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这一天她在班上心神不定。他回家了,下了班就可以见到他,可见了他说什么? 以前他们也有过争吵冷战,都是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不会你一句我一句地吵架,生气了便沉着脸不说话,他从来没认过错,哪怕知道自己错了,也只是借着孩子的话题找个台阶下,要么就按着她的口味做一两个菜哄哄她,那点小矛盾便不了了之。这次问题严重,她不想轻描淡写地放过,国内是个花花世界,有着许许多多的诱惑,夫妻长期两地分居,这些话不说透了肯定会影响他们的婚姻。 可是,如果真的深究,万一他讲出什么吓人的实情,比如和某女人有染,她该怎么办?这话并不是凭空捏造,回国时她曾悄悄查过他的手机,上面果然有许多短信,大多来自一个叫Jenny的,尽是些无聊透顶的性感笑话,诸如一个巨乳女孩穿了件紧身体恤,上面印有99两个数字,一个外国人见了说,你的nine nine很漂亮。她知道自己这种偷窥的举动很卑鄙,所以没敢和他提,可心里象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那天见到那个搂着他脖子坐在他腿上的女人,她马上想到,这一定是Jenny。 这样的话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提,她磨磨蹭蹭拖延时间,估计孩子们睡了,正打算回去,他打来电话,她犹豫着没接,却听到他的留言:他又走了。 她一下失望无比,为什么你不能多等一会?! 还没到家就看见那些树枝树叶装满几大袋整整齐齐放在路边,进了门,又看见桌上为她留的饭菜,她心里一阵酸楚,忍了又忍,没让眼泪流下来。洗漱完毕,她上了床,突然被他的气息包围了:他在这床上睡过!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扑倒在他的枕头上捶打着,任泪水肆意横流。 在他海归前,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她虽学的是文科,但一直有着工科情节,工科男生务实能干,可以说在认识他之前,她就梦想着要找这样一个男人做丈夫。 大学三年级的那年夏天,她和同学们一起南下做社会调查,顺路结伴旅游。有一次登山,遇到几个工学院的男生,实习结束来这里玩,和他们同路。一路上她的同学大呼小叫,那几个工科男生却默默地把几个女生的背包接了过去。那天天气格外晴朗,从山上望下来,大片的农田,星星点点的农舍,远处的水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的那些同学诗兴大发,拖着长音叫起来:啊!啊!终于有人绉出两句:啊!不是我高是山高,是山把我举得这样高! 她心里说:废话! 她注意到那几个工科男生没有看风景,却围着山顶的一个铜亭子,上上下下仔细研究,一个男生甚至爬到亭子顶上。她好奇地凑上去打听,他们告诉她,这亭子是历史上最大的整体铜铸件,他们在寻找铸缝的痕迹。她不懂铸缝是什么,估计和这亭子怎么做出来的有关。 这几个工科男生以整体的魅力吸引了她,他们务实而不张扬的特性完完全全地把她征服了,从此她再不把班上那些轻浮做作的男生放在眼里。 到了美国不久她发现身边的中国留学生都希望学成后留在美国,她也动心了。她知道自己的文科专业很难找到工作,便开始打听其他专业,也就是这时她认识了他,计算机系的博士生。他的出现让她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当年那几个爬在铜亭子上找铸缝的工科男生的形象变得清晰起来,凝聚为眼前的他,他对她也很在意,不厌其烦地回答她关于计算机的各种问题,在他的帮助下,硕士毕业她没有按计划去读博,却进入计算机系读硕士,同时成为他的妻子。那时全是靠了他,她才能应付那些考试作业加课题,后来两人分别找了工作,她也常常向他求教。在家里他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家务事总是和她一起做,虽然她里里外外很能干,却一直把他当作主心骨,事业上她对他很崇拜,觉得他是个干大事的人,在美国屈才了,所以才支持他海归。可回国没几个月,他怎么就变了呢? 那天看着他醉醺醺地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她伤心极了,天快亮了她默默地理好行李回了娘家。弟弟在机场接她时,被她的憔悴吓了一跳,姐,你怎么啦?在弟弟的车里,她絮絮叨叨地哭诉了一路,弟弟一边开车一边安静地听她讲,没插一句话。到了家,妈妈关切地迎上来,弟弟挡住了老人的问话,让她去休息。 她心里很乱,怎么也睡不着,出了房间找弟弟说话。弟弟一直和她关系很好,可一年多前他离了婚,变得不爱说话了。她只知道弟弟这几年跟着一个香港老板做生意,忙得满世界跑,顾不上家,弟妹受不了,离开了他,他们本是大学同学,感情很深,离婚弄得两个人都很痛苦。她问起弟弟的事,这才知道实情:他和香港老板的生意做得很好,香港老板发了大财,他也发了小财。香港老板喜欢女人,每到一地会寻欢作乐,他也跟着逢场作戏,不想作戏作得出了格,有个女人怀孕了,他本想带她做了流产,给她一笔钱了事,却不料那女人非要他负责,一直闹到他家里。虽然他后来花大价钱摆平了这件事,他的妻子却再不肯原谅他。 最后他说:男人在外总会遇到投怀送抱的女人,聪明人都知道她们无非是盯着你的腰包,和她们玩玩还可以,绝不会认真。女人哪,别太要强,跟丈夫较真没啥意思,在外各玩各的,回到家还是夫妻。 她对这话很反感:你是说你们离婚是因为你老婆太要强?不是你的错? 他说:其实那时我还是很努力的,只要不出远门,我尽量保证每星期有两天回家吃晚饭。 她说:这就够了?在美国你姐夫每星期七天和我一起做晚饭。 他说:这样的男人有出息吗?姐夫现在不是也海归了吗? 她问:你是说你姐夫早晚要变得象你一样? 他劝她:你呀,最好别老盯着他,累不累?想开点,你们好几月才见一次,让他一点不碰女人,是不是有点不人道?美国女人不是都很大方的吗?你怎么这么小气。 胡说!你给我住口!她听见自己声嘶力竭地喊。愣了片刻,她逃回那间小屋。 也不知过了多久,妈妈轻手轻脚进来,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摇了摇头。妈妈又小心翼翼地问她身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她开始莫名其妙,后来弄懂了,妈妈怀疑她得了更年期综合症。她悲愤地叫道:我身体很好,还没到更年期! 她简直要气疯了,她只想过平平静静的生活,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觉得她不正常? 回到美国后这两个月,她已经分不清在和谁过不去。她和国内的生活习惯道德观念格格不入,最亲近的人却偏偏在那里生活。有时她也想,也许两个人在一起会好些,干脆自己也辞了职回去陪他?可是如果他真的有了外遇,难道自己要象弟弟说的睁只眼闭只眼?她做不到,所以她不敢面对他,唉,再想想,也许会想出办法,这两天先躲躲吧。 冷战(原创短篇小说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