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鎮”一片死寂。到了加油站油泵旁，先是沒法刷卡，然後油槍怎麼也不出油。我三番五次請加油站唯一的店員出來看看有什麼毛病，那個模樣挺俊的女孩說，我在這裡監視器屏幕上一直看着你們呢！就是不出店門。莫非擔心我們是兩個亞洲歹徒？
跨越美利堅之旅·上篇：西遊記（第八天）
◆高伐林
旅行第八天
今天經歷了此行最難忘的驚險一幕。
早上出發時檢查油量，還能開200英里，“那就先不加了，一會兒在路上加吧。”之所以這樣決定，是有原因的。昨天晚上老婆來電話，她與一位大學同窗H商量了，讓我們今天接受邀請，開到她家去作客：位於加州的聖何塞（San Jose）。
我們本來是計劃開到位於加州中部的美洲杉國家公園（Sequoia National Park）附近住下，以便第二天一早就能進公園遊覽，然後開到太平洋岸邊，正式完成我們跨越美利堅之旅的第一階段。這個公園不僅有號稱全世界數一數二最粗的兩棵紅木杉樹——“謝爾曼將軍樹”和“格蘭特將軍樹”，而且有個地方，能眺望美國本土最高峰——惠特尼峰（Mount Whitney，4421米）。開到這個公園的路就不近，有400多英里，而且加州路情比較複雜，堵車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們打算路上不看什麼景點了，以趕路為主。
但是夫人的這一個電話，改變了我們的計劃。她說：小H和她的先生老Y都對旅行很有經驗，情況非常熟，非常歡迎你們去。你給她直接打個電話吧，號碼是……。
我便給小H打過去，果然她非常熱情，向我介紹：要看紅木，他們家不遠的地方就有紅木公園啊；這裡離海邊也近……
如此，便改變計劃。今天要一口氣開到硅谷：路程更遠，將近600英里。若現在加滿一箱油，跑400英里之後還得再加一次油。不如先跑上一段，待油箱基本上空了，再加滿就可以一直開到小H家了。
於是，7點過一點，張樺踩下油門，上路。
行程臨時有了巨大的改變，昨晚時間不夠，沒有仔細了解這一帶的路情。在亞利桑那州這一段比較簡單，沿着40號州際公路開就是；進入加州就比較複雜了，要換很多條公路，我倆手機上的GPS給出的路線還不一樣，但總里程和總時間基本相似。“兩者不一致時，以張樺手機為準。”我們早有這樣的約定，這是因為，張樺經年用他的手機在線導航，用得很熟練了，沒有給他搗過亂，他信任它；而我的手機，過去用導航功能少，這次路上出過好幾回岔子，原因不明。我只能解釋為雖然我在啟程之前就下載了22幅離線地圖，但是離線地圖之間的銜接可能留下了空檔？若我們掉在空檔里被手機逮住機會，就瞎指揮。
好在，今天我倆這一對手機都規規矩矩，沒有調皮搗蛋。
麻煩是出在油上。
開始還有人煙，路邊閃過加油站的招牌，因為存了開到油箱快見底的時候再加的念頭，所以根本沒留神。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驚悟到：好一會兒沒有看到居民點，更沒有看到加油站了！
剛開始上路時還有人煙，田園風光讓我們麻痹。
張樺這輛SUV的儀錶盤能顯示剩下的油還能開多少英里，到了只能開50英里的時候，會亮燈發警報，提醒該加油了。
當顯示只能開100英里時，我心裡不由得忐忑，張樺明顯地有點心神不安了，過一會兒看一下油量：只能開90英里了，只能開80英里了，只能開70英里了……沒有加油站。
警告燈無可挽回地閃亮了：只能開50英里了！
我趕緊用手機尋找加油站。手機屏幕上出現了五六個，都不在40號公路邊，必須開車下去幾英里。一看手機上顯示的油價，我不禁叫出聲來：4塊7？幾個加油站都是4塊7一加侖，比我們昨天在亞利桑那加的油整整貴出一倍！（這是2019年夏天，新澤西的油價在2塊錢上下波動。那時怎麼想得到，不到三年後，在新澤西若有4塊7的油價，駕車人都要蜂擁而去排大隊了！——老高2022年6月29日注）
好不容易在手機上看到一個2塊8的，雖然比較遠，張樺毅然決定去。我有點疑惑，別家都是4塊7，這家何以如此便宜？值不值得信任？但顧不得那麼多，按照手機指示，下了出口七彎八拐地找去。這卻是個“鬼鎮”，房屋破舊，一片死寂，路上幾乎沒有車。我們越走越打鼓，看到一個加油站，價格也是4塊多，但門可羅雀。既然有2塊8的，當然我們就不屑一顧這兒，然而走到手機指示的目的地，哪有什麼加油站？手機給我們開了一個大玩笑！
逼到這個份上，只好趕快回頭加那個4塊多的吧，哪還顧得上貴賤？卻又出鬼：到了加油站油泵旁，卻沒法刷卡。我把信用卡插進多次，小屏幕上反覆顯示：“請再插一遍。”換張樺的信用卡，也一樣。只好到加油站旁的商店裡找店員，商店裡一個顧客都沒有，唯一的店員是個模樣挺俊的女孩，問我要加多少？“80塊錢。”她刷了我的信用卡，印出了收據給我。奇怪的是，張樺捏着油槍伸進油箱口，就是不出油。我只好再去找女孩。她示意“捏緊”——我們又不是第一次開車加油，還不知道怎麼捏油槍？還是不行；按她的指示，換了一個油泵，還是不出油！如此三番五次，我請她出來查看，看看有什麼毛病？她說，我在這裡監視器屏幕上一直看着你們呢——捏緊！就是不出商店。怪哉，莫非她看到張樺長相猙獰，怕一出來我們這兩個亞洲歹徒把她給搶走了？可我們真想幹壞事，進她的店她不是更沒跑嗎？正當我倆茫然無措時，女孩突然出來了，把一張紙往我手裡一塞：錢退給你，到別處去加吧！
只好再開回40號高速公路。這一轉悠，我們剩的油只能開40英里了！
張樺開車時我將遠山拉近拍攝。景色很壯觀，但沒有居民點、沒有加油站，讓人發怵。
張樺和我真有點慌神，茫茫沙漠，熱氣蒸騰，這要是沒油拋錨了，真能曬成木乃伊！站在路邊揮手向人求救？到底會發生什麼，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油無情地減少：只剩能開30英里了；
只夠開20英里了……
兩人對望，“絕望”兩字都清楚地寫在彼此的額頭上。
千鈞一髮時刻，我在風馳電掣中瞥見路邊一個低矮路牌上有個油壺的標誌一閃而逝！“前面能加油了！”我的聲音之大，把張樺嚇了一跳。很快他也看見了，公路右側有一簇建築，那裡車進車出，還立着三個反着的給對面來車看的巨大字母：G，A，S！有救了！
張樺立即在最近的出口開出去，彎了一個大彎開到了那兒。先看到的是柴油，還沒來得及失望，親愛的汽油油泵，終於也看見了！這裡不停地有車來往，顯然不會讓我們重演跟剛才那位亞利桑那美女的三人小品。
張樺推開車門就迫不及待地沖向了廁所——乖乖，原來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里斯劍是兩把！
我一看油價，倒吸一口冷氣：87號，$5.499；91號，$9.999——攔路搶劫啊！
除了乖乖奉上，還能怎麼辦？他就是開價20塊一加侖，也得給呀！我到櫃檯上交了50元，加了9.093加侖，給我們的油箱灌了個半飽，能開到有人煙的地方了！
張樺一臉輕鬆地回來了。換了我當司機。
9加侖油快耗完時，我們在加州重新加滿了油，油價為3塊8毛多，比東部和南部、中部都貴出40-50％，但比起5塊5的價格，我們也只能認命。這一加滿，就是63元。
不出所料，進了加州，堵車噩夢開場。幾乎每一條高速公路都要堵上或長或短的一段。待我們抵達H家，已是晚上7點半。夫婦倆久候了！
H家是很不錯的五臥獨立房，客廳和餐廳都很大，成年的女兒另有住處。他們兩口子都還在上班，小H在醫院裡當護士，老Y自稱“碼農”。小H讓我們邊吃菜喝酒，她邊下餃子。真是一頓好吃好喝！張樺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啊，我與小H都不算很熟，跟老Y更是第一次見面呢，張樺端起酒杯來竟如同跟我對酌一樣豪情萬丈，大有“斗酒詩百篇”的架勢，一點客氣也不講！（事後我怪他，他辯解說，自己還是有所節制滴！）幾個人幹掉了兩瓶紅酒、三瓶啤酒。
老Y和小H果然是旅行行家，說起美國西部的景點如數家珍。他倆的旅遊段位，顯然比我倆高出一大截，小H講起今年早些日子尋訪Mission（傳道人）的蹤跡，引出一個多世紀前美國那段歷史的許多故事；當我說起聖塔菲，他倆馬上告訴我們新墨西哥州對傳統文化的高度重視和保護，為我們沒有能順訪聖塔菲北邊約六七十英里的陶斯鎮（Taos）而遺憾。這個地名似乎與中國文化有關，但其實風馬牛不相及，那裡保存的印第安、墨西哥遺蹟和藝術品豐富極了！
不僅旅遊，這兩位與我們還有共同的愛好：文學。老Y是個資深的作者，散文小說什麼都寫，他的書房臨時讓我下榻，桌上放着《天涯憶舊時——海外知青文集》，其中就有他創作的一組小說《鄉村野魂》，讓我這個老知青讀得津津有味；小H走到哪兒寫到哪兒，隨手給我發來圖文並茂、資料詳實並配上音樂的兩篇美篇，講述加州首府薩克拉門托（Sacramento）和加州首次發現金砂的地點，她還順手教了我幾招如何及時記錄旅遊觀感和圖景……
小H還有一番話，讓我思忖良久。她問我，你們這次開過來，感覺美國是不是在走下坡路？我說，當然！感覺很明顯。“有哪些徵兆呢？”我說起一些城市蕭條得厲害，跡近“鬼城”云云。她說，美國衰落的最突出標誌，是當代人不再有那種積極奮進拼搏的勁頭了！自己沒好好干，卻埋怨政府沒給這個沒給那個。跟一個世紀之前的那代美國人比一比，甚至就跟我們剛來那個年月的美國人比一比，能比嗎？“我倒是感覺中國呀、亞洲一些國家的人，還很有這股子勁頭！”
大家邊吃邊聊，我不可能當場記錄，以上不是原話，但大意，我相信沒有錯得離譜。
他們對美國社會、政治、歷史，都有很多真知灼見，對美國聯邦和加州政府放言縱論，都有事實作為支撐，讓張樺和我頓開茅塞。
談起我們第二天的打算，我們說主要是三件事：看紅木公園；抵達太平洋岸邊，給橫跨美國“西遊記”畫個句號；張樺的車已經開了將近4000英里，要騰出點時間到車行做一次保養。好一個老Y，幾乎不加思索，就給我們設計了一套線路，提供了具體地址和電話，還建議我們增加一個項目：到幾家高科技公司總部參觀一下——什麼Google、Intel、蘋果、Facebook、Yahoo……太好了！
深夜，我在電腦上將老Y所說的這些地方和路線預習了一遍。時間相當緊，但就照他的方案辦！
（未完待續。2019年8月草成，9月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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