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互聯網曾被譽為“信息民主化”奇蹟,似乎每個人都可發聲,都可能被聽見,都會匯入公共領域,成為推動社會變革的力量。然而今天人們發現這只是幻象。人人皆可發聲,但幾乎無人被聽見。最致命的是:互聯網釋放了表達的權利,卻並未構建起回應的機制
老高按:三十年前互聯網興起,讓初來美國的我欣喜若狂——吃夠了權力者鉗制言論的苦頭、壟斷信息的苦頭、禁錮思想的苦頭,預感到互聯網這一新科技將對專制制度產生摧毀性的衝擊:“說真話,探真相,求真理”這條長鏈的第一環就是“說真話”啊,“言論扼殺者,你們的末日到了!” 三十年過去了。言論扼殺者的末日到了嗎? 不能不說,當時的我太幼稚了。 是的,有了互聯網,發聲越來越容易了。眾聲喧譁,當然比萬馬齊喑或者眾口一詞,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但是,互聯網上泥沙俱下、真假混雜,如何從眾聲喧譁中辨識出真話、真相和真理?如果說,過去專制權力壟斷髮聲渠道是遮蔽真實的主要原因,現在我們卻發現,即便有了互聯網這種突破壟斷的手段,通往真實的障礙還大大的有:且不說當局憑藉權力和資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與時俱進祭出極多手段:刪帖、封號、防火牆、撒豆成兵的“水軍”……其它的干擾更是五花八門、不一而足:利益集團的圖謀,民族大義的誤導,愛情親情友情交情的羈絆,還有信息發出者、接收者價值理念的屏障,以及注意力、理解力、記憶力的限制……真是“一山放過一山攔”! 互聯網與言論自由、互聯網與政治民主、互聯網與民粹心理……近年來這些話題讓我念茲在茲,苦思求解。讀到中國學者王力雄的一篇短文,與此有關。轉發於此。 二十多年前向王力雄請教過很多問題,協助過出版他的部分著作,還參與在新澤西請他舉辦講座。四分之一世紀過去,王力雄筆耕不輟,著作等身:1.小說“中國命運三部曲”《黃禍》《大典》《轉世》;2.民族問題《天葬》《我的西域,你的東土》(電子書下載https://jidaibooks.com/donation);3.政治專著《溶解權力》《遞進民主》《權民一體論》;4.創油管臉書《絕地今書》;5.獲美國專利《網絡共同體自組織系統》US9,223,887

當表達沒有回應——互聯網民粹的崛起
王力雄-AI,轉自:茶先生@liaoping2020
早期的互聯網曾被譽為“信息民主化”奇蹟,似乎每個人都可以發聲,每個聲音都可能被聽見,每個意見都會匯入公共領域,成為推動社會變革的力量。然而今天人們發現這種夢想的正面圖景只是幻象。 充滿矛盾的現實是: ★ 所謂“人人皆媒體”,實際上是“人人皆可發聲,但幾乎無人被聽見”; ★ 所謂“信息自由流動”,實際上是“情緒與操控的自動分發”; ★ 所謂“數字民主”,實際上是“算法資本與國家權力的聯合治理”。 其中最致命的一點是:互聯網釋放了表達的權利,卻並未構建起回應的機制。
在現實生活中,民主制度的參與大多集中在周期性的投票之中,雖然普通人在大規模民主中同樣渺小如塵,但幾年才會面對這種現實,且每張選票雖渺小,卻是實實在在計入了結果。而在互聯網環境中,發聲門檻幾乎為零,表達可以時時刻刻進行,然而卻幾乎從來得不到回應——既無權力機關的制度性回應,也無平台的對話機制,更難有社會意義上的反饋與轉化——多數人天天都要面對這種不被理睬。 這就構成了我們時代最典型的一種認知體驗: “我可以說任何話,但沒有人真正聽;我可以看到所有不公,但沒有任何機制讓我改變它。” 互聯網的確提供了一個“時時刻刻都可參與”的民主平台,但也因此讓人“時時刻刻都被拒絕參與”。這與現實中“周期性選舉”的有限民主形式形成共振,加劇了個體在公共政治中的無能感。 長期處於這種狀態的普通人,特別是社會底層和邊緣群體,在一次次“表達—無效—再表達—再無效”的循環中,逐漸陷入一種深刻的結構性無力感。這種無力感並不會使他們沉默,反而會在特定條件下凝聚為集體性憤怒與極端化動員的基礎。正是這種被壓抑的表達欲與持續的挫折經驗,為民粹主義動員提供了最佳土壤。 而且,這種心理機制還具有進一步的演變邏輯:當個人發現“我一個人說沒有用”,便會自發意識到“只有一塊兒喊,才會被聽見”。這種“群體發聲”的需求,在互聯網平台上並無通過理性討論形成共識的機制和管道,於是便只能通過尋找一個可供聚焦的“符號”或“偶像”來完成。這個符號未必真實地代表所有人的立場,只是提供了一個情緒出口:一個可以咒罵、歡呼、投射憤怒的對象。 於是網上形成的是一種看似“共鳴”、實則“去方向”的共動局面—— 一群在現實中彼此隔絕、意見不一的人,在信息流中圍繞一個標語、一段話、一個人、一種姿態,形成了如同廣場式的數字化吼叫。他們要的未必是真理、制度或改變,他們要的是一種被看見的存在感,一種終於有人一起出聲的確認。 它像是一種群眾性的儀式,不以理性為基礎,而以共同的挫折、無力與憤怒為能量。在這樣的情境中:
★ 反覆失效的個體表達 → 激發對集體表達的依賴; ★ 缺乏組織與協商機制 → 導致“象徵性替代”動員; ★ 象徵本身越空洞 → 越容易吸納多種不滿匯流,形成更大聲浪。
這正是民粹主義強人崛起的溫床。川普之於美國,正是這樣一個“可咒罵體制者的替代符號”;他不一定為所有人代言,但他“讓人可以罵出來”,因而獲得了巨大動員力。 最終看到的是:民主規模愈形龐大,個體的感覺愈加微小;而互聯網在放大了表達的同時,也同步放大了“無回應的羞辱”,最終驅使個體理性轉向群體的非理性起鬨——不是為了說清楚什麼,只是為了被聽見。 這種“放聲”的行為,本質上是一種集體性發泄而非建構。它看似激進,實則空心;看似團結,實則無方向;看似民主的復活,實則是民主協商機制的崩解。 這不是美國獨有的現象。從歐洲的極右派崛起,到越來越多的“社交媒體治國”領袖,民粹政治的橫掃正是建立在這樣一種互聯網驅動的心理結構之上:人們越意識到自己毫無作用,越促使他們投向最不民主的政治方向。 事實就是如此:在沒有結構性回應機制的環境中,“表達自由”將淪為“情緒武器”;“平台民主”則會退化為“極端心理的共鳴箱”。
王力雄-AI 作者說:我用這個簽名表示,文章是以“我出思路-AI論證-循環互動-我改定”的方式完成。AI的論證能力比我強,但是沒有我的思路,不會有文章的思想,AI也就無從產生論證。這種方式對我的最大好處是將消耗於論證(包括考證)的時間用於思考。我相信讀者更需要思想,且既然AI的論證超過我,讀者當然也願意看到好論證。所以這種“人-AI合作”的方式效果最佳,今後會是我常用的寫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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