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出生时, 我正在读研究生, 每天早上把他送到其他研究生家, 由研究生家属照顾, 晚上接他回来. 因研究生流动性强, 他经历过来自不同地方的保姆: 韩国, 天津, 台湾, 上海, 印度, 美国…. 到三岁上学时, 他讲一句话, 可以用中文开头, 英文结束, 中间夹几个印度词. 他的老师告诉我, 豆豆英文听力不错, 但他讲的话老师听不懂. 我便老实地告诉老师: 我也听不太懂. 老师还安慰我: 没关系, 豆豆爱说话, 很快会表达清楚的.

果然没多久老师就告诉我, 豆豆的英文表达进步很快. 在家我还是一直坚持和他说中文. 有时他用英文对我说话, 我总是装做听不懂, 让他用中文重讲. 但稍长大一点他就不再信我的谎话: 你不会英文怎么上班呢? 我自然给他讲了一番他是中国人应该学中文的大道理, 他虽然接受了, 但发现完全说中文越来越困难, 许多东西连我都不知道中文怎么说, 比如学校的PROJECT, 开车时看到的STOP SIGN, 计算机上的WINDOWS, MOUSE等等. 我们只好中文英文混着说. 开始是一个中文句子中间夹几个英文词, 后来变成英文句子夹几个中文词. 老公后来放弃了, 干脆和他讲英文, 只有我还一直坚持讲半中半英的混合语言.

豆豆六岁时, 我找了一套国内的小学语文教材, 开始教他学中文. 一年级前半部的简单汉字, 一二三四刀尺马牛, 学得还算顺利, 到了学课文时问题就来了. 因为用的是国内的教科书, 里面的内容是美国孩子无法接受的, 比如解放军边防守哨卡, 豆豆照着汉语拼音读得象模象样, 可意思一点不懂. 造句时会写出 “妈妈是个大解放军” 这样奇怪的句子. 同时豆豆跳级考上了天才学校, 功课一下忙了起来, 我们的中文学习便不了了之.

豆豆上初中时, 我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上看到人民日报社在北京办了海外儿童学中文夏令营, 便鼓动豆豆参加, 希望他能认识其他学中文的孩子们, 受点正面影响, 同时也锻炼一下独立生活的能力. 报名后, 收到主办方寄来的日程安排, 我和豆豆都傻眼了: 夏令营要求每位营员每天晚上用中文写一篇日记, 十天的活动中要用中文写两篇作文. 豆豆以前学的那几个字早忘了, 怎么办? 我们于是恶补汉语拼音, 别人写中文, 豆豆就写拼音交差. 夏令营结束时, 豆豆塞给我一张皱巴巴的纸, 上面写满了字母, 原来豆豆每天交上日记之前都抄一遍好给我看. 日记自然是汉语拼音写的,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今天去北京少年宫, 挺好玩.

今天去人民日报社, 不好玩.

今天去八达岭, 很好玩.

….

唉, 我儿子的中文水平也就这么高, 人家能想到给老妈抄一份, 已经让我感动得忘乎所以了. 后来人民日报海外版用了整版的篇幅选登了他们写的作文, 每篇都写得很好. 当然没有豆豆的. 但在编者按中特别提到: 来自美国的豆豆不会写中文, 用汉语拼音写了作文. 老师表扬了他的勇气, 鼓励他以后好好学中文. 我念给豆豆听, 然后逗他: 这下好了, 全世界都知道你不会写中文. 豆豆说: 从好处想, 全世界都知道我会用汉语拼音写作文, 也不错啊.

上高中后, 豆豆自己要求我教他学中文. 我们又一次重学一年级的课程. 每个周末上一次课, 平时留些作业让他自己做. 这次因为他自己想学, 所以没费太大劲. 考虑他年龄大了, 我给他加了一些其他内容: 一是教他计算机中文输入, 另外找些中文报纸杂志上的文章读给他听, 让他提高听力和词汇. 结果发现, 他的中文理解能力停留在三四岁的水平, 文章要一边读一边解释才能懂, “与歹徒搏斗” 要解释成 “跟坏蛋打架”. 这样学了一年, 他的理解能力提高了不少. 可惜二年级的课程还没开始, 他要准备考SAT了, 于是, 我们母子每个周末的学习时间由学中文改成复习SAT. 好不容易学会的汉字又忘个精光.

去年, 豆豆上大学了, 第一学期他就选了中文课. 学校为他这样有一点中文基础的学生开了提高班, 结果全班学生都是他这样在美国长大的华裔, 唯一的白人是他们的中文教授. 豆豆很后悔小时候没有坚持学中文, 长大再学, 学完就忘. 他一再嘱咐我: 一定要让弟弟从小学中文, 不要间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