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雪飞说:以前川东有“点天灯”,但共产党来后“彻底消灭了这种惨无人道的酷刑。”“方方《软埋》描写土改中无数地主家族的灭门、点天灯等惨剧,完全是恶意的编造。”谭松说:我不善争论,只想讲一个被“点天灯”的年轻姑娘的真实故事
老高按:昨天收到一位非常熟悉中国出版界的多年老友的微信,告诉我一条消息: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管士光下台了!罪名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方方的《软埋》。 这条消息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微信(以及所有自媒体)传播的信息,因为缺少审核程序,是否真实,必须自行寻找其它消息来源来验证,而不能率尔相信。我马上核查,今年2月17日官方报道:全国政协委员臧永清出任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人民文学出版社前社长管士光退休。查管士光1956年出生,到今年过了60岁,到点退休,也算是符合程序。臧永清比他小9岁,现年52岁。 管士光是否确实因为去年出版了《软埋》而获罪?是否有打抱不平者演绎、过度联想而误判?暂时存疑,待查。 但是《软埋》遭到、不断遭到打压,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对《软埋》的批判,还在继续。对这些批判的反驳,也在继续。在国内的官方媒体上发不了,就“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各自设法顽强地要表明自己的看法。四川长期调查研究土改的学者谭松的一篇文章,我早就读过(这篇文章不是近日写的,而是6月份写的),今天受到这个“管士光因《软埋》获罪”的未证实消息而触发,让我决定将谭松的文章转发于此。读来,您不感到惊心动魄吗?
读了《从〈软埋〉历史原型看方方的反共反革命历史观》之后
谭松,《风滚草三》
昨天,6月18日,在百度上读到一篇文章:《从〈软埋〉历史原型看方方的反共反革命历史观》。作者:何雪飞。 还没读文章,这个标题就让我梦回当年,因为这种标题我太熟习了,我就是在读这类标题中长大的,那是十年文革期间。 接下来读大作,里面的一些语言我也很熟习,如“看方方的险恶用心”、“反共反革命历史观的典型代表”、“造谣污蔑”、“替地主翻案”等等。我熟习这类语言,是因为我就是在这种语言环境中长大的,那也是在十年文革期间。 在何雪飞的正文中,他首先抬出了几个批评方方的大人物:前中组部部长张全景、前国防大学政委赵可铭上将、中宣部研究室原主任刘祖禹等中共高官。紧接着他引用《共产党宣言》中“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有文字记载的全部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的经典名言,再接着是恩格斯的语录…… 我一向怕官,何雪飞一登台就亮出几个天兵天将真把我震住了;另外,我马列水平很低,高手们论战中一挥舞马恩列斯的经典我就自惭形秽,不战而退。 况且我根本没有想“要战”。原因很简单,除了自己水平低,不是他们对手外,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何雪飞等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们背后有雷霆万钧的力量,他们对此力量十分清楚,因此,他们的文字火力“十分有力量”。 我接着往下读。 “要判断方方《软埋》的基本政治性质,最首要的问题就是,方方《软埋》中所描述的川东地区的土改历史,跟真实的土改历史相吻合吗? ” 读到何文的这一段话,我突然有了点精神和自信,因为我从2003年3月起开始调查川东土改,到现在已经14年了,这些年,我走访了川东十余个县,采访了百多名土改亲历者,其中有当年的土改工作队员(近20名)土改民兵(十余名),以及川东土改的目睹者、受难者等等。我觉得,我是有资格对何雪飞的这个提问加以评判的。 可是,我还来不及多想,何雪飞已经下结论了:“方方完全是恶意的编造,其目的就是要妖魔化中国共产党。” 我不知道何雪飞是凭什么判定方方“完全是恶意的编造”? 他到民间第一线去走访过吗? 但是,我还是不想同他论理,因为我知道(他本人更知道)他背后的力量非常强大,我不是对手。更何况这些日子已经给我打了招呼:要老老实实,不要“惹事”。 不幸的是,接下来我又读到:“据另一位污蔑土改、替川东地主翻案的学者谭松(重庆师范大学的副教授)在《川东土改调查》中的“学术”研究……” 我要不要说几句呢? 但如果又因言获罪,被封号、被喝茶、被……我太了解何文背后的力量。 不幸,“点天灯”几个字触动了我心中尘封的痛。 何雪飞在《从〈软埋〉历史原型看方方的反共反革命历史观》一节中有这么一段话:“在新中国成立前的民国,川湘一带还存在‘点天灯’的酷刑,这种点天灯不同于古代的点天灯,是当地土匪采用的酷刑,在所谓的人犯的脑袋上钻个小洞,倒入灯油并点燃,让人犯在极度痛苦中被烧死。他们称此为‘点天灯’。解放初期,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南剿匪,才彻底消灭了这种惨无人道的酷刑。而方方们为了彻底污蔑共产党和土改,竟然把川湘一带一切野蛮、恐怖、残忍的行为都扣在共产党和土改干部头上。” 这段话意思很明确:以前川东有“点天灯”,但共产党、解放军来了后“才彻底消灭了这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因此,说土改时“点天灯”是“彻底污蔑共产党和土改。” 由此,何雪飞下结论:“方方《软埋》描写的土改中无数地主家族的灭门、点天灯等惨剧,完全是恶意的编造,其目的就是要妖魔化中国共产党。” 我不想也不善于争论,我只想讲一个被“点天灯”的年轻姑娘的真实故事。
冯光珍遗像
她叫冯光珍,土改时家住川东忠县城西长江边上的一个山村九蟒村。她父亲叫冯国祺,是忠县的工商业兼地主(有30多石租)。土改时冯国祺被捆绑吊打,然后被枪毙,死时49岁。同一天被枪毙的还有(苏达三、曹新煌等人)。冯光珍母亲叫何顺贤,冯国祺死后,她也被整死,死时47岁。(另外,冯国祺的大儿冯光和,大儿媳陈德珍和他们的女儿,全部死于土改。) 冯国祺被枪毙时,他18岁的女儿冯光珍还在省立万县师范学校读书,差一年毕业。以前每月她都要收到家里寄去的生活费,现在忽然没有了,她听说土改搞得很厉害,担心家里出事,就从万县赶回来。有人劝她不要回去,否则要遭殃,但她放心不下父母,还是回来了。 她一回来竟然被评成地主分子。 土改民兵们要她交出金银,对她使尽了各种酷刑,在夏天最炎热的时候把她大绑起来和她母亲一起暴晒,一晒就是半天,绳子勒进肉里很深,她才18岁,皮肉很娇嫩。 川东地区“点天灯”一是用黄泥巴在地主头顶上围一圈,中间倒上油,点“天灯”。二是把双手横着捆在墙上(或木板上),手心朝上,在两边手心里倒上桐油点灯,等到烧干了又再添油。 冯光珍遭受的是第二种。 冯光珍的弟弟冯光林说:“我记得姐姐的双手先是感染,后来慢慢化脓溃烂,蛆从里面往外滚,老远都闻得到臭,那时我们已经被洗劫一空,没有钱给姐姐治伤,眼睁睁的看着姐姐的双手一天天烂掉,先是皮肉掉尽,露出白森森的骨节,然后骨节一节节地脱掉,最后,姐姐的左手完全没有了,只剩下手腕,右手手掌烂掉了大半,只剩下半个手心。她能活出来全靠一个乡间的土医生,他同情姐姐,做好事给她医治,算是把命保住了。但是,姐姐永远失去了双手,成了一个残废人。” 冯光林还说:“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大哥大嫂都死了,我们被赶出来住在一个破烂的草棚里,最要命的是没有吃的。我才6岁,姐姐成了家中最大的人。她带着我们几个弟妹去四处讨饭,双手伤口一直溃烂。她流着泪去乞讨,要来了饭,我们就一口一口的喂给她吃,她没有手啊,自己怎么吃?那个场面,有许多好心人看了都偷偷流泪。”
1998年,手残了48年后的冯光珍领到了一个残疾证。
冯光林还说:“姐姐从18岁失去双手,她的青春也就毁了。由于她是地主,虽然已经严重残疾,仍然要继续接受永无休止的斗争,每逢政治运动来了,她就要受苦。平常每月一次的训话会她是非到场不可的。她注定一生不可能有婚姻了,因此她从没想过要结婚。……” 除冯光林外,讲述冯光珍受点天灯酷刑的几位人士是:
1,周炳昌,85岁,忠县居民,住忠县新华支路4号,讲述时间:2006年5月5日;
2,郭亚卿,86岁,忠县居民,住忠县乐天路19 号,讲述时间:2008年1月17日。
另外,在采访中,大量老人提到土改时点天灯酷刑。仅在忠县,亲眼目睹点天灯的老人就不少,如80多岁的陈懋蘅(忠县东溪镇永华村人,讲述时间2005年12月27日)。
陈懋蘅
讲述者中,也有“体制内”的人,如:忠县土改工作队员江书城(讲述时间:2006年5月6日)
江书城
又如:土改民兵连长李朝庚(讲述时间:2006年9月22日)。
李朝庚讲述土改中他亲眼目睹的酷刑--“点天灯” “另一种刑罚就活不出来了,那叫‘点天灯’--用黄泥巴在地主头顶上围一圈,中间倒上油,点‘天灯’。我看见就这样把人整死的。”--李朝庚 当年采访时,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出来说我是“恶意的编造”,是“彻底污蔑共产党和土改。”因此,我的采访绝大部分都录了像,我不知道何雪飞先生是不是有兴趣来看一下?或者,你暂时放下引用马列、《共产党宣言》上的东西,也不要老是看一些别人的资料,而是亲自到川东民间去走访调查一下,虽然现在晚了一点,大多当事人都已经去世,但总还会了解到一些真实和真相--当然,前提是你还有起码的“学术”道德和做人良知。
谭松采访土改时受尽各种酷刑而致残的老地主,地点:(湖北省利川市柏杨坝镇水井乡水井村(原奉节县横石村洋沱坝)时间2016年8月) 谭松,2017年6月19日
高看(每日一图,与文无关。九月图片主题:古镇)
美国弗吉尼亚州的詹姆斯顿(Jamestown)尽量保持殖民地时代小镇的原汁原味,招徕游客的意图十分明显,但确实能让人们“发思古之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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