級副局長,排名依然在所有副局長之後。與趙勇和楊岳兩人同樣,這位十八屆中央候補委員,連十九大代表都沒有當上! 2015年習近平破天荒地舉行群團工作會議,會上嚴詞指責共青團處於“高位截癱”,自那以後,共青團系統就完全亂了陣腳,找不着北,只能暈頭暈腦地打醉拳了。

習近平當權後,對共青團和“共青團派”打擊和壓制,一點不掩飾。
為什麼習近平對“共青團派”這麼看不上,這麼打壓呢?我感到,有三個原因。 第一,精英階層與平民階層的差異乃至矛盾,這是一個老話題。習近平作為一個“紅二代”“太子黨”,從眼界、人脈、興趣,到思維模式、行為方式、交往方式、表達方式,與主要從平民階層、從基層上升的“團派”,都格格不入。 第二,由於中共長期以來賦予共青團的使命和地位,決定了共青團幹部在這個系統內歷練的幾年、十幾年,在知識結構、業務能力上有突出的長處和突出的缺陷。在習近平的“中國夢”中,“團派”官員的長處用不上,缺陷很明顯。 第三,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習近平非常清楚中共奪取政權和鞏固政權的三大法寶中,最核心的就是“黨的領導”——也就是,有一個控制嚴密、紀律嚴明的組織。中共也最提防任何有組織的力量來從自己手裡奪權。文革時毛澤東號召紅衛兵大串聯、倡導造反派大聯合,卻堅決禁止成立全國性組織,一旦發現,立即取締。我記得,當初有人成立了一個全國合同工、臨時工的造反組織,馬上被中央嚴令解散;江澤民打壓傳銷、打壓法輪功和其它氣功團體、民間慈善團體和所有體制外非政府機構……都是着眼於它們有可能是全國性組織的雛形。對體制外的組織是這樣,對體制內的組織也高度關注,一定要將其置於“黨的絕對領導”之下。首先當然是軍隊,所以習近平首先要緊抓兵權;共青團也是一個體制內的全國性組織,儘管定位為中共的“助手和後備軍”,但畢竟是一個有組織的力量,這就是執政者絕不能掉以輕心的!

令計劃(左二)與李源潮(左三)與中國富豪、有“首善”之稱的陳光標夫婦合影。
在胡錦濤執政時,他信任的一些“共青團派”官員都算是黨內所謂“主流派系”,那麼,中辦主任令計劃與中組部長李源潮這兩個書記處書記,既是官邸緊挨着的鄰居,又是20多年前就合作的夥伴,時常聚首在一起商量工作,給胡總書記獻計獻策,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誰能給他們扣什麼帽子?但是換了習近平上台,“共青團派”不再是黨內“主流派系”,他們兩人跟以前一樣在一起嘀嘀咕咕,就犯大忌了!這就是“團團伙伙”“非組織的政治活動”了!這就必然引起習近平的警覺和疑忌了! 我並不同意簡單斷言:習近平是“全方位地打壓共青團派”。他採取了分而治之,力圖“為我所用”的多種策略。不管習近平的班子中有多少“團派”官員,他們都並非作為“團派”而進入。這些人中,只有李克強和胡春華兩人在共青團系統工作的時間長、人脈廣,受胡錦濤栽培提攜的痕跡重,對共青團的感情深;其他幾位的派系基礎,都更為廣泛,並不是在一棵樹上吊死,與共青團的關係其實並不大。汪洋的仕途經歷足以證明,他的權力基礎並非共青團;而韓正,與其說他是“團派”,不如說他是“上海幫”。 當前在任的共青團幹部,理想主義色彩接近於剝落殆盡,意識形態教條在他們頭腦中進一步淡化,或者只是作為一個幌子。他們的心理驅動力,主要是個人建功立業的成就感和權力欲。對於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來說,共青團崗位不再是投身為人民利益奮鬥、獻身的事業,他們只看作展現能力、政壇攀升的台階,以及積累資本、獲取財富的途徑。共青團在中國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和影響已經急劇下降,當前和今後在共青團崗位上的官員,不可能有三十多年以來共青團官員那樣的施展機會,更不可能有那樣的影響力。“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未來會有很多人繼續走上、又繼續離開共青團的領導崗位,但這樣的資歷,對其在政壇上晉升、在社會上開拓的意義將更加減輕。“共青團派”的凝聚力將極大減弱,共青團派作為一個中共黨內的非正式、未成形的“准派系”,將不復存在。 上次我說過,共青團組織越來越淪為一個“黨棍培養基地”。這個組織,由於中共有控制青年的需要,是一定會與黨“共進退”的——黨活多久,也就會讓團活多久(不管是否會換別的名稱——共青團歷史上就曾幾次改名,社會主義青年團、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等等)。繼續餵養共青團這樣一支隊伍,習近平是有需要的,要靠他們去籠絡和管治青年麼。但絕對不會像胡耀邦、胡錦濤時代,賦予共青團官員以重要地位,絕不會重新讓共青團發展壯大,尾大不掉。習近平明確地說過,共青團幹部不要想着升遷!

2018年6月,共青團舉行十八大,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悉數出席,端坐前排。
現在團員是8100萬,將來可能9千萬,甚至上億、一億多。但是,政壇上的“共青團派”,將不再存在。將來的中共政治局常委、委員、書記處書記,有可能早年曾經當過團支部書記、團總支組織委員、或者團省委書記、團中央書記——但他主要的權力基礎和派系資源,不可能來自“共青團派”——那個時候,已經不存在“共青團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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