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来约,暑假一起回国,我们聚聚? 算一算,又是好几年没见,平时大家各忙各的,工作,家庭,马不停蹄,难得今年好几位都打算回国探亲,能聚一下当然好了。 有人挑了头,大家的议论便多了起来,想当年…… 议论来议论去,议论到了当年的老师们:教数学的章老师是个活宝,嬉笑怒骂变化无常,上她的课像看喜剧;物理胡老师生病住院,我们结伴去看望她,她竟然躺在病床上打着点滴给我们上课;化学史老师把元素周期表编成顺口溜,到现在想忘都忘不掉;还有教英语的王老师,上课时严肃认真,课下聊天却像个大姐姐。重点学校尖子班,学校集中了最强的师资教我们,我们也算争气,高考成绩都不错,著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堆满了校长的办公桌。 哎,我们聚会能不能把这几位老师请来?有人提议。 的确这几位老师为我们高考铺平的道路,让我们终生难忘。可我的记忆深处还有几位老师,每每想到她们,总是愧疚无比。 那时高考已经恢复,可政治课本上仍然是社会主义优越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班上几个不知深浅的同学向政治老师发难: 老师,社会主义是共产主义的过渡时期,中国的社会主义是从封建社会开始的,现在还没过渡到资本主义呢,自然不如西方国家,优越性是相对封建社会而言,对吧? 老师老师,解放生产力的运动是革命,阻碍生产力发展的运动是反革命,文革阻碍了生产力发展,应该算反革命吧? 老师…… 政治老师是个又瘦又小满脸皱纹的小老太太,她好言相劝: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想法,那些问题咱们课下讨论,上课还得照着教材讲,不然你们怎么考试? 血气方刚的同学哪听得进这一套,明明知道老师是不得已,却偏要让她难堪,也要显显自己的另类,老师没讲几句,问题又来了:老师老师,你说得不对…… 老师忍无可忍,哆嗦着嘴唇说:你们不想听我的课,干脆直接考试! 卷子发下来一看,一点都不难,竟然还有二十分的附加题。考完试老师也傻眼了:还没讲过的内容,全班同学的分数竟都在100分以上。下堂政治课老师没来,等了很久,班干部跑到老师办公室打探消息,回来向大家报告:老师罢课了! 后来经校领导出面做工作,老师才回来上课,可师生关系一直很紧张。 理工科高考不考生物,生物便成了我们最不想学的课。生物老师是个穿戴整齐模样清秀的中年女教师,大概知道这班学生不好带,她站在讲台上总是紧张兮兮的,生怕说错一句话让我们抓住把柄。而我们听得有一搭无一搭的,时不常地捣捣乱。那天生物课前我们刚上了无线电课,无线电老师是个广东人,普通话说得很饶舌,电子漂移那个漂字从他嘴里拐着弯出来,七绕八绕绕半天才绕到移字上,我们觉得很有趣。生物课上刚好讲到尿嘌呤鸟嘌呤,有同学便联想到无线电课,学着广东老师的口音接下茬:漂~~~~移。大家忍不住哄堂大笑,生物老师变了脸,连声问:我讲错什么了?你们为什么笑? 生物课代表宏连忙说:没事没事,不是笑你。 老师愣了一会,很勉强地说:打开书,把第三章自己读一遍。 我们开始埋头读书,不一会只听见宏的声音:老师,老师,你怎么了? 抬头一看,老师已经倒在地上。宏和另一位女同学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扶起来,架出了教室。 敏感的老师竟被我们气得晕倒了,在这之后便请了长期病假。学校只好为我们换了一位老师,新的生物老师是个胖胖的老太太,笑眯眯的,脾气好得不能再好。班上同学看她好欺负,没人认真听她的课,她讲她的,我们想干什么干什么,聊天的,做数学题的,而我则专在她的课上看小说。她从不管我们,谁爱听谁听。有一天眼保健操时间到了,墙上的小喇叭却不响,老师看看表问我们:今天没有眼保健操? 同学们指着墙上的一个按钮:开关在那,你要按一下。 老师个子不高,很吃力地踮起脚尖,伸着胳膊去按那开关,有个同学叫:老太太按电门—— 另一个同学接:抖起来啦! 大家哄堂大笑。老师好不容易开了小喇叭,回头看我们大笑,有些摸不到头脑,竟也和我们一起笑起来。 …… 很多年过去,这几位老师的姓名已经记不清了,可当年由于我们年幼无知带给她们的伤害让我一直记在心中,很希望有一天能当面向这几位老师说一句:老师,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