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接到參選陪審團的通知,又一次起了個大早,又一次坐在大廳無聊地等待着自己的名字被叫。無所事事,拿出雜誌來看,卻一個字也看不進,上下眼皮直打架,身下的座椅怎麼坐都不舒服,家裡的床在這就好了。抬眼看看,坐在周圍的人都昏昏欲睡,對面那個小伙子兩腿伸得遠遠的,好像已經睡着了。 瞌睡能傳染,比豬流感還厲害。我用兩手托着沉甸甸的頭,意識里只有一個字:困,困,困… 前幾天party上和朋友聊天,幾個女人一起憧憬退休以後的美好時光。一位說:“等我退休了,上午去gym,下午去Spa。” 另一位說:“我退休上午去gym ,下午幹家務,Spa就省了。” 我說:“我要是退休了,上午睡懶覺,下午幹家務,gym,Spa都省了。”大家都笑。 睡懶覺於我竟成渴望,可以前的我並不是個貪睡的人。 嬰兒時的我跟着奶奶,奶奶哄我睡覺,躺在我身邊,一隻手在我身上輕輕地拍啊拍啊拍,拍到後來奶奶睡着了,我還醒着。奶奶告訴周圍所有人:這孩子,覺真少啊。後來奶奶去世很多年了,還不斷有人提起這話,讓我知道當年奶奶哄我睡覺的艱難。 稍微大一點外婆照顧我,她從不強迫我做任何事,包括睡午覺。每天她哄小妹睡午覺前,總會想辦法讓我安靜下來,大部分時間讓我給她捶腿來掙自己的冰棍錢,有時也會安排我去鄰家玩。看着小妹不得不每天睡午覺,我覺得那是一種受罪。 上小學時學校要求睡午覺,老師大概知道我的精力充沛,安排我這個小幹部去檢查鄰家幾個同學的午睡情況,我一家家奔走,趴在一個個窗子上察看,那些同學有不少和我一樣不願睡午覺,遠遠看見我的身影,便飛身上床,閉着眼睛裝睡,我似乎心有靈犀,早知道誰在玩把戲,偏不馬上離開,那裝睡的以為我走了,不一會便下了床,被躲在窗下的我抓個正着,屋裡屋外一起笑。 大學那些年的午睡時間是我最幸福的時光,我縮在自己的蚊帳里,伴着同宿舍同學熟睡的鼻息,看完了一部又一部經典名著,還有當時流行的各種文學雜誌。 直到我做了母親,我才知道睡覺的重要。我還清楚地記得當時和老闆的對話:“我剛去體檢,醫生說我懷孕了。” “啊?那你還能繼續課題嗎?”老闆當時還不到三十歲,自己沒有孩子,自然不知道生養的艱難,只知道盯着我做課題。 我哪敢怠慢,我的學費和生活費都出自課題。 “現在不會影響,只是孩子出生時我要請幾天假。” “請假?幾天?一個星期夠嗎?” 我小心翼翼地,生怕被老闆踢出課題組:“一個星期可能不夠,兩個星期,行嗎?” 老闆同意了,很勉強。 我依舊每天上課,做課題,做課題,上課,直到孩子出生那天,我還去上了課。孩子早了一個多月,瘦瘦小小的一個,可憐巴巴的。吃奶時只吃幾口便累得睡着了,過一個小時餓醒了,再吃,還是吃兩口就吃不動了。就這樣我們每小時就要餵一次奶,白天還好,夜裡每小時起一次,我和老公輪流,倆人都累得頭昏腦脹,看着孩子吃奶,我心裡默默念叨:寶貝啊,你倒是多吃點啊,多多吃奶,快快長大,媽媽就可以安心睡覺了。 課題請假兩個星期,修的課可請不了假,缺課越多,補課就越難,一出院就急急忙忙回到了教室,見了教授先抱歉:“對不起,期中考試我沒來,能補考嗎?” 教授是個很嚴肅的老先生:“考試不來要自己負責,我一般不會給補考,除非你有正當理由。” “那天我,我,生了個孩子。” 老先生不相信似地瞪着我:“這理由我第一次聽說,應該算最正當的理由了。你什麼時候準備好了就來考吧。” 在一次次給寶貝餵奶換尿布的間隙中,我還得啃書本準備考試,不敢有半點疏忽。 那天夜裡,聽見孩子哭,又一次強撐着疲倦的身子爬起來,溫了奶餵給孩子吃。孩子吃了幾口,突然鬆開奶嘴,裂開沒牙的小嘴,對着我甜甜地笑了。我的心一下被融化了,我的寶貝,媽媽的辛苦能換來你的笑,值得啊。 孩子剛滿月,找了留學生家屬照顧他,每天早送晚接,在學校我會常常想起孩子,只能叮囑自己:努力啊,不能鬆勁,不然對不起可憐的寶貝。 孩子一天天大起來,奶吃得多了,可夜裡還是要起來哭幾次。我和老公都相信,孩子不會無緣無故地哭,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們帶他去看醫生,醫生說:他有些感冒,鼻子不通,躺下呼吸不暢,所以睡不好。好不容易感冒好了,可他還是哭,又去看醫生,醫生說,是Colic吧,長大就好了。 每夜孩子一哭,我和老公輪流起來,抱着他在房間裡慢慢地走啊走,直到他安靜下來沉沉睡去,而我困得站着走着都能睡着。 孩子一歲半了,老公畢業在外州找了工作,帶着十二分的不放心離開了我們。我每天早晨把孩子送到保姆家,晚上放學把他接回來,然後做飯,通常是按着孩子的口味做一大鍋,雞湯麵片,骨頭湯泡米飯,先盛一小碗餵孩子,再盛一大碗餵自己,剩下的裝一大一小兩個飯盒,那是我和孩子第二天的午飯。 吃完飯,我會帶孩子到外面玩一會,然後給他洗澡,哄他睡覺。他睡着了,我拿出書本寫作業,準備各種大大小小的考試,整理課題數據,起草論文。干到半夜我該睡了,孩子卻開始哭鬧,我只好耐着心哄他,半小時,一小時,自己困得頭重腳輕,欲哭無淚,只盼着有一天我能什麼都不干,安安心心地睡大覺。 待我讀完學位帶着孩子和老公團聚,孩子已經三歲。經歷了那極度缺乏睡眠的三年,我變成了個貪睡之人。儘管現在孩子早已長大,工作也已經很平穩,我每天有足夠睡眠,但我還是貪婪地渴望着什麼都不干只睡懶覺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