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六月三日被老爹从广场上强行揪回家的。六三晩上与大院的人们一样,一夜未睡,聚集在院子里传递着一个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当军队开枪杀人的消息传来时,大院里男女老幼没有一个人相信是真的。大家认为顶多是橡皮子弹,人民解放军怎么可能向人民开枪呢?!而且五一九戒严后我们大家都亲眼看到一旦军队与学生老百姓接触,知道真相后,立即站在人民一边,军民一家亲此起彼伏。人民子弟兵怎么会突然翻脸不认人屠杀人民呢!这种事只有当年的国民党反动派才干得出来。
凌晨时刻,更多的消息传来,说是军队的确开枪杀人了。大家正处在将信将疑,紧张不安的气氛中,这时候一辆出租车忽然长鸣着开进了大院。司机是一个光着膀子的小伙子,用近乎恐怖的声音嘶吼着:杀人啦!杀人啦!李鹏,我操你妈X,我操你妈X!车停下后,大家围拢过去,发现车里坐着一个年轻妈妈,整个人都痴呆了,眼睛里流的不知是泪还是血,红红的两道挂在腮帮子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也就六,七岁大的男孩(这是当年我的猜测,不一定准确,但绝对不会超过十岁),人已灰白,孩子的胸前,从前胸到小腹整整一排弹孔,显然已死去多时。 此时,整个大院里除了出租车司机的骂娘声,万物肃杀,寂寞无声。突然间,德高望重,平时不苟言笑的老教授们放声大哭了起来,妈妈们哭了起来,年轻人与孩子们哭了起来。我记得我当时没有哭,只是出离愤怒,出离愤怒,出离愤怒,出离愤怒!两眼喷火,当时骑上自行车就要去长安街找党卫军拚命。我爹死死抓住车把不放手,我气昏了头,要与我爹动手,我妈哇哇大哭着把我们爷俩儿分开... 这是我人生的分水岭,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夜晚。那个孩子在妈妈怀里的样子,将永存我心底,直到正义公理得到申张的那一天。 那天晩上,还有一件事让我万分揪心。我的最要好的一个把兄弟(他还在国内,为了他的安全,隐去我们的实际关系与姓名)是某高校学生领袖,六一没有跟我们回家,留在了广场。当晚各种消息传来,说军队在天安门广场大开杀戒,鸡犬不留。我以为我那把兄弟不会活着回来,伤心欲绝。两天后,得到消息,谢天谢地谢人,把兄弟居然活着回来了! 他告诉我他是六四凌晨最后一批被党卫军押解出广场的学生之一。那天晚上,当他看到武装到牙齿的党卫军端着枪冲上来时,他以为自己肯定没命了。但不知是否因为党卫军有在天安门广场封刀的军令,把兄弟和他周围的同学们与长安街上的学生与市民相比,反而幸免于难。那些去长安街阻拦党卫军的学生与市民们的命运则惨不忍睹,被党卫军毫不留情的用冲锋枪,机枪扫射,用坦克辗压... 后来党卫军给广场上的学生开了一条生命通道,让学生离开广场,敢胆擅离生命通道路线者,格杀勿论。我把兄弟亲眼看到一个外地学生,估计是没听清楚命令,离开指定路线,立刻就被党卫军枪杀。在撒离的路上,把兄弟亲眼看到脑袋被掀掉半个的尸体,与被坦克压扁的肉泥.... 后来复课返校,记得夜深人静时,与我的好兄弟小段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弹着吉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齐秦的《昨天的太阳》,直到东方破晓... 昨天的太阳走了 我有一种被欺骗之后的疲惫 而今天的心情是梦 你是我梦里不能了解的世界 我的伤悲 我独自在冷冷黑暗中 用昨天的回忆想着你 而昨天和今天有什么不同 我己迷失 我己迷失 我在黑夜里徘徊不停 我的伤悲....
后记: 下面这首诗,是我的一个好友为六四而写。众所周知,爪四哥的博客全部都是原创,从不转发。但今天为纪念六四破个例,特意转发朋友用心语写的心声。愿六四死难者的在天之灵能听见这首诗,看到这首诗。请亲们放心,虽然二十七年过去了,但我们活着的人不会忘记,永不忘记。 《不会忘记》 原只是泛泛而谈的话题 不记得何故 会碰到这个日期 你顺便说了一句 那个时候是学生 住在北京 于是 我们从客气的常规中走出来 沉默了一会子 就已经是 四分之一个世纪 噢,朋友, 地理上我们隔着距离 所有的好日子和不太好的日子 不会相同 也来不及细细体会 只有那个糟糕的夏季 那一个非常糟糕的夏季 从来不需要想起 栀子花开的时节 我们永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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