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林珊的记忆是一个个不连续的片段: 在救护车里有人给她量血压,比她平时的血压要高出许多; 车门打开,林珊看见两个医护人员在医院门口等待; 她躺在担架车上,有人推着她在楼道里疾走,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很快地闪过; 她躺在病床上不停地呕吐,和张川同来的好友为她清理,她感到过意不去; 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人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生日是哪天?今年是哪年?总统是谁?”她一一答复,心里不免有点不耐烦。 听的人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每次问完,又用手电照她的眼睛,很亮很刺眼; 张川来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轻轻地向她报告病情:“CT结果出来了,你得了脑溢血,出血量很大,颅压很高,医生已经给你用了药,尽量控制出血,实在不行就做开颅手术。” 林珊对脑溢血并不陌生,多年前她的父亲就是因为突发脑溢血去世的,那时的一些细节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现在她的症状和父亲当年几乎一样,头晕,呕吐,瞳孔扩大。她哑着嗓子问:“我要死了吗?” 张川老实告诉她:“医生说很危险,我已经联系了两个孩子,他们在回来的路上。” 张川和林珊早有约定,不管出了什么大事都不要隐瞒。尽管现实很残酷,可听到张川的声音,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林珊并不害怕,反倒觉得心里很踏实。和张川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风风雨雨经历了不少,每次都是俩人同心协力一起挺过来的。这次哪怕挺不过来,只要有张川陪伴到最后,她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先赶到的是儿子雷雷,看到妈妈生命垂危,这个已经二十七岁的成年男人伏在林珊床边,哭得像个小孩子。林珊抚着他的头,哄孩子一样安慰他:“别怕,待会医生会给我做手术,只要开颅找到出血点,用个小夹子夹住,把出血止住就好了。” 那一夜林珊唯一的感觉就是热,这两年林珊进入更年期,饱受潮热的困扰,而这一夜的潮热让她受尽折磨,她的脸热得像火燎,她只好用冷水浸湿的小毛巾放在额头上冷敷,那湿湿凉凉的感觉会让她舒服些。可没过几分钟,小毛巾就被她的脸颊捂热了,她只好取下热毛巾要求换块凉的。雷雷守在她身边,不停地为她换小毛巾。林珊迷迷糊糊地问:你有几块小毛巾? 她听到雷雷答:五。 雷雷从小生长在美国,中文说不成句,加上他从小性格内向,说话惜字如金,每次林珊问他什么,他都会深思良久,然后用中文给出一个极简单的回答,林珊早已习以为常。他一直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习惯了接受被人宠爱,这是他第一次照顾别人,竟是做得这么仔细周到,让林珊感到很欣慰。 远在西部工作的女儿蓓蓓和女婿托尼坐了一夜飞机,第二天才赶到医院。一进病房,蓓蓓便扑倒在妈妈身上,声音颤抖:“妈,我回来了。” 林珊伸出右手,抚摸女儿的脸颊,发现蓓蓓满脸泪水,便安慰她:“别哭,我还没等来你给我生的外孙呢,不会就这么死的。” 迷迷糊糊地,林珊似乎听到张川说她的情况稳定了,可以离开这里了,林珊不敢相信,问:“我可以回家了?” 张川告诉她:“哪里,离回家还早呢,你在ICU住了一个星期,现在要换到到普通病房去。” 夜里,林珊一觉醒来,望着窗外隐隐灯光,有些恍惚:“我在哪里?怎么好像在自己家呢?” 张川听到响动,忙起身查看:“睡醒了?要什么?” 林珊觉得他是从床下冒上来的,愣愣地看着他。听到他问,便揪着身上穿的病号服:“这件衣服不舒服,你到楼上去把我那件红的睡衣拿来。” 张川知道她又糊涂了,耐心地告诉她:“咱们在医院,你要睡衣等天亮了我回家给你拿。你要喝水吗?” 林珊不渴,但她感到有些饿,看到屋角那个气球上有许多礼物盒的图案,很像她小时候过节时的点心盒子,里面通常放满了蛋糕桃酥萨其马一类的点心,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到那种点心了。她指着气球对张川说:“我要吃那个。” 张川顺着她的手指看,莫名其妙:“那是气球,不能吃。” 林珊解释:“我要吃那里面的东西。” 张川耐心地说:“气球里面是空气。” 林珊听不明白,她觉得浑身燥热,便问:“谁把胳膊腿都放我床上了?这么挤。” 张川:“那是你自己的胳膊和腿,你现在没有知觉,要慢慢恢复。” 林珊听得越发糊涂,她试图弄懂张川的意思,但一阵疲倦袭来,她只好闭上眼睛。 这段时间她一会糊涂一会清醒,说了不少胡话,清醒的时候张川把这些胡话重复给她,她竟然笑得难以自制,把张川惊得目瞪口呆:“你怎么笑成这样?你疯啦?”笑过之后她又会迷惑:我是不是变成傻子了?脑残是不是这意思?她想不明白,也不敢多想。 张川不在的时候,林珊的两个闺蜜莎伦和安吉拉轮流来医院照顾她,病号饭送来了,林珊没胃口不想吃,她俩就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哄着她吃,每咽下一口,她俩都会说,“好孩子!” 林珊心里感激,但又觉得好笑,你俩就那么想给我当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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