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雖說是個理性溫和的人,鮮有出格的舉動。但她做過一件瘋狂事,至今都讓我這個曾夢想鮮衣怒馬快意恩仇的人自嘆不如。最讓我失落的是她這個瘋狂故事裡居然沒有我。
九三年,我和先生到東部去玩,順道去耶魯看她,這是我們出國後第一次見面,見面的場景很落俗套,這裡不贅述,這次見面的意義是,她告訴我這個瘋狂事,顛覆了我對書生的認識。
這個瘋狂事發生在她在科學院讀研期間。有一段時間,她的實驗做的很不順,覺得應該有個break。於是,突發奇想,向宿舍同學宣布,她要出去走走,沒有目標,沒有方向。這對書生絕對是一個異態,因為她給她宿舍同學的印象和我們是一樣的,是個合理自律的人。無獨有偶,她們宿舍最膽小的一個女生,決定和她一同前往,於是一個平時循規蹈矩的好學生,和一個膽小怕事的小女生,沒有告訴男友,沒有告訴導師,來了一個沒有計劃沒有目標,完全屬於她們自己,跟着感覺走,摸着石頭過河,打哪兒指哪兒,一生難忘的冒險旅行。
她們背起了簡單的行囊,將豪邁和盲目裝進去,來到了火車站,看到了通往吉林的火車馬上要出發,她們補了一張站台票,混上了火車。
火車徐徐的開出了車站,兩個女孩看到了外面的一片綠野和翻滾着的麥浪,無比激動,有一種勝利大逃亡的喜悅。剛剛安頓下來,遠遠的看到了檢票員查票來了,兩人相視,心領神會,向兩個車廂連接處的廁所走,在廁所臭烘烘的熏烤下躲過檢票。她們一路上都在和檢票員玩藏貓貓的遊戲,玩得特投入特專業。為自己有這麼一副逃票好身手而得意着。就這樣過了“西線無戰事”的無眠之夜。
第二天凌晨,在離終點站前一站,最後一次查票,她們在半夢半醒之間,被抓到。檢票員看着兩個學生,一個“三好學生”模樣,一個“林黛玉”嬌態,他們既不相信她們逃票,也不相信她們的身份。她們特別善解人意,毫無羞愧地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並把北京站台票和科學院研究生證出示,一點不怕丟科學院的臉,也表示堅決的不補票,因為沒錢。看着她們倆一臉真誠和堅定的眼神,檢票員實在沒辦法,只好讓她們就地下車了事。
“Now,what”? 她們倆在那個小站大眼瞪小眼,好好思考了一下“未來”,不是為了她們的錯誤,而是為了她們的目標,。書生反思了自己的這次旅行的目的,終於挖出了思想深處隱隱約約的目標,“夾皮溝”。
對,就這麼定了。於是,她們在售票處看了看,看到一班通往大興安嶺的車次。這次因為有了明確的目標,人也變得更加精神。於是,買好票,上了車,這次倒好,一路上特別希望有人查票,可惜沒有,她們真有些後悔,這票是白買了。這趟車實在是很漫長,每個站都要停,弄得她們昏昏欲睡。到了終點站,是傍晚時分。她們弄了點吃的,打聽到,這裡離大興安嶺的林場還需要做汽車。於是她們輾轉找到了汽車站,這時天有些黑了。
在車站,她們才知道,最早的車次是在凌晨,看來要在車站過夜了。她們環顧四周,車站裡沒有椅子,零零散散的有一些打工模樣的人,顯然,這些人也是準備在這裡過夜的。這些人都用異樣的目光注視着這一對女生,她們倆找到一處稍微乾淨的地方坐下來。消磨這個非常的晚上。接近十二點時,車站的所有燈全滅了。黑從四面八方象她們兩個襲來,她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書生特別仔細地和我描述那種黑,她說她從來沒有遇到那樣一種黑。有這種強大的吸力,像是能夠將你身上所有的力量、熱量、能量都吸走,它吸噬了所有的光和聲音,使得周遭沒有一點聲音,面臨這樣的黑暗,你會感到了一種徹骨的寒冷,和一種恐怖的近乎死寂的靜。她充分理解了什麼是黑洞,那個能將所有的光和物質都吞噬的能量。
她們把身體縮到了可以達到的最緊縮的狀態,似乎這樣才能保護心臟不迸發出來,那種不可控制的哆嗦一直控制着她們的神經,身上所有的器官都處於高度警覺一觸即發的狀態,書生說,如果在那個時候測一下她的腎上腺素,一定是她這一生最高的狀態。(笑:不愧為書生,在這個時候還在想黑洞和腎上腺素這樣高深的問題)。
當東方終於露出晨光,她們跑到外面歡呼跳躍,有着重生一樣的欣喜若狂,覺得在水裡憋了無限長的氣終於可以露出水面呼出來。從來沒有這樣地歡迎日光的到來,從來沒有感覺到呼吸這樣的順暢。當她們乘上通往林場的汽車,她們睡上了一次似乎已經幾輩子沒睡上的甜覺,當她們被乘務員叫醒時,她們知道,林場到了。
室友書生(1)唇槍舌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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