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术在当今中国大行其道,引起复旦唐教授强烈抨击。他甚至认为:权谋术是贯穿整个中国历史的核心主线,权谋术是人治的核心逻辑,但不是法治的核心逻辑,甚至是法治的阻碍,因为法治的核心要义,就是将权谋术的适用范围缩小到最小
老高按:最近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的唐世平教授发表了一个观点:过于沉迷于中国古代甚至近代历史中,极其不健康,“我们应该少一点中国历史,多了解世界文明”。有些媒体在介绍他的短文时,用了“复旦教授再发惊人言论”的标题。 我看,“惊人言论”并不惊人,唐世平教授批判权谋术、指出中国古代史的局限,我是很认同的,非常值得包括我在内的同胞们深切反思。不过,其中有些表述或许稍显过激,某些看法不甚准确。例如:他认为,权谋术是“中国历史中最为核心的东西”,尽管随后马上加了一个限制词——“某种程度上”,但是说“权谋术是贯穿整个中国历史的核心主线”,我看还是太以偏概全、也太高估权谋术在中国历史中的分量了。
从中国历史中特意强调出权谋术,这其实是近几十年来的时代特产。过去二十四史,权谋只是其记述的內容之一;虽然也有《资治通鉴》一类史学巨著,权谋所占比重相当大,但它是有特定目的和特定读者对象的,而且是否能算其“最为核心的东西”也大可商榷;而民间,不论是四大古典文学名著,还是戏曲说唱,以权谋为主的剧目曲目,所占分量都并不太大,老百姓也没有那么着迷于宫廷权斗。权谋术是在中共掌权之后,人际关系开始恶化、激化之后,才被人们重视——“文革”前和“文革”中,被官方意识形态压制,不能公开讨论和切磋权谋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文革”结束之后,政治压力倒是减轻了不少,但市场压力骤增,尤其是有中国特色的权钱纠葛交缠,使人际关系更增添了复杂色彩,于是权谋术才大行其道,从官场人士、商界人士到普通百姓,都津津乐道。有了急剧扩大的市场需求,于是《甄嬛传》《芈月传》《瑯琊榜》之类影视作品不胫而走(这几部还算是水准不错的作品,等而下之者不知凡几!)。 这是病态社会的重要症状。我完全赞成唐世平教授对这种现象的剖析抨击。我只是不赞成将这种东西看成中国历史的核心,并由此认定“中国古代历史几乎没有现代意义”。
中国古代历史几乎没有现代意义
唐世平,政商厚黑学
(作者为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
自从“百家讲坛”开坛后,中国历史和所谓的“国学”在大众传媒和科普领域大行其道。在我看来,过于沉迷于中国古代甚至近代历史中是极其不健康的。中国公众和领导精英更需要的是理解现代世界的形成,因为不理解现代世界的形成,就无法理解现代中国的形成,也无法理解当下的中国。因此,我们应该少一点中国历史,多了解世界文明。
古代中国历史几乎没有“现代意义”
中国历史,特别是公元1840年前的历史,其实是非常乏味的:它只是一部改朝换代的历史,除了董仲舒和王安石的变法之外,基本没有根本性的变革。至少,远不如公元1500年后的世界历史对我们更为重要。 更糟糕的是,太沉迷于中国历史,还会让我们从上到下都潜移默化地陶醉于中国历史中最为核心的东西:权谋术。 某种程度上,权谋术是贯穿整个中国历史的核心主线。对一个人的自我境界来说,最大的满足可能确实是赢得生杀予夺的权力——这种权力太有快感了。但是,这种对个人的自我实现,恰恰是对社会和国家的最大伤害。权谋术是人治的核心逻辑,但不是法治的核心逻辑,甚至是法治的阻碍,因为法治的核心要义就是将权谋术的适用范围缩小到最小。而一个没有法治的国家是不可能真正实现现代化的。 因为中国自古以来从上到下都是人治,所以在看起来特别强调集体的表面之下,绝大部分个人都是“破坏性”的个人主义者:我们都希望别人遵守我们为他们定的规矩,但是,我们自己都不想遵守规矩,特别是别人订的规矩——有权力的人尤其如此。这一点在中国历史和当下中国官场的各种乱象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而人民也不傻:既然有权力的人都不守规矩,那我们平民百姓又何必守规矩呢?因此,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只要不守规矩没有代价,那我们就不要守规矩。 于是乎,在看起来似乎特别强调集体的中国,一遇到需要在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作出选择的时候,许多人,甚至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个人利益。这背后的缘由是,我们所谓的“集体主义”几乎都全部是强权驱使的结果。而一旦没有强权的驱使,而且集体需要个人做出牺牲的时候,我们没有个人自觉根基的集体主义便会烟消云散。
太沉迷于中国历史导致闭目塞听
太过沉迷于中国历史并认定中国过于独特,还很容易让我们闭目塞听、固步自封。 许多人可能真的不知道,世界历史上,曾经有过几十年的迅速崛起和辉煌成就的王朝或国家绝不是只有中国一个,而是多达几十个。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西班牙在1469至1500年间的崛起和扩张不比任何一个现代国家的迅速崛起和扩张逊色。而英国在1600至1780年间从欧洲的边陲崛起,并作为近现代世界的第一大帝国屹立不倒长达两个多世纪,就更是让人生畏。美国的南北战争之后的崛起固然可以大书特书,即便阿根廷、巴西、墨西哥,也都曾有过长达二三十年的经济高速增长的骄人业绩。 但是,在这些曾经有过迅速崛起的辉煌历程的国家中,最后只有30个左右的国家真正成为了全面的现代化国家。许多有过迅速崛起的辉煌历程的国家最后都沉沦了。现代化就像一个孤岛,而在试图游向这个孤岛的过程中,失败是多数,成功是少数。在迈向现代化的过程中,许多国家要么还在原地踏步,要么困在漩涡中,甚至已经沉没。这些国家的惨痛教训是绝对不能再失去一次实现全面现代化的机会的中国必须吸取的。 太过迷恋中国自己的历史而不去了解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在追求现代化过程中的曲折经历,中国就不大可能真正好好吸取其他国家的经验和教训。这样的结果是,在追求一个全面现代化的中国从而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道路上,我们还在无谓地重复支付一些其他国家已经支付过的高昂学费,还在继续走一些不需要走的弯路甚至歧路。
过分“自恋”不会有真正的国际话语权
当下中国的政界和学界,都在大谈中国如何在国际社会或事务中“争夺话语权”。但是,“争夺话语权”和仅仅是“发出中国的声音”有很大不同。中国可以发出声音,但如果没有接受你声音的受众,你只是在面对旷野呼喊,最多只有回音,却没人应声。“争夺话语权”更不是自己对自己喊“我要话语权”的口号:那样只是自娱自乐,自欺欺人。 中国要想在国际社会或事务中有“话语权”,就不能只关心和谈论自己的话题,而是必须关心并且讨论别人的问题。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获得一定的“话语权”:无论别人一开始听不听得进去我们的见解。 要想能够有水平地讨论别人的问题,那我们首先就必须先去了解别人。只有在了解世界的基础上,并进而为世界提供有用的知识,包括对世界问题的诊断和药方,从而能够对他人的福利有所促进,中国才会有真正的国际“话语权”。而这种诊断和药方显然不能建立在主观臆断上,而是建立在对世界的扎实的了解和研究的基础上。 今后的中国需要更多的能够关心普世问题、提供普世知识、解决具体问题的人才,而不是空喊口号、漠不关心(中国和他人的)问题,自欺欺人的所谓专家学者。那些不关心甚至否定普世问题、不能提供普世知识、不能帮助他人解决具体问题的人士,不大可能对中国在国际社会中的话语权有太多的贡献。
怎么办?
要想多了解世界,中国的历史和社会科学知识科普都迫切需要转向。在科普上,削减中国历史,尤其是中国古代史的分量。与此同时,加强对中国近现代史和世界近现代史的科普。少点中国古代史,多了解世界其他地区的近现代史。缺少对世界近现代史的科普而过于沉迷于中国历史已经使得我们的许多知识精英和领导人都懒得了解世界,也没有能力了解世界,特别是现代世界的形成。 在研究上,削减中国历史,尤其是对中国古代史,以及古代思想史的支持(考古史例外)。许多关于中国古代史的研究几乎毫无现实意义,只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钱。与此同时,大大加强对中国近现代史和世界近现代史的研究,特别是有比较的社会科学研究。只有比较才能让我们更好地吸取别人的经验和教训,少走些弯路和歧路。 说句大俗话,中国不能还是品着《甄嬛传》和《武媚娘》来和现代世界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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