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教授转述高尔泰先生的警世通言:我只担心一种可能,出现一个用人工智能加基因工程武装起来的全球政府,把人类锁进一个没有自由的给定命运。那将比灭绝更加可怕。要说对未来世界有什么期待,就是希望能够避免出现这样一个全球政府
老高按:这个周末,几对夫妇聚会,有一位朋友谈起中国“美团制”下的骑手们——送货员、送餐员承受的大数据日益沉重的压迫:企业经营者、管理者用电脑对送货、送餐路线进行科学分析,在时间上越卡越紧。譬如说吧:要求在20分钟送达某个地点,超时就要扣分。如果某位聪明能干的送货员找到了捷径,18分钟送达了,那么这就会列入大数据,从而“改进”此后对送货员、送餐员的时间要求,此后就改为须在18分钟送达这个地点了,超时就要扣分! 总之,骑手们,限时更短!动作更快!精神更紧张! 这让我想起半个世纪前读中学时学过的“福特制”“泰勒制”下的流水线——那时的资本家运用科学管理手段,通过实验确定每一道工序的最优解,根据最熟练工人的标准制定劳动定额,从而最大限度地提高劳动效率。卓别林的电影《摩登时代》就是形象化的注解。 “美团制”,延续和发展了“福特制”和“泰勒制”,利用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监控劳动者的每一个劳动细节,将劳动过程分解成等单、取餐、送达等环节,并将每一个环节逐步压缩,使之达到极限。与之配套的还有严格的等级晋升和严厉的罚款制度等等,让每个骑手都困在算法的系统里,不断自己鞭打自己,冒死送餐,一旦出意外还几乎得全部自己扛。 左派网站乌有之乡曾经介绍,北大一位博士2018年跑了半年外卖来研究外卖公司管理制度,写出报告《“数字控制”下的劳动秩序——外卖骑手的劳动控制研究》详细揭露了平台压榨劳动者的套路。 根据《人物》杂志调查,从2016年到2019年,美团平台三次加速:三公里送餐时限由1小时变成了45分钟,又缩短到38分钟;根据相关统计显示,2019年中国外卖全行业订单时间比三年前缩短了十分钟,美团领先平均时间12分钟。 外卖骑手只是一个例子,实际上中国所有现代工厂都不同程度存在类似现象。这个时候,读到孙立平教授的文章《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从高尔泰先生的警世通言出发,从经济延展到政治和社会,发出警号,更是发人深思:资本的扩张本性值得警惕,但得到技术的强大助力,与权力相结合,可能产生的前景更让人惊悚。
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立平观察,孙立平社会观察
1、人老了,看问题时有优势有劣势。劣势是,对新的事情缺乏敏感,甚至有时会囿于过去形成的成见;优势是,看问题有纵深,积累的知识和人生阅历可以增厚对事物的认识。这是我在介绍高尔泰先生最近的一次对话录《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之前,想先写在前面的几句话。
2、高尔泰,著名美学家、画家、作家,旅美学者。1935年生于江苏省高淳县。想来,高先生今年已经是87岁高龄。于我而言,高先生无疑是老师的辈分。在上个世纪80年代的时候,高先生曾领思想风气之先,而我们那时还是年轻的学子。不曾想,在他耄耋之年,又能听到他振聋发聩的声音。
3、转载高先生这次对谈的媒体,把他的担心和预感概括成这样一句话:我担心出现一种全球政府,把人类锁进没有自由的给定命运。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我只担心一种可能,出现一个用人工智能加基因工程武装起来的全球政府,把人类锁进一个没有自由的给定命运。那将比灭绝更加可怕。要说对未来世界有什么期待,就是希望能够避免出现这样一个全球政府。 是否会是由一个全球政府来完成这个使命,当然还可以探讨,但他担心的那种给定的命运,却似乎正在途中。
4、高先生的这种预感始于这次瘟疫大流行,以及美国大选中“取消文化”压倒一切的勃兴。他说,这两件事情,似乎预示着某种地球秩序的范式转移,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五月花号”、《独立宣言》、林肯、杰斐逊这些人,纵然带着某些历史的堕性,毕竟是人类从野蛮走向文明的里程碑。取消这些里程碑,也就是取消自由人权的前奏。
5、他说,在这样一个时代,资本改变了在历史上的角色与作用。几个富可敌国的国际资本,在争夺全球化红利的斗争中和不同制度的国家政权勾结,拓展市场的同时也推销有利于他们共同赚钱的开发计划、治理模式,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以致通向自由之路,曲曲折折变成了通向奴役之路。这必然地会引起自由主义的抗争。胜负取决于实力,亦即钱多钱少,而不是道义。
6、访谈者问高先生:对于未来世界,有许多悲观预言。您是一个悲观者?还是一个乐观者?您对于未来世界有什么期待?高先生回答:历史无序,不可预料。我只担心一种可能,出现一个用人工智能加基因工程武装起来的全球政府,把人类锁进一个没有自由的给定命运。那将比灭绝更加可怕。要说对未来世界有什么期待,就是希望能够避免出现这样一个全球政府。
7、高先生出生于上个世纪的30年代,他经历了将近一个世纪跌宕起伏的历史。在历史的脉络中,他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敏感,或者说形成了他的不祥之感。现在新的情况是,技术这个因素势不可挡地加入了进来,而过去我们往往只是从制度与文化的角度看问题。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我也写了一篇文章,《从三件事情认识数字时代》。在这篇文章中,我结合当时发生的三件事情,表达了大体类似的担忧。
8、第一件事是润肺之死所呈现的数码时代的劳动与生存状况(润肺——这是一个拼多多女职工沿用多年的昵称,2020年12月29日凌晨一点半下班途中晕倒,抢救无效去世,年仅22岁。——老高注)。在此前的时代,特别是在传统社会中,管理者也会努力让员工的潜能发挥到最大的限度。但那时候,没有相应的技术,管理方法也处于比较粗疏的状态,被管理者还有或大或小的空间。后来,到了科学管理的时代,卓别林的时代,管理的方法与技术看起来是科学了,留下的空隙也比原来小了,但实际上还会有一些空隙存在。而在数码时代,一切可能的空隙都被填满。这展示了在工作的场景中无死角无空隙控制的形成。
9、第二件事是美国大选所展示的数码时代的政治。这次美国总统大选中,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现象,就是所谓后真相时代的到来。依据过去的现实,我们对互联网时代曾经的想象是,互联网去中心化的信息传播,将会使得对信息的垄断越来越不可能,隐瞒真相将越来越不可能。但人们没有想象到的是,替代信息垄断出现的,并不是真相本身,而是后真相时代的到来。在整个大选期间,可以感受到,各种谣言铺天盖地而来。人们辨不清事实与真相是什么,甚至不愿意相信事实与真相,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同时,在数码技术的推动下,一种信息茧房的现象出现了。在信息精准投喂中,人们不断自我强化,不断强化自己的幻想。同时,人们也就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极端。
10、第三件事是抗疫所表现出的对隐私的掌握与控制。这次疫情给了数字技术一个急速扩展的舞台。在疫情之中,我们经常面临着一种选择,要隐私还是要健康?通过手机对个人的行踪进行追踪,涉及不涉及隐私?涉及。但却在很大程度上为抗疫所需要。健康码涉及不涉及隐私?涉及。但也在很大程度上为抗疫所需要。于是,隐私闪退,监控上位。这是一种无法选择的选择。于是,人们就看到,以权力和市场为双重动力的对隐私的侵犯,不但进展神速,而且甚至达到远远超出人们想象的程度。
11、从目前的情况看,热爱自由、看重隐私的人们,竭力做出出于本能的反抗,但这些反抗太微弱了,在病毒的攻击之下,不得不节节败退。赫拉利(以色列学者,《人类简史》《未来简史》等书的作者。——老高注)曾经设想,我们应当利用新技术,赋予公民权力,而不是建立一种强大的监控体系。然而,思路是温馨的,现实却是冷酷的。建立在人们放弃隐私和自由前提下的监控,正在显示出空前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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