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人間地獄”?“文革”中的廣西便是。看完這套官方編輯整理的18卷《廣西“文革”檔案資料》,我們才會對毛澤東的“文革”把中國引向了怎樣的超級民族大劫難有切膚之痛,才會決然唾棄今天中國的任何上下層毛派分子還要把“文革”作為人間天堂來繼承、來懷念、甚至重演的種種意圖
老高按:很長時間以來,人們一直批評中共當局對歷史真相的掩蓋、篡改和歪曲。總體而言,這些批評確實很有道理,當局迄今尚未從根本上改變這種態勢。但是在人們的批評聲中,官方也逐漸地披露了若干史料。而就從這些九牛一毛的史料中,歷史真相就夠駭人聽聞的了。這裡通過旅美文革學者宋永毅介紹廣西官方編輯整理的《廣西“文革”檔案資料》,洋洋十八卷,足有千萬言。出自一向諱疾忌醫、百般迴避自己的罪行的官方之手,可信度更高了幾分——在這類課題上,他們只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絕不會添油加醋、添枝加葉的。
過去一談到“文革”的殘酷血腥,總有人給以“合理化”解釋。那麼看看宋永毅所介紹的官方披露的這些史實,還能用怎樣的藉口為這些兇手暴徒開脫呢?對這些不折不扣的比法西斯還法西斯的主犯、首犯,難道不應該像全球追捕納粹劊子手一樣追到天涯海角,繩之以法嗎?
血雨腥風中的文革真相
讀中共編18冊《廣西“文革”檔案資料》
宋永毅,《動向》2013年10月號
近年來,美國一些主要大學的亞洲圖書館陸續收藏了一套《廣西“文革”檔案資料》(下簡稱為《檔案》)。這套機密檔案由中共廣西壯族自治區委員會整黨領導小組辦公室編輯,自一九八五年廣西處理“文化大革命”遺留問題工作結束開始,到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完成出版,歷時四年。這套《檔案》按地縣和區直機關共編印十八冊,每冊六百至八百頁。它共分兩大部分:第一冊至第七冊為“文革”大事件部分;第八冊至第十八冊為“文革”大事記部份。全套資料比較系統真實地記載了廣西“文革”中發生的大事件、黨政和各群眾組織的重大活動以及廣西各級黨委對“文革”遺留問題清查處理情況。
非正常死亡:近二十萬人
眾所周知,廣西是文革的“重災區”。當年兩派武鬥之慘烈、對黑五類“亂打亂殺風”之血腥,實居全國榜首之一。但對於整個文革中廣西省的“非正常死亡人數”,無數的官方正式出版物一直語焉不詳。只有一九九八年出版的《廣西省志》透露了一點:“大約是八萬人”。然而,在這套《檔案》中,幾乎每一個縣市和地區的“大事件”的前言裡都有非常具體的“非正常死亡人數”。只要大約相加,便不難得出大約是十五到十六萬的人死於非命。該套檔案的第十八冊《廣西文革大事記》裡還指出:僅在一九六八年七月中共的“七?三”布告發布以後,廣西的軍隊、保守派的武裝民兵等便以“鎮壓階級敵人”為名,在“全區(省)共殺害和迫害致死八萬五千多人”。在《炎黃春秋》二○一二年十一期中,當年參加廣西清查的公安部幹部晏樂斌也寫文章揭露了相近的數字:廣西全省文革中“有名有姓有地址的死亡人數有八點九七萬人”,“另外,全區失蹤二萬餘人,無名無姓的死者三萬多人。”──由此可見,中共的內部檔案中的真相比公開出版物中的“歷史”要真實得太多。當然,民間調查中的“非正常死亡人數”還要更高一些,有近二十萬之多。
周恩來是始作俑者之一
文革的廣西中出了一件奇事:那就是省委第一書記和廣西軍區第一政委韋國清是全國二十九個省市中唯一沒有倒台的省委第一把手。廣西群眾組織在文革初期分為反韋的“四二二派”(造反派)和保韋的“聯指”派(保守派),韋國清自然成了整個廣西文革的焦點。廣西大屠殺的源起便是韋在一九六八年重新出任廣西省革命委員會主任後,對反對他的造反派大肆報復,動用軍隊和重炮、機槍進行鎮壓。上面的檔案里所引用的被殺害和迫害致死的八萬五千人,就大多是“四二二派”或同情“四二二派”的幹部和群眾(所謂的黑五類)。
但在該套《檔案》裡,我們還發現:其實早在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四日,“中央決定免去韋國清廣西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調任中南局任第二書記……任命喬曉光為廣西自治區黨委第一書記”。但更令人吃驚的是:韋並沒有去中南局(廣州)上任,還是在廣西當他的第一書記,竟然也一直當了下來!這種情況,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和在中央沒有人為韋講話,是無法想像的。在廣西的檔案材料里,我們還沒有發現毛澤東關於韋國清有具體的直接表態,但是周恩來卻有過一系列的堅決保韋的指示。例如,一九六七年三月十三日,韋國清在廣西因為執行資反路線,當時已處於“靠邊站”狀態。但是周打電話給韋,指示:“廣西地處援越抗美前線,要實行全面軍管,你站出來當軍管主任,黃永勝搞廣東,你搞廣西”。韋國清大嘆苦經說:“現在搞得不像個樣子,‘站不出’來了。”周卻說:“我們做工作。”周還馬上指示軍區給韋國清拿一套軍裝穿,並要空七軍派專機把韋國清送到廣州。周的這一動作實在是異乎尋常:要知道韋國清當時已經是一個文職的省委書記,提出讓他來當“軍管主任”在全國屬史無前例。但周的這一指示當然把本來就和韋關繫緊密的廣西軍區直接推向了韋的陣營。一九六八年七月三日,周直接參與起草了把廣西“四二二派”在韋國清的武裝鎮壓下被迫搶劫武器的錯誤打成“反革命事件”的所謂“七·三”布告,並在七月二十四日接見廣西兩派時聲色俱厲地指責造反派和肉麻吹捧韋國清:“韋國清同志是中央委託的廣西革籌小組負責人,他在援助越南人民抗法戰爭中有過貢獻,今天越南人民還把他看成是有國際主義精神的老戰友。你們貼出這張標語,對中央是什麼態度?你這張標語是向誰宣戰?是向中央‘七·三’布告宣戰。你有沒有想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面對越南人民的國際主義的老戰友,中央這樣信任他,你們還這樣搞!”
正是因為周恩來以及他所代表的“黨中央”對韋國清這個廣西大屠殺頭號劊子手的力挺,才使韋無所顧忌地向反對他的幹部群眾祭起了血淋淋的屠刀。
黨員幹部是殺人、吃人肉的先鋒
這套《檔案》的另一個重要貢獻是:它徹底顛覆了中共解放軍熱愛人民的“雷鋒神話”。《檔案》裡的史實表明,在廣西各地區支左的軍隊幹部,從軍區司令員到各公社武裝部部長,絕大多數都策劃直接指揮過大規模的殺人事件。用中共以往醜化“敵人”的套話來說,就是“雙手沾滿了人民的鮮血”。而且,對不同意見幹部群眾,這些軍代表們則動輒公開誣陷、殺戮、甚至淫人妻女,無惡不作。
例如,在省一級,廣西軍區司令員歐致富夥同韋國清在一九六八年六月製造了一個莫須有的“中華民國反共救國團廣西分團”,並把它誣陷為“四二二派”的黑手,因此而大開殺戒。在地縣級,軍隊支左人員更是血債纍纍。例如,在賓陽縣縣革委會主任、六九四九部隊副師長王建勛的策劃指揮下,該縣亂打亂殺和逼死了三千六百八十一人。灌陽縣人武部政委原紹文公開支持所謂的“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庭”,幾天內就殺害了一百五十八人。他還給上級寫報告把亂殺人罪行錯誤地說成是什麼“就地處決、先發制敵革命行動……”。一九六八年二月中旬,靈山縣召開學習毛著積極分子代表暨貧下中農代表會議,有一萬零六十人參加。武裝部政委單英德主持開會、副部長鍾沛洪作報告,軍分區司令員魯俊德作總結都公開倡導殺人,“會議期間,靈城公社勒死三人陳屍示眾。與會人員紛紛去現場‘參觀’。至八月一日,全縣鬥打、亂殺、逼死共達三千二百二十人。全家遭殺絕的全縣共五百二十九戶。”
為了爭奪革委會的領導權,許多支左軍人還直接對地方幹部進行陷害和謀殺。例如,據檔案記載:“凌雲縣人武部政委、縣革委會主任王德堂陰謀策劃,殺害縣委書記趙永禧等十一名幹部、教師和學生。……王德堂在‘文革’期間,不僅主謀策劃危害趙永禧和幹部群眾,而且利用職權,先後多次強姦被害者的妻子及受批鬥的女學生共六人。如此罪大惡極的王德堂,曾被封為‘支左’的好幹部。”在軍人政權指揮的亂殺人當中,灌陽縣一些領導幹部、群眾作了堅決抵制,但遭到支左軍人不同程度的迫害。如原縣委副書記彭川,將殺人情況報告了廣西軍區,結果被關押五十多天,後又被人武部政委原紹文宣布為現行“反革命”。
除了掌權軍人的策劃指揮以外,在廣西文革的血雨腥風裡直接動手和參與殺人的又是一些什麼人呢?這套《檔案》也會告訴你一個令人震驚的結論:主要是共產黨員!據文革後“處遺”(處理遺留問題──編注)核查組統計資料,廣西全省有近五萬共產黨員是殺人兇手,其中“有二萬零八百七十五人是入黨後殺人的,有九千九百五十六人是殺人後被吸收入黨的。與殺人有牽連的黨員達一萬七千九百七十人。”在一九八四年後“處遺”工作中,全省共有兩萬五千名黨員被開除黨籍。
更令人震驚的真相還有:共產黨員不僅是殺人兇手,還是廣西文革中最大最臭名昭著的歷史恥辱──吃人肉的先鋒。整個廣西文革中,有武宣、上思、靈山、天等、貴縣、橫縣、武鳴、隆安、都安、大新、浦北、崇左、容縣、欽州等近二十個縣發生過慘無人道挖人肝吃人肉的野蠻事件。例如,一九八七年五月二十八日,中共武宣縣委整黨領導小組辦公室編撰了《武宣縣“文革”大事件》(載《檔案》第四冊),其中專門有關於該縣文革中發生吃活人肉的記載。據這一機密檔案透露,文革中全縣共有七十五人被挖肝吃肉。據查:參與吃人肉的有名有姓的工人農民、國家幹部共有一百三十人。其中共產黨員有九十一人(幹部黨員二十七人;工人黨員五人;農民黨員五十九人),非黨幹部十八人,非黨工人二十一人。換句話說:百分之八十四的吃人者是中共的黨員或幹部!
滅絕人性的殺戮,喪盡倫常的折磨
儘管廣西的兩派武鬥也很激烈,但是《檔案》卻以令人信服的數據告訴讀者:這不是非正常死亡的主要來源,因為全省直接死於武鬥中的不過三、四千人而已。其餘的十多萬人都是死於以韋國清為代表的“紅色政權”的政治迫害和直接殺戮。廣西文革中的殺人手法,也以其滅絕人性的程度使人毛骨悚然。據《檔案》記載:共有敲死、溺死、槍死、捅死、砍死、拖死、活割、砸死、逼人上吊、圍捕殺害等數十種之多。政治迫害中的刑訊逼供的手段,也有“吊半邊豬(手指和腳趾一隻,繩扎、升空中半點吊)”,“點天燈(紙浸透煤油置頭上,點火燃燒)”,“煎干蝦(逼人到灰砂地,讓烈日蒸曬,不准戴帽,不准飲茶水)”,“滾水淋發(受害者被綑紮後,滾水淋發)”,“空中飛人(繩扎拇指升天空,用人前後左右推動,曰“飛人”)”和“血餌引螞蝗(受害者被打遍體鱗傷之後,推下山塘讓螞蝗叮咬吸血)”等上百種之多。
然而,以韋國清為代表的“紅色政權”對黑五類和反對派群眾的迫害和殺戮,還大大超越了每一個作為人類一員的起碼倫常底線。例如,兇手們強迫兒子當著他們的面殺害父親。《永福縣“文革”大事記》就有這樣的記載:一九六八年六月二日,“在亂打、亂殺成風的情況下,永福縣堡里大隊革委會召開的群眾批鬥大會上,發生鬥打死黃廣榮後,又逼其子黃明新用菜刀將其父的頭割下祭墓,然後又將黃明新打死的慘劇。”
廣西文革中發生過成百上千例黑五類和“四二二派”的妻女被強姦的案件。其中不少都先是中共的黨員幹部“殺父奸女”、“殺夫奸妻”、“先奸後吃”,還進一步劫財絕戶。以下便是《檔案》中的兩個典型案例:“一九六八年六月二十三日,武宣街墟日,約中午時分,武宣鎮對河生產隊李炳龍等人用鐵線把黎明啟、黎中元、黎中傑的腳扣住(只能艱難的走動),還用繩子捆頸綁手。……李炳龍等人片刻即被游斗者活活敲死。將屍體拖至黔江邊,黃啟煥等人剖腹取肝、割生殖器後,棄屍於黔江。同日夜間李炳龍夥同韋炳文、左伯洪、韋志華輪姦黎明啟之妻,並抄家洗劫財物一空。”“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五日。浦北縣北通公社定更大隊分四批殺了二十四人,並剖腹取肝煮食飲酒。全社被殺害一百八十人,兇手劉維秀、劉家錦等人把劉政堅打死後對其未滿十七歲女兒進行輪姦,然後打死,並剖腹取肝,切乳房,割陰部。”
對這些受害者活下來的妻女們來說,慘無人道的精神折磨還沒有結束。他們的親人被殺後,她們常常被幹部勒令“改嫁”,還要交付一大筆“改嫁費”。《浦北縣“文革”大事記》裡就有這樣的記載:一九六八年四月十三至十五日,“浦北縣北通公社旱田大隊革委主任策劃殺害二十二人,殺人前,搜刮死者的家產,殺人後,規定地、富寡婦及其女兒出嫁需經過‘雙打’委員會批准(‘雙打’即打擊現行反革命、打擊投機倒把)。張玉使、符冠英、何遷蘭、盧秀珍等四人改嫁時被交改嫁證費和兩女出嫁費八百九十四元。旱田大隊殺人前後共索取受害者錢物三千零六十六元四角一分。”更有甚者,“文革”中資源縣革委會共收“看守費”、“關押費”、“專政費”、“改嫁費”等罰款八萬三千元,其中向死者家屬徵收的達三萬五千元。這些錢又全部被殺人兇手們大吃大喝花掉了……。
何為人間地獄?廣西“文革”便是。看完這套《廣西“文革”檔案資料》,我們才會對毛澤東的文革把中國引向了一個民族大劫難有切膚之痛,才會決然唾棄今天中國的任何上下層毛派分子還要把文革作為人間天堂來繼承、懷念的種種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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