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別的學問沒有,古典小說和近代小說看了不少,人們喜歡聽故事,我就給他們講故事。到文革所有這些東西人家給我歸納起來定案,定個啥?“借古諷今,污衊偉大領袖毛主席,攻擊毛澤東思想,為大叛徒劉少奇歌功頌德,為階級敵人喊冤叫屈……”
老高按:周浙平訪問記錄的《酸刺林:山西平朔農民口述史》七卷,雖然有相當重要的史料價值,但是並不太好讀,因為老農民們所說的原汁原味的晉西北方言並不太好懂,需要比較多的注釋和說明。我因擔任編校,職責所系,將這130萬字全文讀了兩遍;而且其中選了幾十篇交給明鏡旗下雜誌陸續刊載,我擔心二十多歲的小字輩編輯們既不懂中國農村生活,也不懂毛澤東時代特徵,於是對這幾十萬字更多讀一遍,進行文字處理,給他們減少點負擔。坦率地說,對於我這個老眼昏花的退休老漢而言,前後讀這三百萬字,絕對不是一件美差! 其中也偶有文字比較好讀的篇章,像下面這篇《我是反革命集團首犯,差點被判死刑》,口述者馬登海雖然也是農民,但卻是一位上過高中、相對有文化的農民,所以他的講述,沒有那麼多方言土語,比較通暢。 馬登海的遭遇,今天讀來恍若隔世。這種農民被判反革命的冤案,今天聽起來似乎很罕見,但依我在文革中的見聞(我家離武漢市中級法院不遠,常在路過時看看其布告欄),實在並不少。是我覺得還是很有推薦給大家的必要。一來,讓同代人喚回記憶,讓下代人知悉真相;二來,大家不妨對比一下:五十年前和五十年後,政治和法治環境,真有本質的不同嗎?“馬登海案2.0版”“3.0版”……等等版本的達摩克里斯劍,是不是依然高懸於頂? 將讀書識字講道理的維權律師、異議公知……都抹黑了、抓住了、消音了、要麼判刑要麼趕出國門了、眼不見為淨耳不聽不煩了……就終於接近[唐]章碣《焚書坑》所說的“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境界了!
我是反革命集團首犯,差點被判死刑
馬登海口述、周浙平記錄,《酸刺林:山西平朔農民口述史》第六卷
《中國密報》編者按:本文選自《酸刺林:山西平朔農民口述史》第六卷《一出勤兩送飯》(1970年-1976年)。 《酸刺林:山西平朔農民口述史》一書,由周浙平訪問記錄,由國史出版社出版電子版,共有七卷。這套書,是對中國北方典型的黃土高原地帶的363位農民進行的口述史訪談記錄。受訪者回憶了從土地制度改革至包產到戶時期的個人自傳式歷史,再現了農民在無產階級專政制度下近40年的生活場景。第六卷所記錄的是這段時期政府通過對各類“專政對象”的鎮壓威懾,農村秩序重回文革前的狀態。 本文照片除封面外,均為周浙平提供。
口述人:馬登海(1945—),時為平魯縣馬家灣村生產隊社員。 訪問記錄者:周浙平 訪問地點:平魯區老乾局招待所 訪問時間:2012.8.30
周:你是什麼地方人? 馬:我是平魯區下面高鄉馬家灣村人。我今年是68(虛)歲了。1945年10月24日生人。我一直在村里學校念書,屬於高小。在58年時候,我就到了內蒙,出口外(即避災到了長城以北。——編者注)。 周:因為什麼出口外呢? 馬:我父親他是個莊戶人,他沒有參加過任何政治團體,他就是個種地的,只不過他勤快,在土改前他就買過一些地,養了些牲口,鬧了些家產,土改時定了個富農。我念書時候,在1958年以前要求的不怎麼嚴格,階級鬥爭的弦崩得不怎麼緊。
政府逼迫我家“獻寶”
周:土改時斗沒斗你父親? 馬:鬥了。 周:你們家的地是不是也沒收了? 馬:都獻出去了,牲口牛羊也分了,財產也分了,就是這種情況。在58年秋天就成立了公社,政府有那麼個指示,說國家在困難時候讓人們“投資”,投資是啥?有銀元你就拿銀元,有銀器你就拿銀器。

《酸刺林:山西平朔農民口述史》第六卷《一出勤 兩送飯》(國史出版社)
有銅器也拿。我母親早年病逝,我父親他手裡以前留下二百多塊銀元,意思是給我留下娶媳婦,他也老了,再沒別的能力了。當時馬家灣一個勞動日只能開二毛錢。他就把這個錢留下來給我娶媳婦哩,結果58年秋後就出了獻寶,我父親想我把這個獻出去兒子就要娶不過女人了,我沒力量了,就有些不願意。如果我娶過女人,也挺好了,他要那也沒多少作用,他畢竟是中國人,國家有困難需要,我手頭寬也就獻了。當時公社擰(催逼)得太緊,每一個農業社就有一個下鄉幹部,下鄉幹部就秉承公社的命令,矛頭就集中我老漢身上,他還有些遺留的銀元。 周:他們怎麼會知道的? 馬:村里人先是懷疑。這就催得不行,先開始捨不得往出拿,那時候那個社會就是那樣的,公社厲害哩,山高皇帝遠,他就說了算,隨便能抓人。他們把老漢叫民兵抓上拿到公社,公社後晌開會,準備晚上向他施加壓力,把他鎖在公社一個下窯里,他害怕,晚上正開會哩,他溜出來在窗子下聽到,與其我挨打不如走為上,準備往內蒙跑,我那會十三四歲。他連夜跑回馬家灣,給我打招呼:我到內蒙古呀,我拿出來(銀元),他們和我也完不了,我拿出五十,他們會說我有一百;我拿一百,他們會說有二百,我把二百拿出來他們會說有三百、四百……我還受不了那個執(整治),還會向我施加壓力難為我,倒不如我走!他就到內蒙呀。 回頭來他吩咐我,你還小是個娃娃,我到內蒙呀,他們逼得不緊,你就說不知道,逼得愣緊了,你就給了哇,不要叫人受了執了。到時候你給拿出來哇。 我咋就知道(家裡有銀元)?1958年立食堂呀,刮了一股“一平二調”的共產風,我們那個爛房子比較寬套些,幹部就說,你們騰家,我們農業社占食堂呀,把我們趕門在外。我父親知道農業社要占食堂,就把這些東西起出來,我就知道了,他說咱們這裡不穩當,叫我把它送到我姐姐家,在太莊,我姐夫叫李金華,現在也下世了。 我送到我姐姐家,當時我姐姐和姐夫也是三十來歲。我給送到了,所以我知道。
一次比一次擰得緊
人家一次比一次擰得緊,一開始擰我呢,我就說不知道;後來人家採取了措施,研究了個方略,下鄉幹部對我說,你想不想繼續念書,考不考慮你的前程,聽說你在完小念書還是好的,國家在困難時期,你把這個東西拿出來給國家救了急,你這個思想還是愛國的,國家就是說不獎勵你,你最低限制還能上學,將來還能學到知識,你還是有前途的,現在把這個東西壓住不拿出來,這不過是些死東西,料你也沒多的,不讓你念書,還不是公社一句話?你考慮前程呀,還是考慮壓這些東西? 我後來想一想,我離結婚年代還遠哩,以後能不能娶媳婦再說,先把老漢遺留下的這些東西拿出來吧。我這個表現按說也對得起國家了。我把這些東西獻出來,當時他們什麼也沒說。我父親在內蒙一個農業社呆下,我兄弟們都在那兒。 周:你父親這時已經走了? 馬:走了,他走的時候吩咐我。他先走的,怕挨打呢。 周:公社一動員,你拿出來了? 馬:我對得起國家。 周:你父親一個人走的,還是和你兄弟一起走的? 馬:我兄弟是先走的。 周:走了幾個人? 馬:我兩個哥哥,在武川枳機灘煤礦。 周:你父親就是找你兩個哥哥去了? 馬:對。他們都去了,後來我一個人生活不下去了,也就到內蒙古了。 周:你什麼時候去的? 馬:1959年的春天,去了以後在武川中學上了學。從初中到高中,一直在武川中學,我是高中畢業。家裡頭有嫂嫂們,他們的親友都在口裡,再加上內蒙比山西冷,到了冬天就有些水土不服,兄弟們就說回,當時我認為我回去不好,為啥?這就到了社教運動以前了,我能看出個事來,階級鬥爭弦一天比一天綳得緊,咱是個富農成份,對我再往上升學大有影響,不行。我說我不用回了吧,我父親那時候五十大幾歲,我說我和父親不用回了。當時馬家灣村里說你們全家都回來,考慮給你們分口糧落戶,你們全家只回來一部分就不給落戶,口糧也只能給一半。顧全兄弟們只好回去吧。 周:是1964年? 馬:在64年左右,記不確了。我回來以後就廢學了。內蒙的武川中學馬校長和我不賴,咱們不謙虛地說:我那會兒念書時,不能說經耳無遺過目成誦吧,記性還可以。馬校長和我說,你不要回山西了,山西的口糧還沒過關,生活不好維持,更不說念書的話了。我看的書比較多些,人類社會發展規律不能說咱都通了,也略知皮毛,每一次社會變革就要在所有制上進行改造,這是必然的,我對新政權在所有制改造問題上是毫無意見的。我雖然出生在富農家庭,我對於共產黨在所有制的改造問題上一點意見都沒有。關鍵問題我看不慣啥哩?在十年當中咱們旗幟鮮明,因為他們倒行逆施禍國殃民。

口述人馬登海。
講故事禍從口出
回到村里一直呆着,人家叫擔糞,咱們擔糞,人家叫鋤田,咱們鋤田,農活慢慢都會幹了,隊長叫咱們幹什麼就幹什麼,不打折扣,聽從人家領導,按人家安排辦哩。我別的學問沒有,古典小說和近代小說看了不少,就像有些大部頭著作就可以講下來。那時候我弄不到報紙,也沒錢買,65年春天,平魯縣醫院巡回醫療隊的大夫們也喜歡聽故事,我有時候給他們講故事。 有一個人問我呢,你說海瑞這個人好不好?我說海瑞是明嘉靖年間的一個大清官,海瑞治水能夠事必躬親,我記得有這樣一段記載,地有高低,流有緩急,疏有深淺,事有曲直,他往來於荒山野水之間,深入下層,是為老百姓辦事的大清官。工作人員拿出一張報紙來,上面登的是姚文元評吳晗寫的《海瑞罷官》的文章,把海瑞罵得狗血噴頭,罵古人影射今人。他說你看,姚文元寫的文章,說海瑞如何如何壞,寫“海瑞罷官”是別有用心。我哈哈笑了,我說政治上大動亂即將開始了——《海瑞罷官》是吳晗寫的,姚文元受別人指令炮製出一篇東西,這是拉開了這場動亂的序幕了,有人在搞陰謀,這陰謀不單指一般平民,很可能是上層領域的也會受到摧殘。這個小丑在緊鑼密鼓配合下登場了…… 周:那時你就看出來了? 馬:……他的背後還有人指使。 周:你跟縣醫療隊的人聊天? 馬:我說海瑞是個好人,可是姚文元的《評海瑞罷官》說海瑞一無是處。 周:縣醫療隊隊員聽了有什麼反應? 馬:他沒什麼反應,他是衛校畢業的,知識並不多——我是實事求是地說。我說你走着瞧吧,一場大動亂要開始了!不過一年光景,1966年大動亂就開始了。 周:夏天就開始了。 馬:我記得是聶元梓,炮製出大字報,緊接着毛澤東就寫出了一張大字報,說是《我的一張大字報》,說聶元梓這張大字報寫得何等的好啊。我對於他們的一唱一和這個節拍,我說中央上層領域有不少人要受執(挨整)呀,揪出中國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中國的赫魯曉夫劉少奇,緊接着鄧小平、陶鑄、彭真、周揚、陸定一這一夥伙全叫挖出來了,批鬥呀,還有什麼彭德懷、賀龍等等。 周:你們村里、縣裡的情況怎麼樣? 馬:縣裡揪出的是李廷賦、田雨潤、高雲祥,這麼幾個人。底下也沒個揪不揪,馬家灣沒有。我那會兒幹什麼呢,天天勞動,我是剝削階級的後代,當時他們瘋狂推行“血統論”,老子是資本家、地主、富農,兒子就不是好人……我也沒見過富農什麼樣的生活狀況,把我也就“專政”起來,當敵人對待,敵人幹啥我幹啥。 周:村里把地主、富農包括子弟都集中起來? 馬:是這樣,反正哪苦重叫你到哪。那些人打上旗子,說你是壞分子。土改時我沒趕上,我出生沒幾年。現在照樣選民證還發哩。他們不明里說我是“階級敵人”,可按階級敵人待遇。 周:什麼重活都叫你們干? 馬:挖廁所、出牲口圈、切草、割田,什麼都干。實際上他是按敵人對待我,不過我也想得開,他們為了鞏固政權的需要,就採取這樣的措施,不過當時我有一段發言——後來把這個也錄到罪惡上了。在我被逮捕以前,材料里也有這一條,我說對於剝削階級分子,包括代表這些階級的國民黨反動派,實行專政是應該的,對農村所謂“地富反壞右”的子女們,都沒見過剝削階級生活的樣子,沒見過他們怎樣剝削人,如果把這些青年與普通農民同等對待,在一定條件下,對有才華的人栽培重用提拔——古人說“士為知己者死”;三尺小童都懂得這個道理,如果壓迫他、打擊他、欺負他,這些娃娃們在幼小的心靈里就刻下不可磨滅的印象,這樣不但不能緩和階級矛盾,反而使階級矛盾更加尖銳了。 我也不迴避人,都是莊戶人,我這個發言是不是合情合理,拿出去叫人家評論。
江青是妲己,毛就是紂王?
周:你這麼講,村支書就不高興了? 馬:我的話多哩。這一段話有啥問題?人家給定了一條,為階級敵人喊冤叫屈。至於打倒劉少奇、打倒鄧小平……其他還有許許多多就不多講了。有一次給他們講《封神演義》,講到關於妲己亂朝的這一段,我講過一句,江青比殷商時期的蘇妲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弄得不好國家命脈就會斷送在此人手裡,這是一條。人家給我定個什麼罪呀?你說“江青是蘇妲己”,那毛主席是紂王啦?我說他既然放縱江青這樣做,那你們愛怎麼分析就怎麼分析吧,人家給定上了,惡毒攻擊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 再一句話是,講了好多知識分子叫打下去了,排行臭老九,大概是這樣排的,地富反壞右,叛徒、特務、走資派,好多有識之士不是右派就是反革命。我講了一段故事,秦始皇焚書坑儒,秦始皇不過坑了四百來個儒,現在坑的知識分子可不僅四百來個。這是一條,也歸到攻擊他們偉大領袖啦,說是影射他們領袖是秦始皇、是紂王。 還有,1968年八屆十二中全會召開了——現在把罪過推到“四人幫”、林彪名下了——給劉少奇定案了:叛徒、工賊,永遠開除出黨,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有人說這是怎麼回事呀?我說很簡單、道理很清楚,朱元璋燒慶功樓是怎麼回事?打江山的時候,廣攬英雄,打下江山;在享受的時候,怕這些一起起手的英雄豪傑開國元勛奪取了他的地位,他就採取措施了嘛。朱元璋炮打慶功樓有先例可循,這不是偶然的事情。後來我又加了幾句:“太平本是將軍定,不須將軍見太平。”古時有句話,飛鳥盡良弓藏。這個是很自然的道理,不奇怪。 所有這些東西人家給我歸納起來定案,定個啥,借古諷今,污衊偉大領袖毛主席,攻擊毛澤東思想,為大叛徒劉少奇呼冤叫屈歌功頌德,為階級敵人喊冤叫屈……就是這些。 至於他們怎麼弄我,再談。馬家灣的莊戶人、支書,他主要是看見陳永貴那個手巾哩,至於李素文、吳桂賢那些賣菜的、紡織工就當了副總理、副委員長,當時那個時候誰階級鬥爭抓的緊,誰害的人多就能往上爬,他也鮮紅的滴血哩,想蹬着我的頭皮上,就千方百計的備黑貼告。

訪問記錄者周浙平。
周:先是馬富仁告的? 馬:馬富仁,他給備的黑貼,要不上邊怎麼知道呀。 我給你從頭講起,他們是怎麼搞我的。人家說這個反革命不好對付,當時他也沒個具體證據,我那時候好看書,現在這陣也是,每天點個小油燈,擺了個小桌上,讀書。有時候夜裡看到一點、兩點才睡呢。他告的是啥,說那傢伙出身於富農家庭,對我們黨懷有刻骨仇恨。實際上我剛才說了,我和共產黨沒有成見,在改造所有制問題上我是擁護的。可是他們這樣說,他們上級也是這樣說,我也沒辦法,說他每天寫寫畫畫,獨自一人在家,起草反革命綱領和行動計劃,陰謀推翻我們無產階級專政。這不是胡說八道嘛!
派來專案組調查我
1969年“一打三反”就開始了,村里先開小會不知咋弄,沒法下手,70年春,正下雪,電影隊來了,因為下雪呆了兩天,馬富仁就找王者存告了。王者存放電影時,在高音喇叭里罵我呢,說我思想如何如何壞,思想反動,捕風捉影先罵了一通。頭一天演電影就罵了我一夜,第二天又罵了我一黑夜。儘管那些人咋折騰也沒功勞,最後把功勞上到王者存名下了,我記得1970年11月4號《山西日報》有一篇文章,是平魯革命委員會供的稿,有那麼一段是罵我的,說王者存同志“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在馬家灣演電影,發動群眾,如何把一個壞傢伙揪出來了。我看過這個報紙,他和我針鋒相對鬥爭來啦?果真他在階級鬥爭的風口浪尖上捍衛他們那個專政來啦?他一共演了兩黑夜電影罵了我一頓,不過功勞給記在王者存名下了。 周:當時還沒有抓你? 馬:沒有哩。後來派來個專案組——是縣革委會和公社革委會聯合組成的工作組,是70年春天,住在馬尚龍家裡——馬尚龍是個群眾,已經死了。 周:縣裡是誰來的? 馬:縣裡的人我也不認識,公社來的叫楊生成,他現在不承認了——承認整了我,不承認他有問題。說起來話長。他是“四人幫”一手栽培起來的,這不奇怪,士為知己者死嘛。其他人我不認得,有些認得,像高必成,一直沒入手,現在死了,還有個雒進,是中心學校校長,要整理材料,人家抽的硬手。我就認得楊生成、高必成、雒進。 就弄我呀,派個三、五個人不等,甚至更多,蹲在馬家灣訪貧問苦,查我有什麼問題。我會些中醫,有人病了我還給他們扎針;下面高(地名)發水哩,一些老人去買東西過橋有困難,我背他們過去……老鄉們說不出我個毛病來。至於農業社的東西,大路邊上就是牛拽出一棵山藥我也不去挖,那會我年輕,就是迎面來了個姑娘,我還站到路邊讓姑娘先過去,我夠循規蹈矩了吧,老鄉說不出我個毛病來,三、四個月訪貧問苦也沒問出個情由。最後,村支部和下鄉幹部研究呀,說他肯去那個地方,馬家灣窮,那會光棍有五、六十個,有單身漢燒的家,冬天有時候晚上去,也不經常去,去的時候他們就叫我道古籍哩,我就給他們講。人家抓住這一點,派了四個民兵把我押上,那些人審問我呀。 那時候人們都搞那個形式:不是提的公事包,是提一個紅布兜子,裡面裝的是“紅寶書”——把毛主席語錄拿出來展開,說:“我們最最敬愛的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抓意識形態領域裡的階級鬥爭,要徹底批判資產階級的反動思想,據群眾反映你公開給人們傳播資產階級反動思想,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我們無產階級就要對你實行專政!”

山西平朔農民。
“我咋想的就咋說”
我只能在那個威壓下低頭了,我低聲下氣地說,你們說是資產階級的反動思想,我說是中華民族優秀的文化遺產,我們的祖先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寫下的文章,可是他的文章過了幾百年幾千年,在現在的社會衡量我只能說它過時了,但不能說它是反動的,他是我們的祖先,我們是炎黃子孫,我不能罵祖先,我本着毛主席說的去粗取精去偽存真,對於中華民族優秀的文學遺產還得繼承發揮。我本着這個精神給人們講的,並不是說如何如何反動……這是一開始。不行,要以人家那一套走哩,“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造反有理!”這些陳詞濫調就喊出來了。瘋狂得厲害。 周:他們打你沒有? 馬:那陣沒有。有一次,只有高必成、楊生成兩人,沒有別人,用一個薄木板板,用大頭釘釘進去,露出尖尖。他們斗我,從春天斗到夏天,已經是熱天了,我穿着白襯衫,就朝腰裡軟肉上,就打就拉,直流血。高必成沒動手,是楊生成干的。楊生成一邊罵我,一邊打。叫我交待問題。群眾揭發了你許多,你死不交待,你反動透頂。反正就是這一串話。他逼着叫我交待問題,交待了他就有成績了,他和我遠日無仇,近日無恨,為了搞成績呢。當時那一陣群眾揭發呀,我朝那講故事,就朝那揭發,斷章取義給你來一套,聯合起來,人家咋揭發我咋交待,這個口供好取,人家在大會上叫我90度的彎腰低頭,男女社員斗上。 周:村子裡開大會? 馬:繩子捆綁哩,麻繩也抽哩。人家就對我說了,你說咋咋哩,你不承認也不行了。 不過,我那時候承認是咋承認的?要不後來平反也很容易呢。我咋想的就咋說,人家說你攻擊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哩,我說孫中山早年說過,國家者,乃全國民眾之所共有,非一人所得而死也,在我們的共和國,孫中山先生早就倡導過三民,還能一人說了算,還能無緣無故往死執人啊?這就指的劉、鄧、陶,還有一些人,倒是我認不得這些人,我覺得這個做法不行,我認得劉少奇呀,認不得,我也沒見過鄧小平,至於彭德懷、陶鑄,我越發沒見過,不過是針對這個問題對照歷史上的情況講了一些話。人家說你攻擊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你們揭發了,我也回憶說過,我就說江青比殷商時期的蘇妲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弄得不好國家命脈就會斷送在此人手裡。你們說我影射毛主席是紂王,就依這個說法吧,他既然寵信這個人害人,與紂王是毫無兩樣的。咱開誠布公地講,他為什麼放縱得那麼凶哩,作惡哩,禍國殃民哩,對不對。道理講清了吧。至於說迫害知識分子,我說他“焚書坑儒”這也不為過,整死了多少文人! 周:怎麼又把馬嵒和馬存如弄進來了,是咋回事?(兩人均為“反革命集團從犯”) 馬:也因為說話,他們揭發我的多。至於我又說,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朱元璋炮打慶功樓不是打死好多人,和他同時打江山的人齊叫他執死了,這在歷史上有根據,並不是現在的憑空編造,你們愛怎麼定就怎麼定哇,我說任何人倒行逆施都不行,任何人禍國殃民都不行。
白天掏廁所,黑夜挨批鬥
周:從春天斗到夏天? 馬:到了夏天了,每天晚上斗。白天由兩個民兵押上,給沿門逐戶掏廁所,一個村里多少廁所哩,一家一戶就有一個廁所,四百口人,七、八十戶人家,有多少廁所哩,白天上午民兵押上掏廁所,中午不叫我回家,家裡人給送點飯,那時候送的啥飯,不是糊糊就是穀子窩窩,再下來清水泡山藥片子。吃完飯把我看起來,在飼養處一個閒家看起來,吃飯不用一袋煙功夫,村里人有個吹鼓手因為常出門做了一對大木桶,擔一擔挺重,人家專門從這家人家借來這對大桶,馬家灣的水出村二里地,叫我給挑兩擔水給飼養處飲牲口。上午掏茅廁,中午擔水,下午不是掏廁所就是挑擔送糞,黑夜批鬥。晚上斗到11點多,吃完晚飯男女群眾就批鬥,該打的就打,該罵的罵,該低頭彎腰的就低頭彎腰,該揭發的就揭發。完了以後人家還安排營生哩,批鬥完了民兵看正,黃豆顆大的燈頭,忽明忽暗的看不真,人家布置說今天群眾揭發了你些啥,你就得把這些總結成一份材料。平魯公檢法和公社傳出個名,說那馬登海寫文章功夫深哩,黑夜不點燈寫出文章,前前後後材料對的標點符號還不差,那傢伙有功夫哩。就傳出個這名——實際上我昏昏沉沉瞌睡的就是瞎劃呢,第二天早上我一看也成個句子。天天斗,天天揭發,天天寫。寫完了,天亮了,民兵又押上,每日早上用大桶擔兩擔水……天天如此,一直到抓捕。 抓捕時侯怎麼抓捕呢?村里人家把材料整理的差不多了,叫民兵押上,把我押到公社,在公社郵電所前邊那爛房裡頭,隔離審查呢,上交了。平魯公檢法軍管小組派專人下來搞這個問題呀。 周:這是幾月份? 馬:夏天了,人們都鋤田了。這就一件一件整呀。有一次開男女社員群眾大會,全公社的,抓捕我哩。那是70年,不到秋後呢,逮至看守所。 周:八、九月份? 馬:不到,不過七月份。

土改時若被劃成地主富農,本人和家人就都成了“賤民”,政治運動一來首先要批鬥他們。
縣裡要判死,上級改無期
周:馬嵒、馬存如這會沒捕? 馬:捕了我一個。當時人家馬富仁立功了,人家把揭發我那些說是立了功了。可是人家有一把抓拿哩,我(釋放)回來才知道他倆受執了。 周:你還不知道呢? 馬:不知道。人家一開始揭發我有功了,自以後我才了解到,把我抓了以後人家判刑呀,據我了解平魯縣定案,是判死刑。 周:當時把你抓到縣公安局了? 馬:平魯公檢法軍事管制小組,關到看守所。 周:當時沒抓他們倆? 馬:沒,我也不知道抓他們。 周:什麼時間宣判的? 馬:1971年初,我記得是正月初幾,多不過初十,陰曆一月。在縣四干會(四級幹部會)上,廣場裡宣判。人們給我說,雁北軍管會批成無期了,宣判的是無期徒刑,後來送到山西省第二監獄。 到省第二監獄,專門做閥門哩,對外是山西省地方國營汾陽閥門廠。我在那裡做了將近10年閥門,一直到1979年冬天。三中全會開幕了,最高法院江華院長講話:在劉少奇同志冤案問題上有些受株連的同志們,甚至被打入監獄的,要求各級司法機關給這些同志徹底平反昭雪,要他們行動迅速、態度堅決、不留尾巴,平魯法院根據中央政策按照現行法律給我平反昭雪了。可是平反以後也沒說長短,就是給了我700元生活費,我這十來年家也塌灰了,700塊又能買幾袋面? 算起來我在汾陽閥門廠開動現代化的機器,也給國家創造了些利潤,對於國家建設也增添過一磚半瓦。 周:中國監獄的犯人都是無償勞動。 馬:結果也沒什麼待遇。按理說應該有一點待遇,結果也沒什麼。 周:當時宣判時還有誰? 馬:一出布告我是第一名,有六、七個,是西山上的,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我這個人一般還樂觀。宣判完了以後,那會荷槍實彈地押着,我一往起抬頭,還戴着一個現行反革命的大牌子,一往起掀牌子,看見他們貼布告,哈哈笑了。回來看守所所長問我,那些判了六、七年徒刑的人都栽了頭了,你怎麼還笑哩,我說這不奇怪,我老馬有深謀遠慮哩,所以我就不煩惱,很樂觀。古人說,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我有深謀遠慮所以坦蕩蕩,他們就沒那麼個遠慮所以常戚戚,這不奇怪,為什麼我笑哩,這也有個緣故,在內蒙烏蘭察布盟上中學時,我老師是首屈一指,他說我是雲頭上站着的,今天我看布告哩,和我一邊判了這些人都在我下頭哩,他們都在下邊哩,我老馬還是雲頭上的,觸景生情忍不住笑了:背了興也不當第二名!
各個擊破“回馬槍”
孫所長不賴,叫孫志文(音),聽說他死了,得了癌症,那是個好人。 周:對犯人不賴? 馬:不賴。孫所長問我怎麼回事?我說這個事情只有我明白,不能告訴別人。 周:他怎麼對你不賴? 馬:不打不罵,笑嘻嘻,這就算好人啦,外頭人接濟乾糧來,不打折扣給拿來,和我拉呱老是和顏悅色的,這就算好人啦。 孫志文就問我你笑什麼?你出來時候,無期徒刑你總得坐二十多年,還得好好的,就怕出來時還得拄棍子哩,你還笑哪。我說孫所長,我初步給他估了十年。“你咋算來哩?”我說只能到以後和你說,我不說等我出來那陣你就領會了。現在不能說,現在說了了不得。我說是按照客觀事物發展規律推測的,這並不是迷信。他說,不管咋地,你去好好改造吧——“改造”不過是個口頭語,確切一些說這是懲罰,這我懂。

山西平朔農民。
後來去二監一年多,來了個新犯人,潘中行(音)是個平魯的,跟我說,聽說你本家侄兒馬嵒叫判了15年徒刑。我說不能啊。他說判了15年徒刑,和我在一個監所,據說去了陽泉煤礦。“四人幫”那些嘍囉走卒,他們先告你說:“首惡必辦,脅從不問,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你們反戈一擊有功哩,趕緊揭發他馬登海!把我這個大反革命解決了,他們又説:馬登海為什麼敢和你說(反動話),不敢和別人說呢?為什麼你們在壓力下才揭發他,沒壓力為什麼不揭發他呢?說明你們的思想是一致的,你們說了些啥?——把你套住了!這就叫做“各個擊破”,最後一網打盡。這是人家一個策略,他們揭發我的越多,他們背的興越大,實際上你放到那一條就制裁到你那一條,這是事實。 有人是斷章取義揭發了我,還以為立了功,最後人家來了個回馬槍!工作組和他們說:你們是泥胎,沒接言?你們坦白,說了些啥!就把他們執住了——這個事情我沒看見,可我能想象那一瞬。所以,他們跟上我也背了興。 周:馬嵒跟你同時出來的? 馬:平反時候前前後後,不差幾個月。他比我早幾天。 周:馬存如呢? 馬:我聽說給他戴了個“反革命帽子”,在外面管制呢。 周:判了八年。 馬:他沒進監獄,具體他幾年我弄不清。 周:昨天我問他了,他說判了八年,監外執行。 馬:趕我回來,他們的帽子自然去了。王者存立了大功,一下升到平魯縣革委會副主任。 周:常委。
告他“三種人”,不答覆我
馬:至於楊生成,我“觸及”過他一回,我也沒打他、罵他。 周:你找他了? 馬:楊生成到白堂(公社)當書記了,由白堂調到縣宣傳部當副部長。1981、82年,鄧小平下了一道命令,“清理三種人”,就有“四人幫”的打砸搶分子。我說行了,縣裡他肯定有關係,我不向縣裡告他,我向地區告,向地區反映。我向地區寫了一份材料,地區工作隊隊長王茂林,領着地區一些人…… 周:白善、樊茂枝。 馬:那兩個我叫不上了,我就知道有王茂林。王茂林下來就是着重解決平魯問題,我就把材料遞到他手裡了。下來先解決石健的問題,又解決杜睿的問題,這些人都罷官撤職了。後來又解決陶村趙世昌的問題,我那時候是陶村公社的燈籠火把,把我從下面高請去辦廠,因為我是六級車工,只要有圖紙,叫我加工個啥,我就會。 陶村有個修配廠,做礦車。他們在那解決趙世昌的問題,縣紀委有兩個,地區三個,我推門進去,接見我這個來訪的。王茂林一看問有啥事,我說王局長——據說他是地區文化局長——我幾個月前控告了楊生成,到如今不見分曉,你說是怎麼回事,縣裡準備怎麼處理,地區又是個咋的意見,不答覆我。 周:縣紀委是誰? 馬:有個姓張的。 周:張全亮。是紀委書記。可能還有趙綱。 馬:可能。有個張全亮。我就問了,他一開始不表態。我說你看,很明顯,老劉(少奇)遭了殃了,老鄧(小平)跟着受了執(挨了整),這還有陶鑄,還有彭德懷其他一夥子,下頭不用說了,我為他們講了點公道話,給我定了一條“為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大叛徒劉少奇喊冤叫屈歌功頌德”,楊生成水沾麻繩,木板釘上釘子,把我可整戳了個厲害!我說“江青比殷商時期的蘇妲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弄不好國家命脈就會斷送到此人手裡”,他怎麼着了,逼我,喪心病狂整戳了我幾個月,他標標準準是“三種人”,是“打砸搶分子”,是“四人幫”培養起來的苗苗,你們置若罔聞是怎麼回事? 後來,王茂林說,你冷靜些。我說要說馬列那一套我比你們都清楚,我研究了十年,我在呂梁地區不想研究人家硬叫我研究,那一套東西高八度的調我可比你們唱得高,不過我不唱那些了,對不對,咱求真務實吧,我說在這些問題上你們是怎麼認識,中央三令五申讓你們清理“三種人”,實打實地來吧,你們紋絲不動咋回事?倒不要說我,我那個本家侄兒叫馬嵒,本來啥事也不懂——我還多少懂點社會發展——說他是初中生,也沒多少知識,就會鋤田擔糞,也給鬧成個“反革命”,最後跟上這事情,聽說把他抓了,將將娶上的媳婦離了婚,他媽吊死了,他兄弟成了“反革命家屬”,他能念書不許他念書,弄到水刮壕里放羊,一陣雷聲大雨,十八歲的娃娃就在朔縣灘里給沖走了!這問題是他們那些打砸搶分子一手製造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你們怎麼認識這個問題? 王局長解釋:登海,事情是這樣的,冷靜些。我說打個顛倒,你們蹦的可比我高,不要裝,我坐在桌子後頭,喝上茶,看上一份報紙,讓我冷靜,我能冷靜到底。他跟我桌面上的話不說了,講人情呀,他說情況是這樣的,你的材料上來了,下面高有好多人叫楊生成整戳,死了的王存喜,前些年死了,叫楊生成整戳了一頓,娃娃們這些材料都上來了。

每位平朔農民都有酸甜苦辣的往事,口述史就是搶救口述人的回憶。
我肚量夠大了
周:告他的人很多? 馬:還有死了的任全科,前二、三年也死了,和我同年。 周:都讓他整過? 馬:整過。他們那時候怎麼整人呢?戴上土銬子——不經過公檢法,給戴的土銬子,還有一種刑具叫拐脖子,給打個鐵圈子,(整在膝蓋上)中間穿進去一個鐵棍子鎖住,你抻抻不開,屈屈不回來。我倒沒上過,他們對任全科、王存喜用過這個辦法。 周:這兩個人當時是幹什麼的? 馬:當時也是一些莊戶人。當時人家認為我這個反革命了不得,有可能用他們的話來說怕顛復了他們的政權,把我先弄起來。 周:楊生成當時在下面高是幹什麼的? 馬:公社革委會主任。 周:這傢伙整了不少人。 馬:王茂林和我說下面高上來不少材料,楊生成也寫了這麼厚的檢查,哭哭啼啼找我們談過幾次話,願意悔過自新。我說應該說“改惡從善”才對,說“悔過自新”分量有點輕。他又說了,當時他不過是個打手,受別人指揮驅使,據王先生說,楊生成說是受杜睿指揮和驅使,在下面高辦了些錯事。大概那陣杜睿是正頭,後來劉作成的正頭,可那些人我沒接觸過。說他哭哭啼啼找我們談話願意悔過自新,說登海呀,聽說你回來個人成了家了,三十多歲人娶了二十多歲的大姑娘,又有了兩個娃娃了,你也能過了,怨宜解不宜結,他個人說他那會年輕,認不清形勢,辦了些錯事,咱們這陣能不能高一高手,讓他過去,要說清理“三種人”他也夠上了,打手也能清理,往下挖他是很容易的,不過黨的政策是罪惡不在大小關鍵在於態度。

2008年3月周浙平(右六戴眼鏡者)和朋友在訪問農民時與其家人合影。
我說,你們當時怎麼就不說罪惡不在大小關鍵在於態度?我當時態度很好的嘛,你們還判我無期徒刑。 他又説,罪惡歸結到林彪、四人幫那裡吧,那時候認不清形勢,能原諒他,給他個悔過自新的機會,到時候他一定很感激你,你這陣咬正,免了他職,也不疼不癢,鬧下宿世冤讎了,冤冤相報就不可開交了,你看哩?我就問,他認識了問題嗎?他說認識了問題。既然認識了,我說罷了,我撤回申訴——我肚量夠大了。你們給他捎個話,我說我沒新鮮詞,我是個瞎漢,還用他的話回敬他兩句:只許他規規矩矩,不許他違法亂紀。我說你們告訴他,特別是在他管轄的範圍內,不能欺負那些戴氈帽的老百姓,他如果真正有改惡從善之表現,咱們從長計較,不說了;他如果變本加厲,在他管轄的範圍內再欺負老百姓,我就和他計較沒完沒了。他回下面高搞秋後算賬,我一總和他結賬。我說這個話要你們給我捎到了。 楊生成很識時務,過了幾天請我哩。他那會在縣裡宣傳部副部長,我去了,他說歡迎、歡迎,你上來了,我說嗯,坐了一晌午,我和他說:你膽大哩,我要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扎死了人,危害人民的利益了,你執我你吃官飯哩,我也能想得開;我要偷了人放了火,搞賭博吸毒,你執我,我也能想得開。可我只講幾句故事,你們想方設法硬整治我,楊先生你也太膽大了,我有從監獄出來的時候,沒奔頭,我和你完了完不了呀?一來你個人說認不清當時的形勢做了點錯事;二來我也有了娃娃們,不和你計較了。自以後你別整人,就以往不咎了;你要耿耿於懷,還要和我計較,我不怕,馬某奉陪到底。他說,啊呀,哪能那樣呢,那會我年輕,如何如何。最後又派了個車,把我送回陶村修配廠。 我再也沒見他,也再不計較這些事,也就做了個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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