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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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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日志正文
一个人能多少次扭头装没看到?答案在风中飘 2019-04-29 10:27:13

  儘管做了充分心理准备,疫情比预料的还要令人心惊,不是亲眼目睹难以想像。在这个艾滋病村庄,几乎家家葬了已死的人、家家躺着要死的人。刚进村,就被人拦着:“到俺家去看看,去看看吧……”正值春节期间,他们以为上级来发救济


  老高按:2004年夏秋时节开始,河南社科院研究人员刘倩,有机会进入河南艾滋病疫区做调研,多次往返于中原大地的艾滋病村庄,亲眼目睹不幸的人们一个个死去,一次次行进在送葬的队伍中,和乡亲们一起埋葬他们死去的亲人,见证了一场惨绝人寰的世间悲剧。关于河南艾滋病事件的真相,从来就没有真正公开过。作者要向世人讲述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驱使她写下来的动机非常单纯:为了那些生命不被忘却,为了那场悲剧不再重演。
  我曾在博客上介绍过刘倩及她的文章。我知道她的名字,是听现在旅居纽约的高耀洁大夫说过好多次(高大夫甚至说过,要把自己多年积攒的一千美元资助刘倩出书,披露艾滋病真相)。后来就接到刘倩一篇又一篇调查手记和照片。我没退休时,我就编辑了,安排明镜旗下网站和杂志刊登——杂志都是亏本经营,发不出稿费,但刘倩说,不挣稿费我也写!不为钱,写了才能让世人知道真相。
  (总有人散布说,你们抹黑中共、中国,都是拿了外国反华势力的钱。这些人,自己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信条,根本无法理解世界上毕竟还有像高耀洁、刘倩、周浙平、谭松、胡杰、依娃……这些秉承良知来追寻并揭露真相的人的情怀!当然,我不指望能让他们改变说法——能叫醒装睡的人吗?)
  我退休了,便建议刘倩:何不开个专栏,您每月一篇万字文?这样,从今年2月开始,明镜旗下《内幕》月刊开辟了“中原血祸·田野手记”专栏,请作者每月一篇。当然,都是无法支付稿费的。前一段时间,我在我的博客上转载了第一篇,下面是第二篇,发表于《内幕》月刊3月号。
  这些文章,看了心情沉重,但是我建议读者诸君看下去,这与北京、上海和深圳的建设成就一样,与中国众多经济、科技成就一样,都是真实中国的一个侧面。真正关心中国者,怎能对之闭上眼睛?从文中看,当地政府、社会团体逐步在加大对艾滋病患的救助,令人心暖;从刘倩拍摄的众多照片,我也注意到:村民们穿的衣服都很不错。但是,大错已经铸成,大祸已经酿就,无法挽回他们极其不幸的命运。这从一个方面警示我们:在中国,几乎掌管一切社会资源和权力的政府,一个决策错误,会造成何等严重和深远的恶果。


  艾滋病村谁家是“最困难户”
  
中原血祸·田野手记之二

  刘倩,《内幕》月刊2019年3月

  村主任李卫华领着我走访村里“最困难户”,并向我一一介绍情况。儘管我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疫情比预料的还要严重,还要令人心痛心惊,许多情境不是亲眼目睹难以想像。在这个艾滋病村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艾滋病人,许多家里躺着要死的人。刚进村,就被人拦着:“到俺家去,到俺家去看看,俺家哩床上躺着哩,去看看吧……”,都在诉说自家的困难。正值2004年春节期间,他们以为上级来发救济了,这使我很愧疚……
跨越世纪之交的河南艾滋病事件,是一场殃及千百万人生活和生命的大悲剧。但是许多年过去了,事件真相至今鲜为人知。逐家走过去——

  第一家:男人死光了

  第一家,李立功家。
  “这一家公公、婆子、儿子、媳妇,全部感染艾滋病,男人死光了,袁香莲是家里顶梁哩。”村主任介绍说。香莲是这一家的大儿媳。
  袁香莲的婆婆、李立功的母亲泣不成声:
  我四个孩子,就冇(只剩下)一个小闺女。大闺女查出来艾滋病上吊自杀,撇下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这儿,三年里头死了爷仨,八个月里又去了他弟兄俩。(痛哭)都是30多岁。小儿子发病喝药自杀……为啥卖血?不是穷急哩么!老天爷啊,谁会知道有这事,要知道会得艾滋病,给一万也不去,拉棍要饭也不去啊……我60岁整了。我的命也到时候了,还能操劳多少年呢?这心里过不了,我四个孩子没有一个小扳(夭折)哩,这不,俩儿,三十多岁,三十一、二,三十四、五,大闺女转过年四十一,都走了……。那时候穷,俺孩子啥东西也没有吃到嘴里,现在吃到嘴里就想着俺孩子,心里难受……
  我也去卖血了,身上有病毒。孩子他爸先走,拉肚子,肚里不好受,治不好,那时候还没有来查病毒,到今年都走了六年了。(脱下一隻袖子,给我看当年卖血的针眼)。卖血有十来年,开始卖全采,后来卖单采(卖全血,谓之“全采”;只卖血浆,将分离出来的红血球输回体内,谓之“单采”),都是一采两袋子。在沈丘一开始就是卖单采,后来去过周口、项城、郸城、淮阳、郑州、开封……光血卖的有两缸!那可真有!村里好些人都去过,就跟做生意一样,你去他也去,就都去了。反正百姓命可怜!


最困难户1.png

  袁香莲是李立功的大儿媳,是家里的顶梁柱。

  李立功的妻子袁香莲说:“我现在最担心发病,我得为两个儿子活着。一家男人死完了,都是因为艾滋病。”公爹最早发病,死几年了。丈夫弟兄俩,去年一年里头死了。弟弟先死,是喝药自杀,31岁_他两口结婚一年就生气离婚了,都查出艾滋病,日子不好过。弟媳胡红回娘家还是没钱看病,死在娘家了。老二建长听说媳妇死了,也没孩子,自杀了,去年二月间。
  袁香莲随后说自己家:
  孩儿他爹随后也死了。
  俺两口检测出艾滋病,就出去打工,到宁夏,我姨姐在那卖鸡蛋,奔她去了。他发病了,不敢跟人说是艾滋病。后来邻村晁庄人去了,跟人透露了艾滋病的事,说我们有病哩,我们是卖水果,就没人来买了。丈夫急着回来,说回家喝口水也是好哩,腊月间他先回家了。姐留我,他们不知道我也有病,留我住姐家,不用租房。丈夫病重打电话我才回来,回来伺候他。到白集卫生院输水,他不敢去,说:“不去,去那死得快些。”拉住他去住院,看到别的病人心寒,又说:“不能在这儿,还是老(死)家里。”住了一月多,药也不全,8月15号出院,20号死了。最后,扎针也扎不上,瘦得只剩皮了,瘦脱相了,鬼一样,谁见都害怕,孩子不敢上跟前。死罢一个月,儿子都不敢进屋,到现在还不敢一个人进屋。
  现在八亩地,就靠我一人了,婆婆也发病了。孩子的大姑姑也有艾滋病,查出来,上吊了。孩子小姑家,俺妹夫也有艾滋病,查大庄的。那庄上有艾滋病的也可多,都瞒着不敢说,那庄不出名,不像咱庄敢公开。


  第二家:病人躺在庵棚里

  第二家。六十多岁的孟宪友正发病,在黍秸杆搭成的庵棚里躺着。
  他家房塌了,大冬天,难过去。他老婆花英也卖过血,没敢检测。他两儿子麦前麦后5个月里都死了,都是艾滋病。大儿媳也是艾滋病,小儿媳娘家人领走了。“撇下五六个孙子孙女,大的十来岁,小的还吃奶,孙子辈儿里也有艾滋病——都成艾滋病了咋弄?”
  孟宪友没敢去检测的老婆花英嘤嘤地说,算是对自己不去检测的解释。当时官方正在开展“拉网式大检查”,但是出于各种原因没有参加检测的既往献血员还有不少,所以究竟多少人因为卖血感染艾滋病,至今仍然是个谜。
  随后赶来的孟庄组长孟昭红说:
  宪友一家惨到底了。他弟兄四人加一个妹子,一大家子九个艾滋病!宪友是老大,老二两口死罢了,撇下四个孩子,仨大点的出去打工了,最小的闺女在阳光家园,房空了,孩儿们没头偎了。老三,四五十了,单身光棍汉,穷,没寻下老婆。老四现在也是单身汉,寻个瞎子也死了。妹子婆家李竹园,妹夫艾滋病死了,她又嫁一家,受歧视又拐回李竹园了。跟前仨孩子,名儿起得可好:钱龙、钱虎、钱凤。俩大的打工去了,小的在阳光家园。妹子回李竹园婆家也还是受歧视受气。
  ——那让他们回来呗?
  回来?回娘家?娘家咋收?还有几个孩子哩,净负担!他一家八九个艾滋病,吃谁的?各顾各还顾不住哩!都光听上级拨款多少多少,见不着呀!前两天(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捐赠的又哪去了?这不,房也塌了,想叫我去锯树给他盖房——是哩,路边树,各家地头上,当时户家一棵2元买的树苗,一亩地头摊3-4棵,说是谁栽归谁,后来又说都算公家的,私人不能动。他们想叫我去锯,我说,不能。我要被拘进去了谁还能替你们说话?他们不敢,光叫我上!我说:他们得的都是艾滋病,你们去锯呗,真拘进去了,我还能在外边替你们跑跑。。
  孟宪友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秃顶,听见我们说话,以为是医生来了,头并不伸出来——庵棚里实在太冷——蒙在被窝里哆哆嗦嗦地说,赶快找本儿(艾滋病医疗本),给先生(当地对医生的尊称)瞧瞧!他很想活下去。
  不久孟宪友死去,果真没能过去这个冬天。

  第三家:父子三口半年死

  第三家,张月英家。
  组长孟昭红说:她公公她丈夫弟兄俩,他们爷仨,一年里死的,都是艾滋病!月份我说不清了,日子倒记得:初五、十五、二十五。她本人也是艾滋病,她大儿子肾积水,两个小的可能都是艾滋病,老三是爹娘病后出生的。她公公检测出来艾滋病不到三年死了,50多岁,她丈夫“本子”下来就死了,32岁,检测出来才2个月……“一个妇女家带三个孩子,困难得很!叫她自己给你说说。”
  张月英就说——
  我20岁结婚(1993年)就开始卖血,今年33岁。出去打工三年。我在山东一家电子厂打工,做小零件,一月工资700元,丈夫在建筑队干泥工,每天25元。家里检测艾滋病时候,婆婆打来电话告诉我们,但我俩没回去参加检测,想着不会有事。2005年3月,发病了,自己找到当地市防疫站要求检测,检测出艾滋病——在山东威海边戎城检查的。全家测出三人艾滋病(他俩加儿子)。医生很同情,给我们每人100元,共300元,说:“回去看病吧,我们这里没有抗艾滋病病毒药,你们河南上级救助了额几百万,有药。回去治好了再来打工。”
  4月回来在白集卫生院住院,主治大夫胡万廷、李昭。自费买药2600元,吃的花2000元。到县药店买药花3万多元。埋葬丈夫费用1000多元,细算:衣服125元,待娘家客2桌380元,烟100元,棺材550元是贷款,共计1050元。火化费用,到镇民政问了,需要1100元,没有这么多钱,没火化。现在卖豆子还埋葬费。
  现在生活很困难,跑了一个月了,县里说叫去法院,县委在法院接待。找过刘广明副县长,他负责贫困哩,找过公社张书记,都没用。今天村里孟昭彬的娘死了,老死的,孟宪彬是他一门的,回来了,他是县民政上的,副职,我也找了他一趟,他说“尽力反映”,现在放假了,过罢年再说。为了孩子我还得跑,靠大家、社员、领导帮忙。


最困难户3.JPG

  张月英一个农妇带三个孩子。

  孟昭红接着说:她丈夫死罢几个月,她兄弟海峰也艾滋病死了,死时候欠7000元。这边埋罢,那边债主就去他家拉东西,我去说说,吵啥!人家还有媳妇、小孩哩,还得过不是?说说,东西放下了,我没去到时已拉走一三轮车罢了。农村就这情况——穷!
  张月英说:俺4月回到家,5月5日海民(丈夫)走了。10月15日海峰(兄弟)死了。11月25日,公公死了,到昨天一个月。村里都说俺一年中家里死了三口,其实只有半年。

  第四家:山墙打洞羊被偷

  第四家,孟昭友家。
  在去往孟昭友的路上,村主任李卫华先向我介绍孟昭友家情况:他三个儿子都卖过血,老大两口死了。大儿先死,大儿媳妇也是艾滋病,领着仨孩子——两儿一闺女——走了(嫁人),今年五月初一也死了,三个孩子就又拐回来了。大孙子才16岁,领着大弟弟14岁到广州打工去了,跟亲戚一路,。
  刚进村,村人就告诉说,孟昭友家夜里羊被偷了!“院墙、房屋山墙被打洞偷哩”,指给我看,垒补上的洞口泥还没干。院子里晒着破棉絮,一间不大的房屋人羊共住:西头住人,中间隔出一间“庭堂”,东头养羊。孟昭友不在家,他的妻子董莲英在家做鞭炮。
  董莲英告诉我:“大儿子叫平聚,要活着也有42岁了,属兔哩。平聚死后,村里沥沥啦啦开始(死人)了。小滩李俺亲妹子妮儿家,丈夫马德新2005年9月初四才死的,她婆家弟兄四个剩下一个,剩这一个人带九个孩子。都难着哩!俺这房子漏,才说想修修,人羊住一块。羊不敢搁院里,偷哩厉害,这搁屋里,还是叫偷了!”
  卫华问:就没有听见动静?
  “咋听不见?听见有动静,赶紧起来,一看羊没了,墙打了个洞!门拉不开,外先(外面)门鼻子被贼拴住了。好不容易把门弄开,院里大门锁着哩,一时找不着钥匙,着急把门卸下来,门外头,眼瞅着羊走远了,撵不上了。家里没任啥了,就指望着这几隻羊值个钱。人老了,不中用了,腿痛,干不了别的啥,就‘辫’个炮(把做好的散鞭炮,编成一挂挂鞭炮),一天辫三两块钱,攒聚着买个菜、买双鞋,还得瞧病。走不动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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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昭友带着小孙子。

  有人把孟昭友找回来了,他一脸折皱里都是忧思愁绪,蹲在地上,半天才说出一句:“没想着贼会偷俺……”泪就下来了,一双粗糙大手赶紧去抹。半晌又说,开门看见门口搁几块砖,要是出来早还砸死我哩……贼就是欺负我老了,家里没人。唉,没想着这人老了老了咋恁难哩!快过年了,指望几隻羊还账哩,房也漏了得修修……大儿死了,今年媳妇也死了……老二在外边有媳妇了,生了一儿一女,不敢对媳妇说(家乡艾滋病情况)也不敢回来。一大家人家就这散了……。这时小孙子站在爷爷身边,满脸成年人的忧愁。

  第五家:三个儿子全病亡

  第五家,李可信家。
  李可信是1958年入党的老党员。他的三个儿子一年不到全部死于艾滋病。在他居住的两间小破屋里见到他时,只见他满脸的悲苦,他生病的老伴躺在床上。问他:“儿子的房子没人住了,你怎么不搬过去住?”——村主任领着我刚刚从他儿子卖血盖起的新房院过来。
  李可信说:
  我住着不是味。一家人零散了,就剩下俺老两口。我73了,老伴72了。我食道炎,这几天过年呐,心里不是滋味,茶水也咽不下去。到这一步也没办法。……大孩子是去年正月二十一死的,俩小的是今年收麦时死一个,不到20天又死一个,今年死俩。不到一年三个儿子都殇了。我有啥办法?……哭死也没门呀!
  老人朝我望着的眼睛里充满了忧愁。自言自语般诉说着:老二老三媳妇把孩子带走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老大撇下三个孩子,老大媳妇也有病毒。老三家三个孩子,老二家两个孩子。八个孙子女啊!谁管呐?没啥活头!说不出来……过一天说一天,还得干。
  ——你都干什么?我问老人。
  “干建筑,撂砖头、合灰、掂泥兜子。不干咋弄呀?老婆还在床上躺着哩,她身体‘瓤’(弱)更受不了。”
  我没有留下老人的照片。面对老人那双悲苦的眼睛,我没有勇气举起手中的相机。
  过罢年老人去世了。有人说食道癌。有人说:“生生是心疼儿子,疼死了。”

  第六家:我是党员咋会艾滋

  第六家,孟宪礼家。孟宪礼也是个老党员,2003年艾滋病死了,死时60多岁。大检查时查出来,临死还不承认,说:“我是共产党员,我咋会是艾滋病?”同一年他80多岁的爹也死了,紧接着他大儿孟庆来艾滋病死了。2004年他老二儿孟庆营艾滋病也死了——他家一年里头出三口棺,两年里头出四口棺,剩下仨娘们:孟宪礼的老婆瞎子自己过,俩儿媳带着五个孙子女,老大儿媳有艾滋病,老二儿媳没检测。
  孟昭红告诉我:庆来还欠我钱哩,宪礼也欠。我都不说了,咋说哩?艾滋病人家都欠帐。人一死,都有人来要账,我都劝说这事先不说先不说。人还算听我的,我跑艾滋病早(为艾滋病人奔走),艾滋病人拥护。
  ——你为啥跑艾滋病的事?
  孟昭红说:死人太多了。我没检测出艾滋病,我卖过血。我弟兄仨,俩艾滋病,还有妹子两口都是艾滋病,还牵连着小孩姨一家。连外甥都染上艾滋病,小孩子姨夫死罢了。还有我小大(叔父)小婶都艾滋病死罢了,小大只比我大几岁,都死了,俺这亲哩,三成去两成了,光剩下小的老的了。我这一样岁数的,就我一个好人了。我妹子春花两口艾滋病,还有一个7岁儿子,也是艾滋病,母婴传播,春花19岁结婚后就卖血,这边有亲戚么,妹夫也一起来卖。就因为这,我才一个劲跑艾滋病,死人太多了!现在不跑了,只为大家当干部了。

  第七家:四弟兄卖血染艾

  第七家,张春兰家。
  张春兰的丈夫李天臣排行老四,弟兄四人全部卖血感染艾滋病,李天臣、二哥李松民、三嫂,已艾滋病死亡。现在53岁的张春兰也已发病,卧床不起,她在陕西打工的三儿子赶回来照顾母亲。
  躺在病床上的张春兰向我诉说:七年前(1998)六月初一(农历)丈夫李天臣死于“怪病”,“当时不知道啥病,症状跟后来说的艾滋病一样,发烧、拉肚子……死那时小孩小,最小的还不知道哭哩。”张春兰说,她不敢服用抗病毒药,副作用反应太厉害,她“受不住”。
  尹庄是艾滋病重点村,已经开始实施抗病毒免费治疗,但是依从性教育不到位,效果不理想。一份关于河南艾滋病调查的专业报告中说:“抗病毒治疗管理极为混乱。除了地方政府缺乏相关知识外,农民缺乏教育和基层技术薄弱也是重要原因。结果非常令人震惊,超过40%左右的患者自己停止服药,最为令人头痛的是应该服用药物的停止服药,而目前还不需要服用的病人在坚持服用。在抗病毒治疗使用不好的地方,死亡率仍居高不下。”
  不久,就在当年,张春兰去世。

  第八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第八家,孟昭州家。
  白发人送黑发人,56岁的孟昭州已经送走了儿子、媳妇、孙子两代后人。他们都是艾滋病死亡。儿子孟宪生2004年死亡,属鸡的,34岁。孙子孟雪原死时候13岁。剩下的老两口也都是艾滋病。
  是孟昭州家的邻居拦住了我,她说:你是上头来的吧?来看看这一家吧!他家没人,才上医院去了,孟昭州拉着他老婆去化验了。她化验三次都没确定,昨个黄昏说是艾滋病,不放心,今儿个到槐店(沈丘的旧称)再查查,她腿疼,说是给孙子打针传染哩。(后来村医说,夫妻性传播可能性更大)他一家两年去了三口人,从去年到今年,少了三口人!
  孟昭州家门户大开,屋里空空荡荡。
  ——你是他家啥人?
  邻居。
  ——叫啥?
  徐平。看着这一家人可怜,我就来给你说说。都知道这家困难。县里来摄过影了,北京也有人来拍照片,记者来照照相走了,就没有再来看过。孟昭州的孙子孟雪原,北京的大夫都看过,留得有照片,从小就是艾滋病,母婴传播,浑身烂,一小点就撮了撮了抓痒,血淌哩啦啦流,今年才死——他爸死罢8个月他妈死哩,他妈死罢8个月他死。孟昭州他儿子孟宪生原来是建筑队工头,很能干,为老婆看病十几万花光了。还想去北京,没去到,被截回来了。后来他发病才知道自己也是艾滋病,比他媳妇死哩还早!现在人都死了。我没染病,我没卖血。我来到(嫁到这村)晚,没赶上(卖血),要是赶上,也死了。
  我最终也没有见到这家主人孟昭州,2006年,孟昭州夫妇先后去世。

  第九家:我死了孩子谁管

  第九家。
  李卫华对我说:“这一户,只剩下一个老婆李桂芝,72岁了,她三个儿子两个艾滋病,老大不是艾滋病,是个傻子。老二儿子艾滋病,媳妇艾滋病死罢了,领着仨孩子单另过。老三儿子艾滋病死罢了,老三媳妇走了,俩孩子撇下给她了。她这么大岁数了还得负担照顾几个人,一个傻儿,俩孙子。苦得一个老太婆成天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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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桂芝72岁了,还得照顾一个傻儿和俩孙子。

  “我这眼都哭得看不见了。大儿,傻的那个,叫个尧儿。死的那个叫秋生。”72岁的李桂芝说。
  老人带着两个孙子住老屋。屋里除了床,家徒四壁。出了老屋走向后院,这里是死去了的老三秋生的家。“媳妇走了没人了,现在我那傻老大在这住着。”李桂芝说,“今儿地还扫扫。你没见,傻哩呀!不知道又去哪了,不定啥时候回来。他不吃饭不回来,吃饭一定回来。吃饭时候叫他?……吃饭,有时候叫他有时候不叫。他啥也不会做,不会干活,一亩地我替他种着,不种吃啥?”
  后院一所破屋,门楣上“大吉大利”四个字随风飘摇,屋内空空如也。老太太看到当门一堆烂红薯似乎很意外,说:“唉,这是俺那傻儿拾的坏红薯,他啥都往家拾,又不能吃……”旁边还堆着空瓶子、旧电线、生锈钉子等等一些破烂。这时候傻大哥回来了,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傻大哥一脸严肃,做大人物招手状,走进院子,边走边问:照相的是吧?
  众人笑。
  傻大哥站定,一本正经地认真说道:就在这随身照一个吧!随身照吧!
  众人起哄:随身照,随身照!不用换衣裳,不用换衣裳!
  然后傻大哥进屋,蹲下,双手托腮,守着一堆破烂做思考状。
  这时有人跟我说,别看这会儿老大傻,上学时候可是高材生,差几分没有考上大学,神经了。
  李桂芝说:这就是我哩傻老大,50多岁了,没有人照顾他我也照顾不了了……说着说着哭起来:我那秋生好孩儿……,那时候孩子眼看不中了,我说孩子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可咋办哩?还是死了,孩子死还不如我死了哩!人家劝我,你可不能这样想,你死了,这些孩子连你的傻尧儿可咋弄?……我不这样想,也没法啊!我也想,我可不能死,我死了这些孩子可咋办哩,我的傻尧儿可咋办哩?……我成天想成天哭,天爷啊,我可不能死,我死了这一摊子这些孩子谁管哩?啥门儿哩……

  第十家:谁把房子给盖好

  第十家,李洪臣家。发病的妻子阎秀荣躺在村头那间屋山墙壁上写着“互相关爱”的破旧的小土屋里。屋里光线很暗,好一会才看清偎在床头墙角的阎秀荣。丈夫李洪臣抱着7个月的孙女,领我进屋后又出去了:“孩子不愿在屋里,光哭。”
  阎秀荣开始诉说:在庄上男孩儿寻不下,女孩嫁不出去,都难成媒。这孙女是老二儿跟前的,他在郑州饭店打工,自谈一个,女方娘家是太康的。“骗过来哩!”说这句话时声气格外重,直言不讳。婚前先怀孕,媳妇生了孩子就走了。说“盖房就留在这儿,不盖房不留在这儿”,哭着走哩,说“就是要饭回来也得有个屋呀”!
  “你是政府,”阎秀荣用手指着我:你说,这媳妇走了,房也没有,他(指她儿子)不学坏,不偷人家?丢人呀,丢中国哩人!你政府不怕丢人?我上北京几趟了,跪几十跪了,跪过政府领导,跪过地铁站、地下道……反正说不清是哪,跪下。头一回去20人,二一回7个……回来后死了几个了。“谁叫(把)房子给我盖好,杀了我也愿意!”阎秀荣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很久之后,在我一次次整理自己的田野手记时,我才听懂了阎秀荣这句话中关于“房子”、关于“儿子媳妇”的含义,传宗接代延续血脉,那几乎是中原农民生命意义的全部,也才体察到她彼时绝望的心境。理解默契需要生命的经验。
  2006年10月15日,阎秀荣去世。埋葬了阎秀荣的坟墓,不是在老坟地,而是在自家的责任田里,这是他们家埋在责任田里的第一座坟墓,按照当地风俗周边插着一圈白旗,叫做“占老营”。

  第十一家:全村最老的人

  第十一家。
  李郭氏是全村最年长的人,现在躺在床上已在弥留之际。没有人知道她真实的名字,户口登记“李郭氏”。有人说她98岁,有人说她100岁、106岁。李郭氏有2个儿子,因为穷,只给大儿子娶了媳妇,小儿子没寻上媳妇打了一辈子光棍,2004年50岁,艾滋病死了。大儿子跟前二男二女,也就是李郭氏的四个孙子女,全部卖血感染艾滋病。当年李郭氏做主,用孙女给大孙子“换亲”娶了孙媳妇,她的小孙子也像她的小儿子一样娶不起媳妇,一辈子“光汉条”,卖血感染了艾滋病。大孙子跟前一儿一女,李郭氏已是四世同堂。
  站在病榻边上的李郭氏的儿媳一开口就说:你看难不难,这一圈子!
  ——你说说,怎么难?
  我是她媳妇,70多了。现在俺一家就四口:俺老两口、俺娘、俺这个没寻上媳妇的老二儿子。俺娘成天躺床上屎呀尿,弄哩哪哪都是屎,100多岁了。俺这个孩子,也就是她孙子,娶不上媳妇跟着俺过,还有病毒。你看难不难!
  她的“没寻上”的儿子、李郭氏的孙子就站在一旁。我问他,今年多大岁数了?
  答:45岁。
  咋染上艾滋病毒呀?
  献血。1995年,1994年,就那两年染上的最多了。
  他指着旁边一座破屋说,那是俺叔的屋,俺叔死三年了,他也是没寻上媳妇打一辈子光棍,家里没人了。去年在那屋喂四隻羊——别人看俺家困难,送的,拴屋子里,没有院子,叫偷走了。大牛也有人敢偷!杨楼村的,牲畜都得跟人住一块,贼叫门别开,牛偷跑,人打坏!
  他的母亲、李郭氏的儿媳又说:你看难不难,你看看这一摊子,看看这房子破屋漏顶!难得很呐!
  这一天李郭氏被“换亲”出去的孙女回来看望病重的奶奶。这时她说:俺哥没寻上媳妇,俺叔叔也没寻上媳妇。就是没寻上,才想这个办法。
  ——想啥办法?
  卖血么!家里老人还得管她吃吧?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俺叔俺哥都没有寻上,不就是因为穷么!
  ——你今年多大了?我问她。
  41岁。
  ——你当时卖血了没有?我问话时已经不像初来那么忌口了,直截了当。
  卖了。那时候都卖。回答也直截了当。
  ——说你是换亲……?
  不是换亲,是转亲,几家子转的。我出嫁到土楼,有四五里地。
  ——你当时怎么想的?
  那能怎么想?俺哥不是寻不上么,俩哥都寻不上,眼看大哥都30多了,我不是看老人一心作难么,可怜俺娘,可怜俺爸,给俺哥换回个嫂子,让俺哥有一家人家不就齐了么!
  ——你现在在那过得好吗?
  我过得也不好,命运赖。
  ——咋回事?
  两个丫头没有儿子!
  换回来的孙媳妇王秀平,这时坐在院子里插炮捻。她说——
  一想着闺女出去打工,心里就不是味儿。家里穷,上学先顾男孩。闺女为上学哭几回,10岁才上学,上到初一,学习成绩好,没钱没法上下去,退学到广州打工去了。当年为计划生育罚款去卖血,现在为孩子上学安炮捻。就这,俺闺女还是没有上成学!他爹有病不管干,大我十几岁哩,他是拿妹妹给我哥换亲娶的我。兄弟到现在也没寻上,愁人。
  ——你呢?身体还好吧?
  我也卖血,也有病毒。

  第十二家、第十三家……

  第十二家,朱老五夫妻都因卖血感染艾滋病毒。
  妻子正在给丈夫输液。几天后丈夫去世。朱老五死时36岁,身后留下2个未成年的子女和也感染了艾滋病毒的妻子。就在此时此地,我第一次听到中原乡间那个令人心酸心碎的词语:“偎头”——朱老五的英年早逝,不单使他自己的一双儿女没有了父亲,还使他原先收养的已经先他而去的三哥嫂、四哥嫂家的几个孩子,也没了“偎头”。

最困难户7 .JPG

  朱老五夫妻都因卖血感染艾滋病毒,妻子正在给丈夫输液。这张照片拍摄几天后丈夫去世。

  第十三家,李广平夫妇均因卖血死亡。
  他们两个儿子外出打工,32岁的女儿李爱玲,因患艾滋病婆家不容,回娘家安身。李爱玲说:当时俺家五口人,俩弟弟还小,爹,娘,我,俺仨都卖血。爹2003年艾滋病死了。妈死哩早,死在卖血床上了,不是单采,是全采,她卖血早,分罢地(实行承包责任田)就开始卖了,槐店医生说是“进空气了”,赔安葬费千把块钱。
  李爱玲的妈可能是尹庄最早因卖血而死亡的人。于是我问她:你妈叫啥?女儿竟然忘记了妈妈的名字:叫……想不起来妈叫啥,叫个……王啥英?没听人喊过她名字。
  她接着说:
  我十六七岁开始卖血。先是在山东打工,俺妈死罢以后,也去卖血。2000年在马延东家院子里查出艾滋病。检测后不敢去看单子,过了年“本子”(艾滋病医疗卡)下来了,才知道真得了艾滋病。23岁结婚,那时候已不卖血了,婆家是西张庄,离娘家3里。第一胎生个女儿,一直发烧,低烧拉肚子,6岁死了。我自己私下怀疑是艾滋病(母婴传播),不敢说,至今不敢说。婆家不要我了,只好回小李庄娘家,两个弟弟外出打工,家里也没有外旁人。现在这个小女儿张明洁,4岁了,检测过了没有艾滋病毒,没敢吃过我的奶。丈夫还行,有时来这住住,回去人家也嫌弃。
  村人说,她的丈夫已经被感染艾滋病。

  第十四家:重组家庭

  第十四家,是一户“重组家庭”。
  马延东,妻子艾滋病去世,他的弟弟艾滋病去世,现他与弟媳许兰重组家庭。“村里有几家这样的情况,都是艾滋病人,一家男的没了,一家女的没了,合拢一起过,相互有个照应,谁也不嫌弃谁。”村主任李卫华说。
  他们正在建房。马延东说,现在正盖的房子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兄弟13岁的儿子。“给孩子盖房子是早晚的事,没病早一天晚一天没事,得了这种病,得抓紧!”现在亲戚都不走动了,盖房没一人来,一般情况该来帮助一下。
  马延东讲述当时的情况:
  我原来是反对卖血的,开始是她(妻)卖血,妇女见钱亲。俺家卖血是因为母亲老了(去世)欠了二三百块钱账。
  送她上血站,开始也是试试,卖了六七次,我也跟着卖了。我计划生育好,俩孩子就绝育手术了。老二(弟弟)卖血是为计生罚款,他家玉强小,罚800多元,他家是为交计划生育罚款卖血。到1995年下半年国家砍血站,1995年、1996年私人血站开始多了,感染人也多了。1999年老二发病,2000年死了。为治病现在还欠着账,借亲戚的、邻居的。小孩妈2001年发病,当时治疗条件不好,发烧控制不住,当年就死了。我老婆死后,她(当时的弟媳现在的妻子)那边有想法,想让我管她的闲事,就是帮她干活,操她的心,共同生活,现在盖房就是帮她。我说你该走就走(嫁人),那怕帮你几千块钱哩!后来爷儿们家也都劝我,撮合,就一起过了,组合家庭,也叫重组家庭。从2001年起,在一起三四年了,她不用操外面的心了,种子、化肥,都是我管,我不操家务的心了,不用作饭,她管。她也有艾滋病,互不嫌弃。我们都发过病,症状就是干咳、肺部感染、皮疹、抓烂流脓……村里还有组合家庭,马恒和金贵,也都有艾滋病。

  马延东说他多次向上反映当地艾滋病疫情,早期上访,“7.15事件”都涉身其中。“县里杨局长来,说我是初中毕业,高中水平。”他找出家中上访的文字材料,竟是厚厚一叠。“我很早就意识到这事很严重,往上反映,开始群众还不理解,还砸我的门哩,不愿叫人知道有病,嫌丢人。”
  最早一次来检测就在我家院里,2000年参加检测200人,查出80多人。开始保密,不给群众化验结果,后来几次到防疫站讨要化验单,也都是单独去,各取各的,保密,说是“隐私权”。还有的当时不敢叫本人知道,怕承受不了。有人一知道得了艾滋病,吓得哭,也有人知道后几天就死了,吓死了。杨玉仙县长,卫生局郑局长、市政府秘书长都来过,都知道我跑艾滋病的事。6月拘留我时,还说我反正没少给政府找麻烦。“7.15”为万家乐的事,抓了我八天,不是病严重回不来。在拘留所我拒绝治疗,白集镇医院去带着氧气,李院长打电话要我配合治疗。现在我这是批捕,保外就医。“反正我房子已经盖起了,沈丘县就像在火山口上,做炮都会配炸药,惹急了我50块钱就平了它……不花一个也能平了它!”

  家家户户血尽泪不干

  第十五家,“这就是全村年龄最小的献血员的家。”村主任李卫华告诉我说。
  最小的献血员李学民早已死去,死时才十六七岁,当年卖血时才十来岁。这时他的哥哥李学功骨瘦如柴躺在床上,已经发病多次。他们的父亲也已经因为艾滋病死去。他们的妈妈王秀英,一块旧布包着头,脚上两隻布鞋一样一隻,都破旧了,扎着裤腿,坐在机器后边辫鞭炮。卫华对她说,跟刘老师说说罢。她就开始说,不时抹去眼泪:

最困难户8..jpg

  李学功骨瘦如柴躺在床上。他弟弟是全村年龄最小的献血员,已经死去。

  那时候全家人都卖血,我卖哩还多哩,结婚三十年,卖血二十多年,不说几十缸,也有十几缸,拔了针就像“过阴了一样”,不知道任啥,灌了茶再醒过来。我没去检测,不敢测。也不是不敢,是……不去不疑虑,不了咋着哩?孩他爸殇了;小儿殇了;大儿这样,床上躺着;闺女婆家是杨庄哩,也不敢去化验。我不去化验,家里看病花那么多(钱)了,还有几个小孩那么小,我再有病,还指靠谁哩?这心里头呀,没干净过一会儿。坐都坐不稳当,这心里不是味儿,十冬腊月里,照护儿子呀,我这一辈子操的啥心!我看见这……我心里……吃都吃不下去。
  俺大儿子躺了一年,小儿子也没照护过来,那时也不知道是这样的病。学民开始没有卖血,是邻居李怀交来喊他。李怀交光棍一条,全靠卖血生活,卖血太多了,到后来化验成阳性了,验不上了(检验不合格,卖血不被允许)。血站说:“找一个新人可以带(捎带、允许)一个老人采血”,李怀交就带着学民去卖血,他成天来喊俺学民……
  学民卖得也不多,就是晚,晚才染上。李怀交2001年腊月发病受不了罪喝药自杀了;学民2000年在马延东家第一批就化验出艾滋病,第二年正月就死了,村里人都替他可惜:“还没有成媒哩……”。借钱瞧病现在账没还了。
  第一批都不敢去化验,听说化验出来就拉大沙漠去,扔沙河里,集中炮崩了!都不敢去,俺小李庄就去了9个,都化验出来艾滋病。叫百顺娘去,急哩她直摆手。第二批化验哩多了,全尹庄一次查出300多!学功媳妇来时候不知道艾滋病,“叫我诳(哄骗)来了。”媳妇好,对学功侍候哩好,学功吃不下饭,媳妇劝他,背地里泪不干——有仨孩子哩。大儿子怕是过不来了,CD4细胞剩60了(CD4细胞,是艾滋病检测中一项重要指标,正常值为200-800),啥都不想吃,靠输点水,唉,有啥药哩?管乎(管用)的药这儿村卫生室没有,白集镇卫生院也没有。急了(病情危急了)就卖点粮食买点高价药。要是儿子死了,媳妇再走了,我咋熬哩?我不敢化验,外甥也都不敢来……

  王秀英一边啪嗒啪嗒踩着机器“辫炮”,一边诉说,平静,悲苦,无奈。

  就这样一户一户走下去。
  ——这一处空房院是李钢定、李钢金弟兄俩的,这边屋是哥的,那边是弟的,他弟兄俩和他们的父母都卖血感染艾滋病死了,弟弟还没有结婚,哥哥的媳妇走了,这一家没人了,绝户了。
  ——这一家,李合成艾滋病死亡,妻嫁人。他家2002年盖新房,房起来了,门楼还未及作顶,合成发病,第二年人亡,2003年六月十七走哩。剩一个老娘,八月间也走了。
  ——又一处空房,也是男的死了,女的走了。“丈夫刚将房盖好,就毕(死)了。”门楣:鸿程万里,喜禄寿福;对联:霞光映照幸福家,彩虹降临新宅院。
  ……
  村里几乎家家都有艾滋病人,不知道究竟走了多少家,也不知道谁家最困难。那么多家人去屋空,已经绝户。
  (照片均爲作者刘倩所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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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作者:dawnstar 留言时间:2019-04-29 18:51:00

令人发指,心碎。

回复 | 4
作者:hapoi 回复 安博 留言时间:2019-04-29 18:43:27

是应该反省一下改革开放时代的人道灾难。我想提醒一下老高。纳粹德国是人类历史上唯一的信奉并实施了“科学理论”,“生物理论”及“种族主义”的政权。在人道主义缺位的情况下,当年的德国人对集中营大屠杀的暴行无动于衷,德国社会真正的反省迟滞到70年代末才开始。改革开放年代,邓小平推动的邪恶超出被洗脑的老高这代人的想象,他们基本无能力以事实对比地做出结论的。但我们分分钟就能颠覆他们基于谎言或夸张的四川龙门阵的丑毛思维逻辑。

回复 | 2
作者:安博 留言时间:2019-04-29 11:04:42

触目惊心!

回复 |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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