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也不怎么就聊到了朝鲜,从当今朝鲜局势聊到志愿军抗美援朝,又聊到当年金日成访华。 我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聊,这时忍不住插嘴:金日成访华我知道,我到天安门去接的。 听的人瞪着我:金日成访华要你去接?你算老几?那时你才多大?吹牛吧你。 你别说,还真不是吹牛,不信你把金日成访华那天的报纸找来看看,那上面肯定写着:首都数万革命群众聚集在天安门广场,手舞鲜花彩带,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首都革命群众,你当那是谁,就是我这样的人扮装的。 哪年哪月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我还在上小学,是个穿毛衣的季节。那天我们全年级都去了,从学校排着队一直走到天安门,太阳挺热,我走得出了汗,毛衣扎扎的很痒。车队从我们面前经过时,尤其看到敞篷车上那熟悉的身影向我们招手时,我们真的很激动,拼了命大声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这是我记忆中参加的第一次重大活动。 上中学后,学校有迎宾任务,所有女生不管高矮胖瘦一律参加迎宾舞训练,训好了便常常坐上旅游大巴去机场迎送贵宾。那时中国的朋友不太多,每次去迎宾老师先嘱咐:这次任务重大,因为人家刚跟我们建交,元首第一次来访。每次到机场排好队形,贵宾下了飞机,两国国歌奏完,我们就开始跳舞,一边跳一边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和当时的那些中央领导人,邓小平啊王洪文什么的都混了个脸熟,当然是我看他们脸熟。除了国家元首,也接过文艺团体,朝鲜歌舞团,日本电影节成员,记得那个叫栗原小卷的女人浓妆艳抹站在我们面前对我们招手,后来看了生死恋才发现她不化浓妆原来那么漂亮。每逢节日我们也不能闲着,穿上民族服装去公园跳舞。常有报纸杂志或是电视台的记者给我们照相录像,配的文字说明便是:首都各族人民载歌载舞欢度国庆。 当时的舞蹈老师是朝鲜族,据说曾是延边歌舞团的舞蹈演员,后来嫁了大官,搬到北京,成了我们学校的舞蹈教师。她长得秀眉秀眼,总是笑眯眯的,我们都很喜欢她。可后来我对她意见大了,每次发民族服装,别的女孩总能领到不同的服装,这次藏族,下次就彝族,穿过维吾尔,又换哈萨克,发了衣服就去照相馆照相。我就不行,每次领衣服一到我这老师就说,哦,你啊,你穿这个。得,又是朝鲜族,多少次了没换过,照相馆去一次就不用去了,气得我。 前两年回国见到老朋友,人家打量着我说,你怎么穿得这么土,现在国内可洋了,最时髦的是哈韩,哈韩,你懂吗?就是学韩国人的打扮。 我不屑:就那没腰身的大裙子?早多少年咱就哈腻了,切! 上了大学这类活动少了,但也不是没有。国庆三十五周年要搞大庆,白天游行,晚上在天安门下跳集体舞。游行时大学生方队里有个彩车,主题是华山抢险,大学生的榜样嘛。我的任务是扮演在华山遇难的游客,站在假山上假装下不来,那姿势还挺难拿的。我的位置在彩车的尾部,正对着后面北大学生的队伍,彩排时北大的学生走很齐,估计下了不少功夫去练队。彩排结束,指挥却不满意:彩车上的人不显眼,离远了看不出来,要换衣服。走队的人过于死板,走得再齐也比不上前面的三军仪仗队,索性活泼些,不怕乱。 挨批了,看看我的衣服,一件淡蓝色的套头衫,和身后那青灰色的假山比还真分不出谁是谁了。同宿舍的大姐马上拿出她的新毛衣:穿我的。那是件大红色的毛衣,胸前有黑白红三色斜条纹,活像理发馆前的霓虹灯,谁要还说看不见,那他肯定眼神有问题。 十一那天彩车上的人都换了装,我的霓虹灯是最鲜艳的,被带队老师夸奖一番。游行时车后北大的队伍果然乱七八糟,到天安门了,突然有几个学生打出了用床单做的大标语,小平你好。我在车上看得发呆,差点没摔下来。 后来同宿舍的同学告诉我,她们那天挤在水房看游行现场直播,一眼看到了我那霓虹灯,兴奋地喊:快看桑妮!桑妮在电视上!大姐更激动:我的毛衣!我的毛衣上电视了! 我写信告诉远在美国的老公,那时我们还是男女朋友,结果人家回信很失望地说,特地到联谊会找到国庆游行的录像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没找到我。我还纳闷,大学生方队就一辆彩车,彩车上就我一个霓虹灯,怎么会找不到?等到电视里重播那录像,眼看大学生队伍就要来了,镜头一转变成观礼台上的张海迪,等镜头转回来,已经是小平你好的床单了,我们的彩车根本不在录像上。后来才知道,大学生队伍实在乱得不象话,所以被剪掉,那条床单留不留还争论了好久,现在已经是历史镜头了。 大学里另一次活动是北京市的合唱节,临时组建的大学生合唱团有我们学校一份,我们学校又把这差事推给了我们系,推的人大概没动脑子,我们系女生很少,为了凑人数所有女生扒拉扒拉脑袋算一个,管你会不会唱都得上。合唱在体育馆,我们坐在观众席上,所有的演员都是观众,所有的观众都是演员,我们唱的是在希望的田野上,领唱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彭丽媛。现在回想起来,对彭丽媛竟没什么印象,倒是对斜对面的小学生合唱团印象极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那高亢的童音让我们为之一振,接着一曲春天在哪里活泼优美,我身边的同学甚至感叹,我们真不该长大。 最近给儿子找小提琴老师,人家自我介绍中有一句,我和马友友同台演出过。我心里暗笑,我还和彭丽媛同台演出过呢,那能说明什么? 临出国前去看了一场文艺演出,那是教育系统为慰问教师而办,干了一辈子教育的老爸把他的票让给我。入场时我排的这一队检票格外慢,心里有些抱怨,什么人收票这么慢。等排到跟前,我不由得愣住了,那个收票的大秃头怎么这么眼熟,是…是陈佩斯!他每收一张票便行个礼:老师好!老师辛苦!我们哪还走得动,站在那傻傻地看着他,要不是被后面人推着,也不知要站多久。 演出开始了,第一个节目是男声四重唱,我前面几排来了几个迟到的观众,其中有个白头发秃顶的老头动作特别慢,摘围脖脱大衣半天才坐下,挡了我们视线。还没来得及埋怨,台上的演员突然不唱了,报幕走到台上告诉大家,中央首长王震也来看演出,让他给大家讲两句话。一束追光打过来,对准了那个迟到的老头,有人递上话筒,原来王震的夫人也在教育界,他是陪夫人看演出的。 你看我这个对国家大事从来都稀了糊涂的人,竟也见了这么多人,经历了这么些事,真有点象Forrest Gump 里的阿甘。 相关文章: 巧遇郎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