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阵营文人都把攻击方向放在毛泽东《沁园春·雪》的“帝王思想”上,毛拿出这首词时就可能已经想到了。假如说为了不惹麻烦,随便拿出一首诗词也一样让国人惊看,例如那首《忆秦娥》“西风烈”。但是他不,偏要拿出《沁园春》来
老高按:毛泽东的诗词造诣究竟如何,早就引起很大争议——不过据我所知,其实文坛上诗人墨客对之评价比较一致(郭沫若、臧克家等个别人除外),分歧较大的是圈外民众。毛的代表作之一《沁园春·雪》更是流传很多故事,有人甚至说是胡乔木捉刀;诗中将蒙古族的先祖、与华夏文化八杆子打不着的成吉思汗,也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并列,引起很大的惊愕、困惑。 最近读到一篇署名为“茨冈女神”的文章,不是参与关于这首词的争鸣,而是娓娓讲述了这首词如何发表,尤其是介绍了发表之后各方势力纷纷唱和,引起一场规模空前、可能也绝后的“诗词战争”,十分有趣。转载于此,供各位在周末酷暑中一笑。 记得我曾经说过,我在担任《新史记》杂志总编辑的时候,著名作家芦笛写过一篇好几万字的文章,详尽分析毛泽东诗词的方方面面,写得十分精彩。但很遗憾未能刊用,长并不是主要障碍(可以连载么),主要是其排版相当复杂,是我们当时文字处理技术所无法做到的。也不知后来是否发表出来了。这里顺便一提。
七十四年前那一场诗词唱和大会
茨冈女神,《民间历史》,转自《自由的茨冈》
近两年,央视及一些省级电视台开始举办“中国诗词大会”,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一片好评。然而,此类诗词大会比拼的不是诗词素养,而是机械的记忆力,十分乏味。 于是我想起了七十四年前那一场极为特殊的诗词大会,以及骚人墨客随后的沉浮命运。
01
1945年8月28日,毛泽东偕同周恩来在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以及国民党将领张治中的陪同下,从延安飞抵重庆,开始了对中国历史影响极其深远的“重庆谈判”。 两天以后,毛泽东在他的临时居所张治中官邸宴请老朋友柳亚子和民盟中央主席沈钧儒等人。 柳亚子既是国民党元老,又是“南社”盟主,还做过孙中山的秘书。这个人爱写诗,也爱吹牛,在诗里吹。 但是,此人是毛泽东的铁粉。 两人在大革命时期相识于广州,那时,毛泽东是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的代理部长,柳亚子是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国共合作,其乐融融。 好景不长,1926年5月,国民党在广州召开二届二中全会。谭延闿、蒋介石等9人联名向全会提出了《整理党务案》,主要内容是:共产党员不能担任国民党中央各部部长,加入国民党的共产党员名单必须全部交出。 毛泽东对此表示了坚决的抗议,并且得到了国民党人何香凝、柳亚子的支持。当然,在操纵中共的苏联顾问鲍罗廷的同意下,这一提案得到通过。 毛泽东辞去了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职务。 谭平山辞去了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职务。 林伯渠辞去了国民党中央农民部长职务。 辞去宣传部长职务的毛泽东,立刻把全部精力放在农民运动上,担任了第六期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 1927年是中国历史的一个重要节点。4月12日,蒋介石在上海血腥清党。7月15日,汪精卫在武汉悍然分共。生死攸关时刻,8月1日,贺龙叶挺发动南昌暴动。9月9日,毛泽东卢德铭领导秋收暴动。12月11日,周文雍叶剑英举行广州暴动。 中共领导下的枪杆子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1929年,柳亚子在上海做寓公。他读到有关毛泽东在湖南武装割据的消息,兴奋的写下了名为《存殁口号》的绝句: 神烈峰头墓草青,湖南赤帜正纵横。人间毁誉原休问,并世支那两列宁。 在诗的末尾处,柳亚子注解:两列宁,即孙中山和毛润之。 这个人还是独具慧眼的,孙中山已经去世,两列宁仅存一人。而彼时的毛泽东,还远远不是中共的领袖。 这是迄今为止所发现的第一首歌颂毛泽东的诗。 三年后,1932年,柳亚子得悉毛泽东在蒋介石重兵围剿之下行兵布阵从容不迫,蒋介石的重兵让毛泽东调动得疲于奔命。他的诗意又来了—— 平原门下亦寻常,脱颖如何竟处囊。十万大军凭掌握,登坛旗鼓看毛郎。 柳亚子在诗尾自注:毛郎即毛润之。他引用平原君和毛遂旧事,说毛润之当初也看不出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但是一旦脱颖而出,便令世人刮目相看。蒋先生的十万重兵尽在毛润之掌握之中,“登坛旗鼓看毛郎”! 几年前,这位铁粉还赠给毛泽东一首诗,题目是“寄毛主席延安并林伯渠、吴玉章、徐特立”: 弓剑桥陵寂不哗,万年枝上挺奇花。云天倘许同忧国,粤海难忘共品茶。杜断房谋劳午夜,江豪丘锦各名家。商山诸老欣能健,白头相期奠夏华。 如今,老朋友广州一别已经十九年未见了,今日重逢,自然十分欢喜。觥筹交错之际,柳亚子又显出了诗人本色,他赠给毛泽东一首七律—— 阔别羊城十九秋,重逢握手喜渝州。弥天大勇诚能格,遍地劳民战尚休。霖雨苍生新建国,云雷青史旧同舟。中山卡尔双源合,一笑昆仑顶上头。 在诗中,柳亚子认为毛泽东是孙中山与马克思的“双源合”。当时各界都期盼毛泽东能来重庆进行和平谈判,但又担心他不肯来。但是他竟然义无反顾的来了,连蒋介石都意外。所以柳亚子说他此举是“弥天大勇诚能格”,希望能够和谈成功,好让遍地辛劳的人民得以休养生息。 9月2日,《新华日报》发表了柳亚子这首七律:《赠毛润之老友》。 9月6日,周恩来、王若飞陪同毛泽东去沙坪坝柳亚子寓所看望他,柳亚子当即向毛泽东索诗。 一个月后,毛泽东把他的一首词题赠柳亚子,并在附信里说:“初到陕北看见大雪时,填过一首词,似与先生诗格略近,录呈审正。” 此即引起轩然大波的《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柳亚子得到毛泽东的赠词,拜读后赞叹不已,“展读之余,以为中国有词以来第一作手,虽苏辛未能抗,况余子乎?” 然后写了一首“次韵毛润之初行陕北看大雪之作” 的和词: 廿载重逢,一阙新词,意共云飘。叹青梅酒滞,余怀惘惘;黄河浊流,举世滔滔。邻笛山阳,伯仁由我,拔剑难平块垒高。伤心甚,哭无双国士,绝代妖娆。 才华信美多娇,看千古词人共折腰。算黄州太守,犹输气概;稼轩居士,只解牢骚。更笑胡儿,纳兰容若,艳想浓情着意雕。君与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
不评论柳亚子词的思想性艺术性。这首词的上半阕是讲廖仲恺先生的女婿李少石事件:十月八日下午,柳亚子到红岩村拜访周恩来,走的时候周让秘书李少石送他回去。开车的司机叫熊国华,回来的时候开得太快了,不慎撞倒了一个正在路边撒尿的国军士兵吴应堂。其他士兵大喊停车,但不知道熊国华是不是没有听到,依然飞驰。一个国军班长生气了,开枪,击中了李少石。 蒋最初得到消息十分恼火:双十协定刚刚签字就闹出这样的事。等他了解原委后如释重负。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把重伤住院的士兵吴应堂从中央医院转到市民医院,就住在停放李少石遗体的隔壁病房。所有来送别李少石的人,都能看到重伤的吴应堂。 此事的最后解决是周恩来向国军士兵吴应堂道歉,并承担了全部医疗费用。 下半阕则是赞扬毛泽东:什么苏东坡什么辛弃疾什么纳兰容若都比不上毛。开头说过,此人喜欢在诗词里吹牛,看看结尾:“君与我,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 我只问一句:跟你有毛关系?
02
柳亚子本性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如今已经寂寞了好多年。热点终于来了,焉能不蹭?他立刻拿着毛泽东的词以及他的和词去找新华日报社,要求同时发表。 《新华日报》的编辑们也是第一次看到毛泽东的词,十分喜爱。但是,因没有征得毛泽东的同意,不能造次。 于是就只发表了柳亚子的和词。 柳亚子的和词一发表,立刻引起广泛关注。大家对柳亚子的和词倒没有太大的兴趣,但都急切地想知道毛泽东写了什么。后来的右派分子吴祖光当时是重庆民营报纸《新民报晚刊》的编辑,他最热心,他找来了毛泽东的词,读毕认为是“睥睨六合,气雄万古”之作,于是,他在11月14日的《新民报晚刊》的副刊《西方夜谈》上,以显著位置以《毛词·沁园春》为题,推出了这首词作,而且在词后还写了一段话:“毛润之先生能诗词,似鲜为人知。客有抄得其《沁园春·雪》一词者,风调独绝,文情并茂,而气魄之大乃不可及。” 轰动山城。 《大公报》不甘人后,他们把《新华日报》发表的柳亚子和词与《新民报晚刊》发表的毛泽东词一并发表。随即,重庆的各大报纸竞相转载,并开始了各种唱和。
如果没有一个有力的幕后推手,本来这事是不会有轩然大波的。几个文人,唱和几首,新鲜劲一过,也就被淡忘了。 但这位推手不肯。 纵观毛泽东一生,几乎所有成就都是拜这位推手所赐。每当毛泽东或者在心情迷茫的时刻,或者在暗淡寂寥的节点,推手都会立刻站出来助他一臂之力。 这位推手就是蒋介石。 蒋的“四一二”,让毛泽东明白了枪杆子的作用,从此拿起来就不肯放下。蒋的大举围剿,让已经被逐出红军的毛泽东又回到了红军。蒋的围追堵截,让茫然无措的红军将领们在遵义推举毛泽东上位。当疲惫不堪的红军进入贫瘠的陕北,西路军失败,东征无果,命悬一线的时候,蒋派张学良来剿共了! 此番亦是如此。 据说蒋读过毛泽东的《沁园春》后问陈布雷这阕词填的怎么样,陈布雷说:气势磅礴。 蒋说:我看他不是来重庆谈判的,他是来当皇帝的!他要陈布雷立即组织人马口诛笔伐。 诗词大会正式开始。
03
首先是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开会,布置官办的报刊以“和词”的形式批判毛泽东的《沁园春》。第一炮是由《合江日报》打响的,12月1日,《合江日报》发表了署名“老酸丁”的一阕《沁园春》词,在词的前面,他还写了这样一段话:“读《大公报》(1945年11月28日)转载两首新词后,不禁酸性大发,感从中来。觉毛泽东先生风流自赏,忍作内乱,吾民何辜?自命红装素裹之妖娆者,其何以告我焉?因步先生原韵以述我怀,工拙固不敢与风流魁首一较也。附志” 词是这样写的: 万里长征,八载兵侵,一意萍飘。恁延安内外,恶意草草;大江南北,祸水滔滔。袭击国军,坐收渔利,强向尊前共论高。媚晴日,愿红装素裹,卖弄妖娆。 河山割据多娇,忍驱使健儿又折腰。笑花开百合,略输文采;数宗忘祖,自诩风骚。混世魔王,侈言解放,聚得猢狲着意雕。内乱苦,劝风流党首,解甲今朝。
矛头直指中共和毛泽东,完全是国民党中央的政治观点。可惜的是,谩骂多于文采。 紧接着,老酸丁又发表了第二阕沁园春,这回变了,矛头指向了柳亚子--《沁园春·用毛泽东先生原韵和柳亚子先生》: 一阕新词,调沁园春,寿篆晕飘。况重逢意惘,君君我我;簧言舌乱,絮絮滔滔。浑水摸鱼,断章取义,鼓荡腥天浊浪高。丧心甚,算真真名士,巴结妖娆。 才华绝世多娇,算自赏风流斗舞腰。且斯人老大,琵琶半掩;青衫泪湿,辜负牢骚。南社声威,何甘堕落,朽木岂真不可雕?今日事,要戡平内乱,莫误明朝。 极尽刻薄。 “老酸丁”,一望而知就是今天的“马甲”。
地方报纸先开炮了,中央报刊不能迟迟不动啊!可是又一时组不来稿,不得已,负责组稿的《中央日报》副总主笔王新命亲自捉刀上阵。 按说这位王新命也是个有思想有见解的人,做过很多报纸的主笔,还担任过国民政府“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的委员。1935年1月10日,王新命与何炳松、陶希圣、樊仲云等十位教授联合署名在《文化建设》杂志第一卷第四期发表《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从而引发了中国文化出路的大论战。 《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宣言》强调要加强“中国本位的文化建设”,对西方文化要“吸收其所当吸收,而不应以全盘承认的态度,连渣滓都吸收过来”,旗帜鲜明的反对“全盘西化”。 “十教授宣言”引起了胡适之的强烈不满,他在《大公报》发表文章,对这篇宣言进行了猛烈抨击。王新命单独起而回击,他说胡适之是忘记了中国几千年历史和四万万民族也是文化的产物,忘记了全盘西化的结果会把西方人垃圾箱中的垃圾来替代中国人碗里的白米饭,忘记了聪明相等的民族纵有其不相如的地方,而在文化的创造上也绝不会甲种民族的创造完全是构成天堂的材料,乙种民族的创造完全是构成地狱的材料…… 以现今中国的主流观点看,似乎是很正确的。但在当时,却被进步知识分子称为“御用文人”,甚至是国民党CC系的文化特务。因为发表宣言的《文化建设》杂志是陈立夫、陈果夫兄弟控制的“中国文化建设协会”所办,而蒋介石刚刚发起所谓的“新生活运动”,号召人民以中国传统的价值信念如“四维八德”等为“新生活”主要内容,鼓吹青少年要读经祀孔。 呵呵…… 王新命这个人其实也是有一点正常思维的,他在《中央日报》当副总主笔的时候,提出了一个崭新的办报观点:先日报,再中央。但是以国民党中宣部副部长身份出任中央日报总主笔的陶希圣不同意,这个人党性很强,他认为《中央日报》既然是党的报纸,就应该以站稳党的立场为第一要务,必须“先中央,后日报”。 这家报纸一直发行了七十八年,后来实在没有人看了,黯然熄灯。 “御用文人”一般都无甚大才,有大才者岂能“御用”?请看这位王新命以马甲“东鲁词人”名义在《中央日报》副刊发表的《沁园春·次毛润之词韵》: 抗战军兴,受命立功,拥纛东飘。当徘徊歧道,中夜惘惘;惊心怵目,举世狂潮。寇患方深,阋墙难再,回首中原烽火高。却倒戈,看杀人掠地,自炫天骄。 山河美丽多娇,笑草莽英雄亦折腰。想翼王投笔,本矜才藻;押司题壁,夙擅风骚。惜误旁门,终虚正果,勒马悬崖着意雕。时未晚,要屠刀放下,成佛今朝。 大概在《中央日报》做主笔是不需要文采的。
也是在这天的《中央日报》上,还刊发了一位名叫“耘实”的和词:《沁园春·和毛润之咏雪原韵》—— 千载一时,景远中兴,瑞雪初飘。念风云惨淡,予怀戚戚;山川荼毒,孰令滔滔。窦融归心,公孙拒命,青史评价若个高。民劳也,祈年丰国泰,岂识妖娆? 中华美丽多娇,要爱国男儿共折腰。数风流人物,讵凭战伐?温柔敦厚,始显风骚。未使太平,翻教沉陆,恣向元元赌射雕。君休矣,把霸图收拾,应在今朝。
这首词用了两个典故。“窦融归心”讲的是光武帝登基之初,天下称天子的人还很多,光武帝希望窦融能依附,而窦融也表明了没有自立的念头。“公孙拒命”则是讲当年公孙述自立为王,拒绝汉廷的征召,后来家破人亡的历史故事。 呵呵,迂腐之至。 公平的说,蒋先生授意下的诗词战争打得并不好,大部分和词都不忍卒读。能读下去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首。 一首是慰素秋女士的: 十载延安,虎视眈眈,赤帜飘飘。趁岛夷入寇,胡尘滚滚;汉奸窃柄,浊浪滔滔。混乱中原,城乡分占,跃马弯弓气焰高。逞词笔,讽唐宗宋祖,炫尽妖娆。 柳枝搖曳含娇,奈西风悠上沈郎腰。算才情纵似,相如辞赋;风标不类,屈子离骚。闯献遗徽,李岩身世,竹简早将姓氏雕。功与罪,任世人指点,暮暮朝朝。
一首是缄林先生的: 万里风云,一曲高歌,意尽神飘。念井冈陈跡,徒呼负负,延安今日,犹是滔滔。如此干戈,亦云革命,愧对陈吴況汉高。君差矣,尚眼空无物,自诩妖娆。 江山原为谁娇,看无数梟雄枉折腰。笑当年石勒,北踪光武;苻坚僭妄,強附风骚。一代殊勋,须符民意,莫共胡儿睹射雕。犹未晚,与中兴人物,珍重今朝。
国民党阵营里和词写得最好的,应该推易君左先生。1945年12月4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主办的《和平日报》上刊发了他的和词—— 国脉如丝,叶落花飞,梗断蓬飘。痛纷纷万象,徒呼负负;茫茫百感,对此滔滔。杀吏黄巢,坑兵白起,几见降魔道愈高?明神胄,忍支离破碎,葬送妖娆。 黄金难贮阿娇,任冶态妖容学细腰。看大漠孤烟,生擒颉利;美人香草,死剩离骚。一念参差,千秋功罪,青史无私细细雕。天才亮,又漫漫长夜,更待明朝。
此公诗词功底深厚,通篇都是忧国忧民的哀婉。当然,他的观点正确与否是另外的事。
04
国民党阵营打响《沁园春》唱和之战后,共产党阵营及盟友立刻开始反击。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处于战斗最中心的柳亚子。他读了易君左的和词后,立刻开骂—— 《沁园春·再用“飘”字韵为易君左赋,小儿无礼固当迭叱也,十二月七日作》 大好神州,国父云亡,道统蓬飘。痛惠阳不禄,天乎愦愦;湘江崛起,誓挽滔滔。谁是黄巢,谁为白起?青史他年月旦高。支离甚,笑龙阳馀孽,九尾妖娆。 美新词笔徒娇,向楚国章华学细腰。记怀宁按拍,曾传十错;子云投阁,空反离骚。谣诼蛾眉,评量螓首,花面丫头任饰雕。谁怜惜,只赭衣傅粉,坐待明朝。
聂绀弩也加入进来。这位一生仗义执言,宁折不弯的汉子写了这样一首《沁园春》和词,把易君左的狼狈往事也给端了出来: 谬种龙阳,三十年来,人海浮漂。忆问题丘九,昭昭白白;扬州闲话,江水滔滔。惯驶倒车,常骑瞎马,论出风头手段高。君左矣!似无盐对镜,自惹妖娆。 时代不管人娇,抛糊涂虫于半路腰。喜流风所被,人民竞起;望尘莫及,竖子牢骚。万姓生机,千秋大业,岂惧文工曲意雕?凝眸处,是谁家天下,宇内今朝。
不晓得聂绀弩先生半生坎坷,辛苦遭逢,先北大荒,后临汾狱,长夜无眠之际,是否想起他当年的这阕《沁园春》? 远在晋察冀根据地办报的邓拓当仁不让加入了反击的战阵,他的和词是这样写的—— 北斗南天,真理昭昭,大纛飘飘。喜义师到处,妖氛尽敛;战歌匝地,众志滔滔。故国重光,长缨在握,孰信魔高如道高。从头记,果凭谁指点,这等奇娆。 当年血雨红娇,笑多少忠贤已折腰。幸纷纷羽檄,招来豪气;声声棒喝,扫去惊骚。韬略无双,匠心绝巧,欲把山河新样雕。今而后,看人间盛世,岁岁朝朝! 邓拓,呵呵……
人称“江陵才子”的著名教授张圣奘不平则鸣,他的和词非常有气魄—— 何地逍遥,海立云飞,烟模雾飘。指中原南北,惊烽历历;长江左右,洪水滔滔。笔扫千军,群空万马,气盖河山比谁高。闲来看,正人间偶戏,斗尽妖娆。 人豪也学莺娇,任腹满诗书刀系腰。拼图新革故,开先气象;天旋地转,余事风骚。汉墓铜驼,宋都铁塔,飞舞旌旗观落雕。苍茫里,正雄图伟抱,策励朝朝。 有趣的不是共产党人及其盟友的和词,有趣的是国民政府的财政专家,财政部川康直接税务局局长崔敬伯也出来唱和了。他的和词颇有意思,他不提毛泽东词,也不攻击易君左,他只是用了毛泽东《沁园春》的韵,标题是:《蒋管区的所谓大后方--调寄沁园春》: 一夕风横,八年浴血,万里萍飘。看旌旗到处,惟余榛莽;衣冠重睹,仍是滔滔。米共珠殊,薪同桂贵,早与天公试比高。抬望眼,盼山河收复,忍见妖娆。、 名城依旧多娇,引无数雄儿竞折腰。惜蒿里鹑衣,无情点缀;泥犁沟壑,不解风骚。千载良时,稍纵即逝,岂是颓梁不可雕!天醉也,看今朝如此,还看明朝。
国民党阵营的文人墨客都把攻击的方向放在了毛泽东《沁园春》词所谓的帝王思想上,其实,毛拿出这首词的时候就可能已经想到了。假如说为了不惹麻烦,随便拿出一首诗词也一样让国人惊看。例如那首: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绝对是一流的词作。但是他不,他偏要拿出《沁园春》来。 天命如斯,蒋奈其何?
现在该说卢冀野了。 左右阵营笔战热火朝天的时候,诗人学者卢冀野不甘寂寞,手痒心痒,便也和了一首。这个人既不左也不右,因此,他的和词也很平和--“城中传毛泽东咏雪词,柳亚子、易君左先生先生先后和之。寒夜灯前,依韵而成”: 白雪何辜,黑水才收,碧血还飘。念无端拥积,予怀耿耿;何时安息,天下滔滔。地割鸿沟,名题雁塔,越是培痿自显高。朔风里,只花飞六出,那算妖娆。 如今梦想都娇,看万紫千红柳舞腰。惜残梅数点,经霜憔悴;孤松贞挺,顾影萧骚。日落荒江,柝传远戍,大漠盘旋隼与雕。冬将尽,待苏回九九,春到明朝。
就因为这首和词,卢冀野倒大霉了! 对了,也许还有读者不大知道这个人,容我絮叨几句。 此人有大才,十八岁的时候写过一首歌词,被当时著名的作曲家黄自谱成曲,唱遍江南—— 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爱谈天你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花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我们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记住了,作者不是琼瑶,也不是三毛,是卢冀野。 卢冀野这个人很风趣幽默,他极胖,张恨水曾经说他是“文似东坡,人似东坡肉”。他的朋友张充和回忆说他当年很瘦,曾写了两句诗说自己:若问江南卢冀野,而今消瘦似梅花。然而后来他长成一个大胖子,他便把那两句诗改了:若问江南卢冀野,而今肥胖似葵花。 卢冀野有一个最大的特点:爱国。 抗战中他有一本诗集叫《中兴鼓吹》发行量极大,影响极大,几乎记录了抗战全过程。有一首题名为“七月八日得宛平之警”的水调歌头记录了卢沟桥事变: 电讯忽宵至,不觉裂双眸。信中传语,残敌一队袭卢沟。直北此时危急,火焰已燃眉睫,如箭在弦头。何以消吾恨,不共戴天仇。鸠所占,狼所噬,鼠还偷。千奇百怪敌貌,铸鼎总难收。闻道冷斋老子,愿与此桥同命,忠勇足千秋。明日广安道,我亦有戈矛。
词中的冷斋老子即宛平县长王冷斋,抗日英雄。 赵登禹将军殉国后,他写了一首《百字令》,题为《吊赵登禹将军》: 卢沟桥下,听一声口号,冲锋前去。卷地风沙刀过处,残敌头颅飞雨。疆场空阔,仰天大笑,快意哉登禹。男儿死耳,男儿死必如许。一鼓再鼓而前,至于三四,壮气凌千古。赢得创伤千百孔,为国开条血路。所恨孤身,难兼忠孝,抱憾唯慈母。将军往矣,问谁踏接君步?
台儿庄会战时,他写了一首《菩萨蛮》: 强兵坚守逾三月,百年深恨终须雪。东北望徐州,昂昂一举头。狂风吹落叶,饮尽仇雠血。铁壁与铜墙,千秋此战场。
在陪都重庆北碚,卢冀野遇到一位佩戴红带的老妇人。打听才知道,老妇人三个儿子都去从军,长男已经战死。当地官员赠她红绸带以示尊敬。他激动不已,写下了一首《清平乐》: 一条红带,街口婆仍在。为国忘家吾敬爱,日日徘徊门外。 大儿战死湘东,中儿远戍关中。去岁小儿十八,荷枪又复从戎。
这些诗词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坚定的爱国者。 抗战胜利不久,内战炮声大作。解放军气吞万里如虎,蒋介石兵败如山倒。许多老朋友劝他考虑出路早做打算,但他却不愿离乡背井。他的儿女中,长子是中共地下党员,次子是地下共青团员,两个女儿都是进步学生,成天参加学生运动。孩子们都劝他不要走,他也认为自己只是一介书生,而且以诗会友,也结交了一些中共人士,便决定留下。 1949年4月23日,总统府的青天白日旗飘落,他供职的中央大学改为南京大学。南京大学对教授们有三种安排:续聘;介绍到“革命大学”进行思想改造,然后分配工作;解聘。 他是第三种。 1950年董必武来南京,当时的南京市长柯庆施宴请董老,董老指定卢冀野作陪。故人重逢,董老和蔼可亲,而主人柯庆施却一直铁青着脸。 不久后的一次会议上,某领导点名大骂卢冀野,说他当年和毛主席的《沁园春》,是想与领袖比高低,居心叵测。骂得太过分了,卢冀野站起来反击说我要是和毛主席比高低你把我关起来就是了。 1951年4月17日,46岁的卢冀野撒手人寰。 也许有读者会问:其他那些和词的人呢? 呵呵,那些人比鬼都精,一个个早乘桴浮海鸟兽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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