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爸爸给我开戒,允许我看书,我一本书捧在手里,坐着看,躺着看,趴着看,从早看到黑。妈妈赶我:外面天气这么好,出去透透气。我便搬着小板凳,坐在屋外的阴凉处接着看我的书。邻家孩子们跑来跑去,偶尔会在我身边停一下:嘿,看什么呢?这么专心。我把书的封面给他们看:聊斋。什么意思啊,他们不懂,又跑开了。 晚饭后洗了澡,搬了小板凳坐在门外乘凉,那些疯跑了一天的孩子们这时洗掉了一身臭汗,看见我便凑上来:讲个故事吧,你白天看的那书里有什么?于是我添油加醋连说带比划地讲起了画皮。天色暗了,小凉风飕飕的,那几个孩子小板凳往前凑啊凑,离我越来越近,又好奇又惊恐地望着我,好像我掌控着那女鬼,既能放出来也能收回去。他们的妈妈在自家门口喊:臭小子离人家小姑娘远着点,凑那么近干什么! 去年回国妹妹又提到此事,说电影画皮上映时,听过我故事的几个人去看了,回来觉得很扫兴:咳,还不如桑妮当年讲的故事精彩。 上初中时,高考恢复了,学校按成绩重新分班,我被分在所谓的尖子班。班里同学一个个牛皮烘烘的, 让我不知所措。第一次班会,老师带着大家读那篇著名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那可是真正的群情激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要做未来的陈景润,而我却默默地想象着徐迟是怎样写出这么一篇感人的长文。 候补陈景润们重理轻文,班上好几个同学参加区里市里数理化竞赛拿了大奖,对文科却很看不起,敏感的生物老师受到嘲笑昏到在地,上了年纪的政治老师被气得罢了课。语文课的第一次作文题目是难忘的一天,我极认真地编了个故事,说我在乡下跟着一个村里的女孩背石头修水坝,语文老师看了如获至宝,在班上高声朗读,连她写的评语也读了,最后一句是:照这样写下去,前程不可估量。班上同学哈哈大笑:现在讲的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会写作文有什么前程?我心里不服气:哼,没有徐迟,你们谁知道陈景润! 高中文理科分班,我要去文科班。老师来做工作:你数理化这么好,去文科班干什么?爸爸也不同意我学文科,他年轻时曾是个笔杆子,文革时吃了不少苦头。他教训我:我知道你喜欢看小说,不过现在不要看了,考大学更重要。 我说:我想考北大中文系,看小说会有帮助啊。 爸爸说:北大中文系毕业出来的男生到机关当干部,女生到机关当秘书。你想当秘书吗? 我当然不想当秘书,我想写小说。 这话当时我说不出口,只好乖乖地读理科班。很快发现理科班新生梅的家里有不少小说,每天一放学,我就以做功课为名,跑到梅家看小说,看了几部飘和基督山伯爵这样的大部头,也看了不少希腊棺材之谜和月亮宝石一类的侦探小说。因为我的成绩不温不火没有下降,这个秘密老师家长始终不知道,除了我自己只有梅清楚,即使是高考复习最紧张的日子,我也不是一个用功的学生。同时我仍然喜欢写作文,语文老师没告诉我就把我的作文拿去投稿,发表后我惊讶得不敢相信:这是我吗?我的名字印成铅字原来是这样的。 高考志愿是爸爸替我填的,既然不让我读我喜欢的专业,报什么我无所谓。爸爸说:去当工程师吧,铁饭碗啊,走到哪都有饭吃。我稀里糊涂地进了工程师的摇篮,很无奈地跟着大家上课,自习。功课很枯燥,我的成绩依旧不温不火。一次制图课,给一个挺复杂的物件画正视图,侧视图,俯视图,连剖面图都画了,老师还不放过我们,说再加一步,画个45度剖面图,会很有意思。看着同学们兴致勃勃捋胳膊挽袖子,我也只好硬着头皮上。那物件有个圆柱形的内腔,斜着剖便出现个椭圆。待整个图画好,我望着那椭圆发了一阵呆,然后在椭圆里加上细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翘翘的鼻子和小小的嘴巴,小课老师过来看得直愣神:这,这是你画的图? 大学让我最高兴的是图书馆里有许多小说,每天中午的午睡时间全被我用来看小说了,大卫科波菲尔,约翰克里斯朵夫,悲惨世界,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那天中午我看完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下午坐在电工课教室里还想着那个可怜的女人,突然听见老师点我的名字,愣怔半天才明白老师在提问我,可问题是什么我却一无所知。 在食堂门前的书摊上,买到几本三毛的书,我一下被她迷住了。最让我羡慕的是她数学得了零分而退学,回家只看她喜欢的书。咳,当初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招,不必考零分,只要我数理化考得差一点,不就可以学文科了。这个遗憾一直持续到我毕业出国。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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