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東歐旅遊行程時，看到匈牙利這三個字就想到了佐特。

很多很多年前，我剛到美國沒幾天，老公告訴我鄰居佐特邀請我們去他家吃飯。佐特是老公所在實驗室的博士後，剛剛帶着太太孩子從匈牙利來到這裡，這頓飯是為了感謝老公到機場去接他們。

當時我們都住在學校的研究生宿舍，佐特的家離我們只有約五十米的距離。那天晚上，我和老公來到佐特家，佐特繫着圍裙，顯然是家裡的大廚，太太很漂亮，也很熱情。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兒女，兩個孩子不但非常漂亮，又很懂禮貌。十歲的兒子那天擔任服務生的角色，幫我們安置外衣，倒飲料，拿餐具，操着有些生硬的英語問長問短，彬彬有禮，像個小紳士。五歲的女兒漂亮得像小天使，開始她有些害羞，打過招呼後躲在媽媽身後偷偷地打量我們。不一會便和我們熟悉了，她不大會講英語，和哥哥搶着為我們拿東拿西，聽到我們對她說謝謝，她便得意地望着父親，佐特會抱以讚賞的微笑。看得出，佐特十分疼愛兩個孩子，這是一個幸福的家庭。

那天的飯很豐盛，其中的主餐就是一種很濃的牛肉湯，紅紅的大概放了不少西紅柿醬，裡面有燉得酥爛的牛肉，和口感很好的麵疙瘩。佐特告訴我們，這種湯叫Goulash，是匈牙利特有的名菜，也是他的拿手好戲。寒冷的冬天喝上一大碗這樣的美味濃湯，對我來說是最好的享受。

兩年後的金秋，在老公的博士導師E教授一年一度的燒烤Party上，我們不但再次嘗到了佐特的Goulash，還看到這種湯的整個製作過程。最讓我驚訝的是第一步，煉豬油。大塊的豬油煉出小半鍋金黃色的油，佐特把油渣撈出來，撒點鹽，請大家吃，說是開胃菜，同時他手腳麻利地把切好的牛肉放進豬油里翻炒。那天所有人對佐特的Goulash都讚不絕口，而佐特的兩個孩子早已過了口語關，成為Party上人見人愛的小明星。

後來佐特家出了事，他的女兒參加小朋友的Party回來後昏睡不醒，被送進醫院。雖然沒有大礙，佐特卻不依不饒地到處和人吵架打官司，卻忘了他自己每天要服的藥。原來佐特患有精神疾病，每天要靠藥物控制，沒有服藥的佐特暴躁狂怒，實驗室的人都受不了他，他太太更是無法忍受家暴，帶着兩個孩子逃回匈牙利。佐特不顧一切追到匈牙利，不但沒有挽回他的婚姻，也無法再回到美國。實驗室的人只好幫他退掉租住的房間，打理殘局。

很多年後，我們再次見到E教授才知道，那次佐特女兒昏睡，卻是她為了逃避考試自己吃了藥。這件事讓我受到極大震動，一個小女孩不經意的錯誤，竟然葬送了一個美好的家庭。我把這個故事改編成小說《傷心的藍天使 》，放在網上，從此開始了我的博克生涯。

這次東歐之行前，我們特地在網上尋找佐特的蹤跡，只找到他十年前寫的一篇關於精神分裂的論文，我們懷疑他把自己作為研究對象寫成這篇文章。

東歐之行的第一站是布拉格，從介紹上看，我們賓館旁邊有一家在當地很有名的餐館。對我家來說，每到一地旅遊，品嘗當地食品是很重要的環節。果然，賓館前台大力推薦這家餐廳，主要原因是餐廳以當地傳統食品為主，物美價廉，不僅吸引了大批遊客，也吸引了很多當地人。

拿過菜單，我一眼就看到Goulash，呀，原來這道菜不是匈牙利專利。端上來的Goulash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不是湯，而是一盤紅紅的燉得酥爛的牛肉，邊上擺了幾大片白白的宣宣的饅頭，我們試着用饅頭蘸着肉醬吃，味道極好，鹹淡適宜，還有一點淡淡的甜味。

臨別布拉格，我們在這家餐館又用了一次餐，除了Goulash， 我們還點了烤蹄膀，那麼大的一個蹄膀懸在一個木製架子上，肉烤得又酥又爛，幾乎要離開骨頭掉下來，配着那些調料，非常可口。服務員為我們推薦了店裡的特色酒，都是最大號的酒杯盛得滿滿的，讓我們做了回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梁山好漢。

到達維也納時正下着雨，我們只好在賓館附近的一家小餐館湊合一頓晚飯，菜單上看到一道菜，維也納香腸和Goulash湯，哈，不但有Goulash，後面還跟了個湯字，我馬上點了這道菜。可菜端上來，我們都被逗樂了：淺淺的盤子裡稀稀的湯，兩根細細長長的Hot Dog放在中間，好像是廚師的惡作劇。

一到布達佩斯我們就感覺到，這是個非常商業化充滿玄機的城市，想不到我們尋找Goulash 的經歷也是一波三折。賓館前台賣給我們旅遊套票，說是不但可以乘車乘船，還包括一碗Goulash湯。我們費盡周折找到旅遊車，路過那家餐館時，車上的導遊卻說餐館正在維修不營業，想喝那碗免費的湯要到很遠的另一家餐館。

我們不想費那個勁，既然Goulash是這裡的特產，應該很容易找到。果然，我們在多瑙河邊看到一家餐館門口的大招牌，有照片有價錢，還能有錯嗎？

走進餐館，十來張桌子，只有一個客人，面前放了一盤肉，邊烤邊吃，我們好奇：他在吃什麼？老闆娘馬上告訴我們，這是匈牙利最有名的長毛豬的肉，比一般豬肉好吃而且健康。我們從沒聽說過長毛豬，看了說明便決定試試。

不一會肉就端上來了，一個陶瓷盤裡放了塊燒得很熱的石板，上面擺了三塊撒了佐料的豬肉。服務生告訴我們，肉裡面還是生的，我們要趁石板還熱，把肉切開繼續烤。我們在他的指點下，邊烤邊吃，覺得那肉和普通瘦豬肉沒有什麼不同，而且肉裡面沒有什麼味道，所以並不覺得好吃。

不一會，兩碗Goulash湯端上來了，稀稀的，裡面只有少得可憐的牛肉，還有一點蔬菜，味道就像美國最蹩腳的牛肉蔬菜湯，和我記憶中的Goulash完全不一樣。

吃完飯老闆娘把帳單遞過來，我們嚇了一跳，一頓飯竟然要一萬七！我們問老闆娘，你門口的招牌上好像不是這個價錢。老闆娘說，招牌上登的是起始價，你們沒看見From這個詞？我仔細看看那招牌，真的，這大紅的From我們剛才怎麼沒看見？

從餐館出來，我們總結教訓，這家店沒有什麼客人，以後記住，要找客人多的店。第二天，我們找到一家幾乎客滿的小店，服務生非常熱情，為我們推薦了幾個店裡最受歡迎的菜，我的一份叫牛肉與家常面（Beef with home style noodles）。菜一上來我就看到，所謂家常面就是佐特做的那種麵疙瘩，牛肉燉得很爛很入味，有點淡淡的甜，和布拉格那家餐館的Goulash味道相似，把牛肉連湯帶肉和麵疙瘩拌着吃，還真有點像佐特的Goulash。

這頓飯是我們在布達佩斯吃的最可口的一頓飯，價錢卻不是最貴的。我們雖然沒有找到記憶中的Goulash， 但佐特一家和他的Goulash會永遠保存在我們的記憶里。

陰雨綿綿東歐行 1。布拉格

陰雨綿綿東歐行 2. 維也納

陰雨綿綿東歐行 3. 布達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