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旺达大屠杀”震惊世界,十分之一人口遇害,这一灾难与纳粹屠杀犹太人和红色高棉屠杀“阶级敌人”并列为20世纪三大屠杀。但25年后被列为第七个最安全国家,廉洁程度名列前茅,制定并实行了官员财产“阳光法案”,经济增长率是非洲最高
老高按:提到非洲,我们这个年龄的人,想到什么?来自北京的,可能想起一场又一场欢迎非洲某个国家元首访华、从首都机场一直到国宾馆的队伍:海尔·塞拉西皇帝(埃塞俄比亚)来了,蒙博托总统(扎伊尔)来了,尼雷尔总统(坦桑尼亚)来了,特拉奥雷主席(马里)来了…… 我年幼时在武汉,很羡慕北京的同龄小朋友隔三岔五能见外国和中国领导人,过后才想到:他们顶着烈日或者冒着风雨,一站半天,实在不是好差事,还耽误了学习;那时只看见握手、拥抱、举杯、赞颂中国、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只想到“我们的朋友遍天下”(至少是“遍非洲”),没想到这些“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无一例外都是来要钱的,要的不是毛泽东、周恩来也不算多的私房钱,而是中国人的血汗钱。 改革开放以后,中国的朋友圈换了一批新面孔,这些非洲兄弟,虽然还有些来往,但他们再来,不会有那样载歌载舞欢迎的排场。对非洲和非洲人,越来越势利的中国人也渐渐置诸脑后——除了广州人对据说达到六位数的常住黑人困扰不已。 我们了解非洲吗?我们有兴趣了解非洲吗? 例如卢旺达。这个非洲最小国家之一,最穷国家之一,内斗最残酷国家之一,提到它,我们想到什么?我想起1994年该国的种族大屠杀——短短三个月中,胡图族对图西族及本族“温和派”见人就杀、满门抄斩,700万人口的国家,被杀者高达十分之一。提起卢旺达,我还想起电影《卢旺达饭店》(Hotel Rwanda),这部英国、南非、加拿大、意大利合拍的以真人真事改编的影片,讲述一位卢旺达胡图族饭店经理在种族仇杀中设法挽救1268位图西族和胡图族难民的故事。震撼人心,获奖和提名无数,我看了至少三遍。 但对非洲的了解,唉,仅止于此。 仅仅四分之一世纪过去,您知道卢旺达从大屠杀走出来,现在已经有“非洲的瑞士”之誉了吗? 难以置信,对吧?虽然“非洲的瑞士”这种说法,不无“形象工程”的广告语言之风,但该国变化之巨,确实让人一新耳目,有众多国际机构的排名为证。 (前天我在推特上写道:“按英国媒体THE世界大学最新排名,尽管北京清华大学从无诺贝尔科学奖得主,仍被排在亚洲第一,远高于各有五名以上诺奖得主的三所日本大学;而按英国QS最新排名,清华大学竟被排在耶鲁和哥伦比亚大学前面,俨然已成世界超一流大学。”推友们跟帖纷纷竟说:“中国(或清华)为这个排名花了多少钱?”唉,国际机构排名的权威性、含金量,也被“一颗老鼠屎搞坏一锅汤”!) 中国学者秦晖的考察散记《从“大屠杀”到“非洲的瑞士”》,尽管不免浮光掠影,让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明白巨变背后的动力、逻辑和博弈究竟为何,众多历史后遗症如何摆平。秦晖教授说了:“当年这个国家为什么会发生骇人听闻的大屠杀灾难?这25年来她又是怎么凤凰涅槃,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未来的卢旺达又可能变成什么样?让我们再慢慢道来。”我只能翘首以待。但他这篇文章所描绘的巨变,足以让我惊叹和感佩,推荐于此。是相信他们已成“准非洲的瑞士”还是不信,各自下结论吧。 卢旺达是蕞尔小国,与泱泱大国没法比。不管怎样,我们已经看到,当今之世,一个国家,就跟一个人、一个家族一样,真能在20年30年一代人的岁月中就急速地崛起、腾飞——当然,也能在20年30年一代人的岁月中急速地沉沦、衰落,真如黄炎培先生所说“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从“大屠杀”到“非洲的瑞士”
秦晖,秦川雁塔 公众号
卢旺达是我们这次东非之行的最后一站。但是由于感触太深,就倒过来先写了。 过去的非洲给我们的印象是什么?大部分都是些小国,穷国,对吧?而这两个印象用在卢旺达上面,都可谓典型了。 先说小国。卢旺达在小国众多的非洲,也算是最小之一了。以领土论,她只有2.6万多平方公里的面积,相当于海南岛的四分之三大。在非洲大陆仅超过冈比亚、斯威士兰与吉布提,是第四个最小国家。然而论人口,经历了“种族灭绝大屠杀”后25年的人口反弹,她现在已经有1200万人口,比海南岛的900万人口多出三分之一,是非洲人口最稠密的国家之一。 这么多人挤在狭小的国土上,几乎没有什么工业基础和大宗矿藏出口。今天很多国家发展靠搭全球化的班车,要求交通发达,可是深处内陆的这个小国不仅没有海岸与港口,连铁路都还没有。 卢旺达不仅本国没有出海口,四个邻国中的乌干达、布隆迪也是内陆国,刚果的出海口远在西非海岸,口岸与交通条件都差到几乎不可用;唯一剩下的选择是经坦桑尼亚,到达达市海港还得三次转运。这种状况也就与世界唯一的“双重内陆国”乌兹别克(不仅本国,而且相邻各国也都无出海口)差不多,这种状态使该国进出口的物流成本大增,严重影响竞争力。 而作为农业国她又缺少平原,全境都是山地,平均海拔2000米以上,号称“千山之国”,其贫穷就可想而知。正如在小国众多的非洲她是最小之一一样,在穷国众多的非洲她也是最穷之一。 她的东邻坦桑尼亚已经是联合国定义的“最不发达国家”之一,按非洲标准也算穷的了,人均GDP还有3072(按购买力平价)或1891(按汇率)美元,而卢旺达的人均只有943(按购买力平价)或732(按汇率)美元,也就是说只有坦桑的三分之一左右,比那个“最不发达国家”还要穷不少。 而对于世界上大多数人来说,卢旺达最知名的还不是她的小和穷,而是25年前那场骇人听闻、震惊世界的“卢旺达大屠杀”,据调查,在1994年的短短三个月中,占人口多数的胡图族对人口少数的图西族以及反对屠杀的本族“温和派”疯狂地见人就杀、满门抄斩,当时人口仅700万的该国,被杀者高达50-100万(通常的说法是80万)。 这一灾难与当年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和红色高棉对所谓“阶级敌人”的大屠杀并列,已经作为20世纪人类最疯狂最残忍的三大血腥屠杀载入史册,而且都经历了国际法庭的大规模调查与审判,产生了众多的影视和纪实文字作品。尤其对于我们中国人而言,红色高棉大屠杀在很长时间内不为人所知,纳粹大屠杀又去时较远。最近的这次卢旺达大屠杀就更令人震惊,可以说,对许多中国人而言,他们听说卢旺达这个遥远小国的唯一信息就是这“卢旺达大屠杀”。 因此很多人对卢旺达的印象还不是她的小和穷,而是把她视为一个残忍、动乱和危险之地。一些朋友听说我们要去卢旺达,都惊讶地说你是不是到处乱跑上瘾了?居然要到那种地方去!
当然作为一个研究者,在进入这个国家之前从各种信息来源中我们知道25年来卢旺达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据说她在大屠杀被制止和追究后的新时期里,在国际社会帮助下经济得到快速恢复和发展,尤其近十年来的经济增长率是非洲大陆最高的。而且分配也明显改善,2006-2011年间,贫困率从57%降至45%。 如果说由于基数很低,经济增长率高还不太令人惊奇,那么资料还显示今天的卢旺达社会稳定,根据盖洛普2015年报告,她被列为第七个最安全的国家;世界经济论坛的分析也称她是非洲大陆最安全的国家,在世界上安全程度也排名第九。这与25年前那个尸山血海遍地暴行之国简直是天壤之别。 在反腐败方面她也很受称赞,2014年透明国际将卢旺达列为撒哈拉以南非洲47个国家中廉洁程度排名第五,全球175个国家中排名也在第55位,比中国都高。在腐败盛行的非洲,今天的卢旺达是少有的几个制定了官员财产公开并成功实行了这一“阳光法案”的国家。 在社会保障方面,经济如此落后的卢旺达据说2010年时在全民强制医疗保险已经覆盖了90%以上的人口,预期寿命在2000-2015年间从46.6岁上升到59.7岁。也就是说差不多每年都提高一岁。听起来60岁的预期寿命似乎不算高,但热带非洲本来人的寿命就低,加上又是那么个穷国,提高得那么快真不容易。
说实话,在来这里之前我对这些数字都将信将疑。上述数据大都来自国际社会,并非该国统治者自吹自擂;但在连“金砖”之一的南非近年来都很不景气的非洲大陆真的会有如此“亮点”吗? 但到了这里以后,我觉得上述这一切确实名不虚传。在离开前一位当地中国商人朋友的聚餐上主人说:“很多国人来到卢旺达后都很惊讶,说这里根本不像非洲,甚至有点像欧洲。”我表示很有同感。 事实上,卢旺达现任总统卡加梅说他要把这个国家建设成“非洲的瑞士”。有人就笑话他说怎么听起来像是斯威士兰(人们印象不佳的非洲另一个山地贫穷小王国,其国名Swaziland拼写与读音都与瑞士Switzerland相似,也被戏称为“非洲的瑞士”)呢。世界最富国之一的瑞士与最穷国之一的卢旺达怎能同日而语? 然而除了两者都是内陆山国外,在山水景观、环境保护、社会安宁、治安良好和政府廉洁有效等方面,两者还真不能说没有可比之处。还有些人指卡加梅的统治虽然很“西化”,但仍是威权政治,虽然治理良好,但不能与瑞士相类,应该说是“非洲的新加坡”。其实,“非洲的瑞士”也好,“非洲的新加坡”也好,都隐含赞扬之意。 那天聚餐时在座的中国商人朋友,很多是从肯尼亚、坦桑尼亚等非洲其他国家转到卢旺达来的。他们大都对比说,卢旺达的经商环境要比那几个国家好,但也有人说这里税率较高。立刻又有人回应道:只要人人公平纳税,税率高点也不要紧。于是大家比较说:在卢旺达是大家都依法纳税,很少特权。在肯尼亚则是有靠山的不纳税,没靠山的纳税太多。坦桑尼亚呢?那里是大家都普遍逃税,因为税高得受不了,但过一段时间当局就会严打,割韭菜,风险太大。结论是:相对而言,还是卢旺达好。 有趣的是,在座的中国商人中还有好几位尚未成家或刚成家的女青年,从学校毕业不久就到这里开店设厂办企业。家人觉得一个单身姑娘跑到有“大屠杀”名声的非洲穷山里创业,简直不可思议。但她们都表示在这里感到很安全,或者比邻近国家安全。 有个姑娘还说她的同校女生好些都在这里创业,男生反倒不多。据说,卢旺达的中国商家近年来增加很快,目前办卢旺达居留签证的中国人已达七千,这对于一个没有什么华人历史的非洲内陆小国已经非常可观。 他们的说法是华商视角下的卢旺达。而我自己的所见,就请看这些照片和视频吧。 卢旺达的首都基加利,在1970年代她只有2.5万人口,如今已经发展到120万人。这里没有密集的摩天大楼(瑞士不也没有吗),但主要建筑都很新,也很漂亮。这个“千山之国”基本没有平原,首都也是一片山岗,但盘山的大路宽阔美观,而且其干净、整洁尤其令人印象深刻。作为低收入国家,这里没有拥堵的轿车长龙,街上很多行人、自行车和摩托车,但也是熙熙攘攘。 基加利与大多数国家一样并不驱逐“滴端壬口”,城里也有大片的贫民区,那里房子虽然简陋拥挤,却也干净有序,比内罗毕、达累斯萨拉姆的贫民窟好多了。 首都以外呢?我们沿着该国的4号国家公路前往西北角卢旺达-乌干达-刚果三国交界处的火山国家公园。可以说差不多是横贯了这个小国。这条4号国道虽非高速公路,却也是标准颇高、路况很好的山区干道。 鲁亨盖里市,大屠杀时代它是该国12个省会之一,后来12省合并为5个,它不再是省会,人口却从3万增加到今天的8万。大屠杀前的4年内战中这里是主要战场之一,曾在胡图族政府军和图西族武装间几度易手,也是血火炼狱、满目疮痍,如今它却显得一片兴旺。 山区小镇齐尼基,它原来是个小村庄,现在作为火山公园的一个游客集散地,变成了新兴集镇。至于另一个小镇尼兰加拉玛,关于它的故事我们下一篇还会提到。 沿途还有很多无名乡村。有趣的是,这条4号公路从基加利一直到鲁亨盖里的100多公里路段不分城乡全程都设有路灯,我们当晚就在荒野公路上体验了灯下赶路的感觉。这不要说在贫穷的非洲小国,就是我们这里也很少见到荒野公路都有灯的。倒是瑞士的不少乡间公路有点类似。 当然,我们当然知道什么叫“形象工程”,搞过俄国史的人也懂得什么叫“波将金村庄”,我们还不至于这么走了一路就会相信该国已经真的成了“非洲的瑞士”,这个国家的弊病乃至潜在的危机,下面我们也还会提到。不过平心而论,深处非洲内陆的这个贫困山区小国,在经历如此可怕的战乱与大屠杀后,用了25年能治理成这样,也真是很不容易了。 与它相邻的布隆迪,历史与地理条件几乎一样,过去曾经是同一个政治实体(“卢旺达-乌隆迪”),都是德国、比利时的殖民地,独立后都有多数胡图族与少数图西族的斗争,甚至两族的人口比例都几乎一样。但是过去布隆迪的种族屠杀远没有卢旺达那么恐怖,今天它却仍处于动荡中,其政治经济的令人悲观与卢旺达形成鲜明的对比。 当年这个国家为什么会发生骇人听闻的大屠杀灾难?这25年来她又是怎么凤凰涅槃,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未来的卢旺达又可能变成什么样?让我们再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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