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读的专业不是我自己报的,所以我对专业课一直不感兴趣,倒是对校园里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讲座着了迷。 那时国门刚刚开放,学校教务主任去美国访问回来,办了个讲座,给我们讲美国到底什么样。他说:这次去美国,发现以前许多观念都是反的。比如我们一直认为,美国穷人都又黑又瘦,住小房子,富人都养得白白胖胖,住高楼大厦。可到美国一看才知道,美国的富人喜欢健身度假晒太阳,一个个黑黑瘦瘦的,住在独门独院的小房子里,穷人住在高层公寓,整天吃垃圾食品,又没钱健身度假,全都又白又胖。我们都听傻了,怎么也想象不出,一个又黑又瘦的资本家,拿着皮鞭赶着一群白白胖胖的工人干活,这场景好像很滑稽。教务主任根据他对美国大学生活的了解,总结了三条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中国大学生一不用交学费,家庭困难的还有补助,二不用自己找工作,国家统一分配,三享受公费医疗。记得当时听了这话,我非常天真地感叹:还是社会主义好啊。 看到雷祯孝的讲座广告着实让我激动,他的人才学理论在年轻学生中很有市场。那天吃完晚饭,早早到大厅门口等候,门还没开就聚了很多学生,门一开大家都拼命往里挤,我被挤的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挤进大厅,却发现不但座位占满了,连站得舒服一点的地方都没有了。正扫兴,看到一位老同学坐在那里向我招手,他居然为我占了个座。雷祯孝果然不负众望,他没有讲稿,却出口成章,口若悬河地讲了三个小时,许多观点与当时的政治宣传格格不入。他讲道,大部分人只是人材,木材的材,像雷锋那样的螺丝钉,只有一小部分人能成为梅兰芳那样的人才,天才的才,想做真正的人才,就不要满足于当螺丝钉,国家搞建设光靠螺丝钉是不够的。他还说,人才的特点,一是能够适应身边的环境,二是有能力改变这环境。那些不能适应环境怨天尤人的人,是永远不能成为人才的。会场里情绪高昂,雷的讲话不时被一阵阵热烈的掌声打断。 这次讲座不久,学校开始批资产阶级自由化,雷祯孝鼓动大家不学雷锋不做螺丝钉,被当作反面典型。可我一直认为雷没有错,用一大堆螺丝钉能造出什么呢? 来学校办讲座的还有一些文艺界著名人士,女指挥家郑小瑛生动地讲述了她的指挥经历,其中提到她在日本时,看到当地的小学生稍加训练,就可以参加大型歌剧的合唱演出。讲座结束时,有人提议让她指挥大家一起唱一首歌,她问:好,你们会唱什么?我们愣了半天,竟找不到一首大家都会唱的合唱曲目。这让我们很感慨:中国的大学生竟不如日本的小学生。几年后,卡拉OK风靡中国,不会有人再有这样的感慨了。 李德伦曾带着中央乐团到我们学校去办讲座,每首乐曲演奏前,他会给我们仔细地介绍作曲家和曲目的风格。一曲表演结束,他会耐心地纠正我们:乐曲结束才可以鼓掌,乐章之间是不作兴鼓掌的。我们互相做鬼脸:咱们真土。 京剧院杨春霞的讲座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们并不是京剧爱好者,可杜鹃山中柯湘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去听她的讲座纯属好奇。便装的杨春霞非常漂亮,笑眯眯地样子很讨人喜欢。她的开场白一下征服了我们:今天来有点犹豫,你们是大学生,我的学历呢只能算大专,大专生怎么能给大学生讲课呢?我们听了有些震惊,没想到这么有名的大腕,说出话来却这样谦虚。接下来她为我们讲解了一些京剧的基本知识,如何在平平的舞台上表演上楼下楼,如果用一块小手绢来表现角色的内心世界,记得她告诉我们:有时戏中需要演员坐在舞台的椅子上,这么一个简单的姿势也有讲究,不能正对着观众坐,一定要侧着身子,不然会显得傻。 后来我们照相时也会时常想着这句话,不敢正对相机坐,因为人家杨春霞说了,那样显得傻。 大学后两年,学校开办了文科类选修课,其中一门世界名著选读一下子吸引住了我。讲课的老师水平很高,从莎士比亚讲到巴尔扎克,又讲到托尔斯泰,那时的我跟着这门课读了许多西方名著,红与黑,大卫柯伯费尔,复活…… 老师考虑到大部分同学没有时间读这些小说,便安排了大家看根据这些小说改编的电影,那时还是内部电影,多是原文的,放电影时便请北大西语系的教师做现场翻译,记得那时我看了悲惨世界,麦克白斯,上尉的女儿等多部电影。印象最深的是静静的顿河,那部电影特别长,星期天看了整整一天,我的位子在第二排最左边,看了一上午,一直在向右看齐,脖子累得受不了,中午休息时,我和同宿舍同学换票,下午坐到第二排最右边,改成向左看齐。电影的确很好看,可电影看完,我的脖子已经僵了,向左向右都看不齐。 还有一门选修课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科学方法论。真不明白这门课怎么定成选修,我觉得这应该是刚进大学的第一门必修课,因为它教的是作为科研技术人员最最基本的常识,可又是常常被人忽略的常识。这门课的老师把课讲得非常吸引人,他讲道日常工作中很多人容易习惯成自然地做着实验步骤,往往忘记观察步骤中出现的新情况。他举了个例子问我们:你来这教室上四楼了吗?当然你会说上了,因为你知道这间教室在四楼,可在上楼的过程中你注意到了什么?如果某层楼道有什么变化,你可能没有注意,因为这四楼你天天上,对周围的环境已经熟视无睹。能否在工作中时时刻刻观察新动向,这会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家与一个普通实验员的本质区别。他还讲道,在阐述论点时一定要客观,不然很容易被对手击倒。比如你研究天鹅,不管你见到多少只白天鹅,你都不能说所有的天鹅都是白的,因为别人只要抱来一只黑天鹅,就能证明你是错的。 这门课学到的东西,影响了我日后的学习工作生活,甚至现在上网我也会注意到,有人见到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博士,便说所有女博士都嫁不出去,听说一个北大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卖糖葫芦,便下结论说上北大没用,新闻传来某清华毕业生轻生的消息,有人便认为所有清华人都是高智商低情商……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每次见到,我都会想到那个黑天鹅理论,哎,大家都该学学科学方法论啊。 记得当年有同学笑我:专业课不好好学,尽琢磨些歪门邪道。可从校门出来,我很快改了行,那些专业知识原封不动还给了老师,倒是这些歪门邪道让我受益终身。 我的大学 1.不许恋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