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夜深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回来了,却不在身边,晶打来电话,请她带着孩子过去吃饭。她明白晶和峰是想帮他们和解,她拒绝了,她不想见他,也不想和他说话。现在她努力不去想他,可怎么也做不到。多年的夫妻生活,他已经融进她的血液,她的脑细胞,离得这么近,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越想他就越恨他,那天,唉,那天是她十几年婚姻中对他抱希望最大的一天,也是他令她心碎的一天。 那天是休息日,她取出难得一用的化妆品对镜理妆,他也难得清闲,站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嗯,我太太打扮打扮还挺漂亮的,怎么样,晚上还是跟我一起去吧。 他这个分部开业整一年,最初招的那批雇员工龄也满一年了,大家决定庆祝一下。 她抱歉地摇摇头:今天的同学聚会是为我办的,我哪能不去。 她本来是学文科的,上中学时学校文理分班,她懵懵懂懂地被分进文科班,她数理化成绩一般,对逻辑推理的科目总不入门,可记性特别好,历史课上讲的重大事件时间地点人物她可以记得清清楚楚,高考时她以学校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学校。进了大学她才发现,自己和班上的同学格格不入。班上大部分同学家在北京,举止谈吐从容自信,一到周末她的宿舍男生接踵而至,宿舍里那些女生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被邀去看电影,逛公园,赴舞会。她这个外地来的女孩默默寡言,每季只有两套很落伍的衣服,宿舍里常常只有她一人坐在床上读书,同学们戏言她是被爱情遗忘了的角落,她心里不免有些凄然。寂寞的大学生活带给她的是骄人的学习成绩,临毕业时她以优异的成绩被推荐直读研究生,不久又通过教育部出国考试被送到美国留学。 出国以后她和大学同学很少联系,前不久毕业二十年聚会时大家发现少了这位当年的才女,于是四下打探,终于有人联系到她,知道她回国度假,早早就约好要聚一下。 临出门,她又一次在镜子里检查自己,她对镜中那个干练成熟的形象很满意。二十多年过去,无论学业事业,还是婚姻家庭,她都是成功的,去见老同学不必再自卑。 参加聚会的同学中,女生占多数,让她惊讶的是这些当年喜欢打扮的女孩子不但没有变老,反而更加漂亮了,举手投足优雅成熟。那几个男生变化很大,发福的发福,秃顶的秃顶,如果在街上遇到,她一定不认识他们了。落座细聊才知道,这几个女同学的丈夫们不是高官就是富商,她们早就辞了职,过着阔太太的悠闲生活,平时唱唱卡拉OK, 跳跳肚皮舞,做做美容,还不时地相约去香港购物,去南韩整容,去欧洲旅游。那几个男生都是官场商场的成功人士,尤其是辉,同学中他第一个下海,现在已经是大款,号称资产上亿,这次聚会就是他安排的,当然也由他买单。她对辉印象不深,上大学时他在班上很不起眼,她没和他说过一句话,想不到他的变化这么大。 大家自然而然地问起她的情况,她便老老实实一一交待,不料招来一片感叹: 唉,你可真不容易,这个年纪了还干全职。 就是,还要自己带孩子做家务,为什么不雇个人帮帮你呢? 既然你老公都海归了,你也回来吧,别受那个罪了。 回来跟我们一起玩,保证不让你闲着。我负责帮你补课,先带你去购物,你看你这身打扮,早过时了。 她这才注意到,她们的休闲装飘逸时尚,而她那一身笔挺的职业套装显得既拘谨又土气。后面的谈话越发让她不自在,她们如数家珍般地谈论着那些她弄不懂的名牌,没听说过的旅游圣地,有些东西她甚至不知道是吃的还是用的,她如坐针毡,最后不得不找了个借口提前告辞了。 辉陪她出来,执意要送她,坐进他那辆崭新的宝马,她尴尬地说了句客套话:谢谢你为我组织这次聚会。 他说:你还谢我,该我谢你才对。 她不解地问:谢我什么? 他一边开车,一边幽幽地讲出一个让她瞠目结舌的秘密:上大学时他一直暗恋着她。和她一样,他也是从外地考来的,在班里很不入流,并为此耿耿于怀,开始自暴自弃。不久他发现了她,她的孤独与努力吸引了他,她优异的成绩却让他自卑得不敢表白,毕业以后她出了国,更让他觉得她高不可攀。他辞了职断了自己的后路,在商海全力打拼,为的是有一天功成名就,能站在同等的高度向她示爱。 她住的公寓到了,他把车停下来,望着她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我都是有家之人,不过还是想谢谢你,让你知道,没有你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她不知说什么好,丢下一句谢谢你送我,便打开车门仓皇而逃。 回到家,她心里怅然若失,“这个年纪还干全职”,“别再受罪了”这些话让她突然失去了自我,每天忙忙碌碌疲于奔命,到底为了什么?原来这个年纪的女人还有那么不同的活法,而她本来也有可能当个阔太太的,如果她没出国,也许就是那个辉的太太…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不,和辉有什么关系,她当初没有喜欢过他,现在也不会喜欢,她有自己的丈夫,他很优秀,海归博士,外企管理,也许她真的应该辞了工作,跟他回来享福? 她看看表,这么晚了他还没回来,她试着拨他的手机,可没人接。她想了想,脱下那身套装,换了套简便的裙装,走出公寓。 歌厅里人来人往很热闹,轻轻推开那个房间的门,听到一个男人直着嗓门吼:…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 她吃了一惊,这是他的声音。他不会唱歌,吼得很难听。房间里有不少人,循着声音她找到了他,他坐在沙发上,手举话筒卖力地唱着,腿上竟坐着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年轻女人,女人一手举着话筒和他对唱,另一只手臂则吊在他的脖子上。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在门外,直到送酒的服务员问她,找人?她才惊醒,对不起走错了,她一边应着,一边急急离开,身后那个女人嗲嗲的声音一路追着她:我俩的情我俩的爱… 冷战(原创短篇小说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