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所有我干预不了的事情,我只能狠狠心,由它去吧。就当是看历史,旁观好了。我早就变化成另一个人了,别动感情,就这么着吧。我已经学会了不理不睬,觉得这样才能避免痛苦,何伟却写出了我熟视无暏的中国,和冷漠之下的实质
◆高伐林
标题有点绕嘴——我的意思是:柴静跟着外国人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国,我呢,是跟着柴静看。 每次回国,总会看到中央电视台的某个新闻调查节目中有柴静。“我是柴静,火柴的柴,安静的静。”对这个精干利索的女记者,我印象不错,不过,也仅此而已。 最近三年,不断读到署名“柴静”的文字,有的是在媒体上读到的,有的是朋友们通过电子邮件发给我的,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上海著名学者朱学勤教授写了一篇文章《顾准悲剧的另一面》,劈头就推荐了柴静的文章:
12月3日,顾准逝世三十五周年。……夜半回归,朋友转来柴静博客上一篇悼亡文字,长达8500言,情真意切,结语说:“我们都是顾准的后人”。我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经常在央视《新闻调查》栏目里出现的女记者,写信问同在传媒工作的儿子,这是CCTV的“柴静”吗?那样一个地方能出这样一个人?儿子尚未回信,一个学生的短信到了,确证如此……
让朱学勤“不敢相信”作者是央视那个柴静的文章,题为《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后来发表于《书城》杂志。 不止朱学勤“不敢相信”,不少读者,包括我老婆,读了此文也问:此柴静真是彼柴静?朱学勤没搞错?不是同名同姓?言下之意,当然是惊诧于“鹤立鸡群”或者“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对央视颇有不敬之意——我有几个同学就在央视工作,得罪了!——不过,其中一位成果累累的同学,数年前曾亲口对我半开玩笑地说过:如果将央视大楼(那时还没有搬进“大裤衩”)用高墙一围,门口挂上牌子:“北京市第三监狱”,一个也不冤枉!
前几天又有个朋友发来一个链接,是柴静在首都女记协演讲比赛上五分钟演讲的视频,据称得了特等奖。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GdTwV-r1-jE/
我看了一遍,尽管对内容并不感觉新鲜(因为演讲的文字,此前已经读过),但是她的平和自然,并不刻意做演讲腔,让我暗暗纳罕。 2009年曾流传一篇“央视柴静涉嫌受贿被捕”的帖子,说重庆黑色厂商受审人曝曾花100万元“作为聘礼”送给柴静,找柴静通过关系在央视做广告。柴静在自己的博客中辟谣也不忘幽默一把:“作为‘央视著名支持人(原贴错误)’,我辟个谣。”
今天我又读到她一篇文章《跟着外国人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国》,禁不住要推荐给朋友们啦。 柴静是介绍一位美国人何伟对中国的观感。何伟,原叫彼得·海斯勒(Peter Hessler),何伟是其中文名,曾任《纽约客》驻北京记者、《国家地理》撰稿人。他成长于美国密苏里州的哥伦比亚市,在普林斯顿大学主修英文和写作,并取得牛津大学英语文学硕士学位。他的中国纪实三部曲中,《江城》一经推出,即获得“奇里雅玛环太平洋图书奖”;《甲骨文》则获《时代周刊》年度最佳亚洲图书殊荣;第三本《寻路中国:从乡村到工厂的自驾之旅》,这也是他在中国大陆出版的第一本译成中文的书(李雪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1月)
为什么要跟着外国人看到真实的中国?外国人还能比中国人(我说的,当然不是我这种长住国外的中国人)更能看到中国的真实吗? 没错。在有些情况下,正是如此。这就像苏轼的诗句所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外国人正由于对中国陌生,看到的中国才会有新鲜感,也将新鲜感传达给读者。 柴静文章第一段就引用了《东方时空》制片人的叮嘱,现场采访“要像外国人一样去看”,不要熟视无睹。 这让我想起已故老诗人绿原写过一首诗,诗题我忘记了,网上也查不到,好像叫《谢幕》,以一位歌唱家的口气自叙,当然也是诗人的自我剖白:“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唱/此前我不曾唱过;/这是我平生最后一次唱/今后我永不再唱”(大意)。 这四句诗对我震动甚大,道出了创作成功的秘诀:将每一次唱,都当成“第一次唱”,才不致于因驾轻就熟而唱得机械、世故、油滑;将每一次唱,都当成“最后一次唱”,才会竭尽全力地去追求完美。 绿原这个“第一次唱”与上面所说的“要像外国人一样去看”,有异曲同工之妙。 生活中,不论美国和中国,有多少乍看平淡无奇,细想却令人心弦震颤的场景啊。 下面我附上柴静这篇文章。或许朋友们也乐意一读——那就是“跟着老高跟着柴静跟着外国人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国”了!
央视记者柴静
跟着外国人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国
柴静,《锦绣》杂志2011年7月号
1
我刚做记者的时候,《东方时空》的制片人时间说过一句话,去现场采访的时候“要像外国人一样去看”。 他的意思是不要熟视无睹。 我以为自己听进去了,看一个美国人写的中国,才知道我对现实已经失去多少感觉。 他写,“任静要出去打工,妈妈有点惊慌失措地追着女儿到了工厂门口,求她留下来,说她太小了,姑娘什么也不说,也不看她母亲,那女人求着情,突然大哭起来,女孩儿依旧不为所动。最后,母亲让步了,大声叫着‘去吧,你愿意去就去吧’。” 她转过身,慢慢穿过马路,大声哭喊着。 她一走开,女孩儿也不自禁大哭起来……把头埋在双膝间,抽泣起来。接下来一个小时,母亲和女儿站在街道的各一边,哭泣着,她们都很生气,不跟对方说话,不看对方一眼,可母亲还是不愿意离开。 姐姐来了,隔着路给妹妹传口信:“她叫你当心。” 十六岁的女孩回了一句:“告诉她,我不会有事的。” 五分钟后,姐姐说,“她哭了,她是真想让你留下来。” 女孩口气很硬,“今天晚上一到那边,我就给她电话。” 工人们装好了车。她终于爬了上去。最后,母亲眼看着所有的哀求都无济于事,就送过来两百块钱。站在那儿看着车消失,泪水从脸上落下来。 另一对姐妹也在这个车上,来送的是父亲,没有拥抱,没有伤感,他关心的是更重要的问题,“衣服要暖和,天气凉了,不注意要生病,生病了又得花钱买药,要穿暖和,好吧?”说完这些,转身大步走了。 中国古老的乡村就在这个细节里挣扎着,又绝不回头地消失了。
2
何伟在1990年代来到中国,生活在小城市,一个美国人想在中国默默观看什么事而不成为被注意的焦点,会有多难。但看看他写的清明这天的中国: 早上杏花落了一地,像春天的暴雪……几个男人在土坟前转,“这儿埋的是我爷爷”。 “才不是呢。” “我觉得是。” “瞎说,那是你爸的大哥。” 何伟写:“他们很少提到人的名字,只提跟某人的关系,也没有相关的细节,没有具体的记忆。” 其中一个坟墓是新的,是一个前两年刚搬到城里的老头儿,坟上新鲜的泥土堆得很高,何伟拿起一把铲子,给土堆上填了一点土。“有人拿起一沓冥币,点了起来。另一个人拿了一支香烟,插在坟头上,香烟笔直地竖立着,几个人退后一步,看着这土坟,议论两句。 “他实际根本没抽过红梅。” “对,贵得很,他原来都抽黑菊花。” “现在买不着了,80年代的时候流行。” 这是人们提到的惟一与死者有关的细节。站了一会儿,魏说,“好,走吧。” 其中一个转头看了看,“烟没事吧。” “没事儿。” 他们几个人顺着那条之字小路,下到了沟谷里,地上是杏花花瓣,高音喇叭里正在播送一年一度禁止上坟烧纸的通知。一行人回到地里干起活儿来。 这个拎着沾着土的铁锹的美国人,看到了我熟视无睹的中国。
3
何伟在美国的时候叫彼得·海斯勒,他在小学校里讲中国,让小孩子提问,孩子问,“中国父母杀掉女婴吗?”,“中国人吃狗吗?”,他感觉很糟糕,“怎么两个问题都是这样子的?” 他在中国面临同样的问题,在涪陵教书的时候,课本上对于美国宗教的介绍是有什么样的邪教,对于学校的介绍是发生了什么样的凶杀案。他对学生解释,“这些事是真的发生的事,但它不能代表真正的美国社会。” 他希望人们描述一个国家要讲清楚那些背景,用时间去长期采访,“而不是简单告诉他们什么是最不好和最好的事情”。
4
他笔下的中国具体而细微。 他写姓魏的农民一家。这个荒僻的小村子2003年开始多了游客的生意,老魏从务农转成经商后,收入超过了三万元,比前一年多了50%,但这个家庭的人都开始焦虑不安。 男人原来只是偶尔抽支红梅烟,但现在一支接一支,晚上喝酒,问他哪里不对劲。他说“随时随地感到很紧张”。 他不断地担心钱的问题,他买了一双30多块钱的“意大利”牌皮鞋,鞋盒子摆在很显眼的位置上,还有一件人造皮的夹克,离开村里去县城的时候就穿上。“中华烟”很管用,能帮他拉到生意。 男人入了党之后应酬变得多起来了,晚饭后,女人打电话给男人,接电话是别的人,她听了一会儿,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他喝醉了,是不是?那他晚上还回不回来?叫他给我电话。” 她坐在饭桌旁沉思了一个小时,孩子好像没看见。 后来电话响了,她挪到另一个屋子里接,“你晚上必须回来!”她声音很严厉,“听见没有?今天晚上一定要回来!” 何伟出门的时候,发现男人已经回来了,喝醉了,倒在墙边上。 女人也想跟男人一样试试自我发展,她把自己做的玉米粉条送到城里卖,挨家挨户推销,但她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没有“关系”,只好退回到这个孤独的村庄里。 后来她的口头禅成了“我管不了”,她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不看不听,用这种淡漠的态度来作消极的反抗。但人的心里是受不了什么都没有的,所以她信了佛教,因为她听城里来旅游的人总谈起这个。“我觉得这个东西好,对一个人该怎么生活,他们有主张”。她在靠墙的地方放了两张桌子,上面铺了黄色绸布,摆了两尊佛像,还有三个桔子,五个苹果,三杯白酒。她觉得自己平静一点了。 隔着几米远,就是她丈夫泡着刚杀的野猪幼仔的白酒坛。 男人看不上他老婆的求神拜佛,他是村里惟一看过三十几本法律书的人,一心想竞选村党支部书记,暗地张罗。书记是个女同志,请他吃饭,不明说,但意思谁都明白了——“你要是不争,等我卸任了就是你的”。但他不打算退,觉得书记在征地上的事让村民不满,他的胜算还挺大,竞选前镇里的领导来开了一个会,什么都没说,只是表扬了一下在任书记,然后让党员表态,轮到他,他心里已经挺清楚了,说了句“干得不错”,就坐下了。 他从政的经历就此失败,在此前一个算命先生对他说过“你绝对不要介入政治”,这事之后,他找了开天眼的人,把天井重新翻修了一下,这是他学到的又一样东西,“他再也不会把算命先生的警告当作耳旁风了”。 何伟写下这些,他说,“西方的报纸上总是着眼于中国的巨大变化和政治的东西,但是根据我的所见所闻,这个国家最大的焦虑却是极度个体化、极度内在化的,很多人都在探究,他们把过去的经验应用到现代的挑战上,遇到了麻烦,父母和孩子处在不同的世界里,婚姻更加复杂----我很少遇到在一起真正感到快乐的夫妻。要人们在如此变化的世界站稳根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5
何伟不是记者,一开始也不是作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美国人,1996年,从牛津大学毕业,坐着火车到处旅行,经过北京,原来打算待一周,决定留下来,是因为这里的人“比较活泼”。 27岁时他作为志愿者来到四川的小城市,“生活在这样一个小地方你几乎看不到什么外国人,我喜欢这种挑战。我也喜欢长江和那里的风光。涪陵比四川中部更加多山,我喜欢在那里跑步或者远足。” 他没学过中文,不是任何媒体的记者,“因为以前没有研究过中国,我对这里的人和物反而没有什么强烈的态度或意见。有时候你缺乏相关知识不是坏事,中国变化太快了,如果我1980年代真学了什么有关中国的东西,到1996年它也早已过时——中国已经变成另一个国家了。” 2001年他申请了驾照在中国漫游,租了一辆北京产的切诺基沿长城行驶。外国人租车是不能离开北京的,不过他已经学会了小小的违规,如果车撞坏了,租车的人会拿出一张“美中拖拉机协会”的空白介绍信算作他的单位。 他不能在车上带GPS,害怕在西部被当成干测绘勾当的外国人。他在小旅馆住宿有时会被上报给警察局。晚上他住在土路上,午夜帐篷突然被照得通明,他猛地坐起,以为是驶近的车灯,拉开门帘,才意识到是圆月升上地平线,他在月光里“静静地坐着,等待恐惧平复下来”。 他后来在长城脚下一个偏远的小村子里生活下来,租住在魏家,墙上是《还珠格格》的海报,和一对双胞胎小男孩的大幅画像,“生双胞胎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是惟一可以合法拥有两个孩子的方式,其实就连这张像上的双胞胎也不是真正的,只是一张复印了一份,反着放在一起。”茅房里两块石板中间留着小缝算是蹲坑,晚上睡觉他听到老鼠在墙上跑动,“每当月圆的时候,这些家伙尤其活跃,在那样的夜晚,我能够听见它们把核桃滚到屋顶的秘密仓库里藏起来”。 自从他租住在三岔村后,村子里叫“搅屎棍”的人向警察告发他。他知道“警察只是不想有麻烦”,他找出法律条文,主动去拜访了警察,中秋送了月饼,春节送了水果,终于有一天警察对“搅屎棍”说,“别作无用功了”。
6
写这个村子不是他的本意,只是生活从人身上流过,一开始只是细流,后来漫溢成河,回转盘旋,他不由得要对它观察。 老魏的孩子是一个精瘦的农村男孩,精力无穷,喜欢跟他打闹,叫他“魔鬼叔叔”。孩子上学之后,学校里没有零食,也吃不太饱,但一回到家,都是来旅游的城市人带来的方便面和薯片,每天写完作业吃着垃圾食品看电视,但母亲并不觉得怎样,对农村的人来说,“孩子能吃永远是好事,电视不看就浪费了”。 孩子肚子已经有点滚圆,腿上长出赘肉,稍跑几步就气喘吁吁,何伟希望他能多吃点水果,但妈妈说冬天不要吃水果,“不顺气”。她打量着儿子,挺满意,“他现在有点像城里孩子了”。 何伟写:“他们同时过着现代生活和传统生活,但他们同时抓住了这两种生活里最糟糕的部分。我并不反对进步,我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摆脱贫困,也对这种适应变化的努力保持崇敬。但这个过程如果太快,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本书的主题鲜明如刀,就是中国农村向工业化社会的转变,但何伟并不是从写“史诗”的雄心出发的,这只是生活的潮水落下去之后,自己裸露出来的主题。
取了中文名字何伟的美国小伙子。(网络图片)
7
他的书被称作“非虚构”写作的典范,但他不太喜欢被归类,“‘非虚构’我也觉得是个很奇怪的词,它不是说这东西‘是什么’,而是说它‘不是什么’。我觉得分类并不重要,哪怕我的书被分为旅游书它也是有特点的”。 他默默无闻写了很久之后才成为《纽约客》的作者,他没有学过新闻学,也没有捆在身上的荆棘,“我写作的领域由我个人的兴趣而不是出版商或者编辑决定,我愿意对我的工作和生活方式有真正的决定权,这对我非常重要。”这种独立性让他更像一个作家而不是记者。编辑有时会要求他去采访某一个热点事件,他说了句让中国新闻人会莞尔一笑的话——“我能顶住”。 他也不回避自己在生活里的参与。在三岔村,小孩子得了血液病要输血。何伟认为血源不安全,但他最后也没争过那里的医生。争执之后,他写,“我坐了辆出租车回到家,洗了个澡,一个人吃了晚饭。夜里,我感到一阵麻木。一刹那间,我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坐了起来,感到十分的无助,竟至无法呼吸。” 用连清川的话说,“如果你要了解当下中国的真实生态,你就必须有这种窒息的体验。” 他在书里也诚实地写下不愉快的事情,一个擦皮鞋的男人欺负他是外国人,他们大吵,几乎动起手来。 给他校对的美国朋友说,“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当地一个女孩却写信给他说,这个细节让她接受和同情他,“因为我理解一个人被自己曾经厌烦的东西捕获时的悲哀”。 何伟并不是用外国人的眼睛来看中国人,他是以人的眼睛来看人,也看自己。
8
何伟经常被问,“中国的政治下一步会怎么改变?”他说这种问题特别难回答,“实际上对于我来说不是太重要,我在中国的工作不是改变中国,或者改变中国人的想法。我关心的只是今天他们怎么想。”只不过,他说,在不到十年的时候里,“所有人都改变了对自己的看法,也都改变了自己与周围世界的关系”,每个人都在剧烈地变化,反复摇摆,有时自行其是,有时候被裹胁而去。 他很少对这些人评判,但有一个细节除外。
六岁的魏嘉经常感冒,他父亲的反应是把名字改掉。嘉这个字有14划,不吉利。计算机分析说五行中缺水-----何伟说,“我在中国认识的人基本上都缺水”。计算机给的方案是“淞”。 改完名字之后,孩子总是一言不发,大人问好几遍,他回答“不好”。有什么不好,他不给理由,也没提出另做选择。跟往常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没生气也没冲着他妈吼叫,他的反应只是一句“不好”,这两个字还是自言自语说出来的,时间慢慢过去,这种克制态度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结合体,当中有无能为力,也透露些许力量。他爸爸无法明白哪儿“不好”,很快就懊恼不已。 对这孩子来说,电脑已经给他承诺了鸿运当头、大富大贵等等,但到头来,这一切统统“不好”,反正就是拒绝使用。 几个星期后,他的父亲放弃了,再没提起这个名字。
写完这个故事后,何伟写了一句有点抒发感情的话,“从此以后,他永远叫魏嘉”。 对这个并不与什么对抗、只是要成为自己的孩子,他好像有某种敬重和感情。
9
前阵子,我爸打电话给我,说家族决定把老房子拆了卖掉。这是一个三百多年的清代宅院,我在那儿出生,长到八岁,一个人关于熟悉和稳定的感觉都从那儿来。我爸问我,“你看你什么意见?” 这个房子的产权属于十几户家庭,我也没有那个财力去买那个房子,我只能说“由它去吧” 放下电话,我想,由它去吧,对所有我干预不了的事情,我只能狠狠心,由它去吧。就当是看历史,旁观好了。我早就变化成另一个人了,我不需要这些。别动感情,就这么着吧。 在何伟写到的这个家庭里,魏嘉的大伯是一个智障聋哑人,村里人叫他傻子,没有人理他,何伟每次试图跟他说话,都被村民拦住,“他听不懂”。只有不满6岁的孩子跟他玩,玩的时候他很欢乐。有一天,魏嘉的爸爸让何伟开车送一家人去镇政府,到了门口,开开门,他把傻子拉下了车,“政府应该每个月给我们钱养他的,他们不给,我只能把他留在这儿,直到他们愿意出钱为止”。傻子没有任何表情。 魏带着他哥哥穿过院子,走过一个金光闪闪的大钢球雕塑,进了大门。 下午稍晚的时候,领导们用车把人送回了大山里,在离村子里还有几公里远的地方停下了,傻子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家那么远过,但他靠本能找到了回家的路。 何伟再回到三岔村的时候,傻子远远地看见他,咧着嘴大笑,指着轿车,比手势,是在讲述坐过他车下山的事。 “我懂,”何伟说,“我记得。”他想道个歉,说自己当时明白这事儿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抱歉把傻子丢在政府了。但是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办法表达歉意,傻子还在那儿激动地大大比划着手势。
后来补助就有了,再后来还给残疾人发了彩电,魏嘉的爸爸把彩电送给了一个“关系”……“反正傻子也看不懂”。傻子晚上一个人坐在黑屋子里。 等孩子6岁之后,长出了父亲一样的桶状胸脯,也学会了像其他人一样对傻子不理不睬。 我已经学会了不理不睬,觉得这样才能避免痛苦,何伟却写出了我熟视无暏的中国,和冷漠之下的实质……人最大的痛苦就是心灵没有归属,不管你知不知觉,承不承认。
近期图文:
紐約有个修道院艺术博物馆(组图)
律师群体代表了中国新希望吗?
屈原第三次落水
端午断想:电脑网络的上游是汩罗江
梳化·疑魅儿·嚣俄——外行品译之三
该我举证“我打喷嚏不会引发日本地震”吗?
如果能选择,你愿不愿生活在当代?
“闲”的三重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