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下蹭饭难,不期然而然的人和事 9/20/2020 (一) 1993年。两年前曾和我朝夕相处,共同发表过几篇引用登顶文章的 MH,收到北京中科院某所一著名博导邀请函,赴北京学术交流。MH 收信后第一时间和我联系,试探有无可能相聚北京。 MH 在美囯时,曾无数次在我家蹭过饭,对本人的厨艺赞不绝口。我曾数次许愿,有朝一日相聚中国,会让她见识真正的中国美食。 恰好当时我也有回国计划,但目的地不是北京,为和 MH 相聚,安排和她同日抵北京,次日陪她一整天,再次日晨我离京去办我的差事。 MH 最感兴趣的是逛店购物和美食。我这个人全然无方向感,让我一个人进西单商场,保准找不到门出来。于是联系了比利时留学时的学姐做导游,从北京机场接机,全程陪护,同吃同住。当然是住姐们家中,自己人嘛。 学姐是北京中科院的,和我分别己三年多,对这从天而降的重逢机会欣喜不已。 顺便说两句题外话,学姐那天兴冲冲提前到机场,在接机人群中眼巴巴盼着。一波又一波人潮过去,望穿眼。直到我推着行李四处寻寻觅觅,返回接机处见到她,从后方猛一记拍在她的肩上。学姐把我上下打量个遍说,你怎么穿成这样?难怪你从面前经过我没认出。不怪学姐,在美国两年混成了老土(Americanized),和欧州着裙装蹬高跟鞋,相去甚远。 言归正传。次日一大早,学姐准备了香喷喷的北京早餐,两个比我脸大的油炸面饼撑圆了肚子。去酒店接 MH 和她的 Husband ,逛北京大亍。忙谈天、忙说地、忙购物。手忙、脚忙、眼忙、嘴巴说话更忙。就一天时间,寸金寸光阴。 90年代初,中国还未入世贸,经济是完全的内循环。勤劳的乡镇同胞们,狂奔在全民致富的路上。生产的衣服鞋袜纺织品,把北京地上地下各商场塞得满满当当,价格便宜到难予相信。尤其是真絲织品,绝对的物美价廉。 MH 显然是到了购物天堂,为一家三口及亲戚朋友,血拼皇城根下。内衣外衣窗帘床上用品皆买真絲。次年我又带另一群朋友血拼京城,也是到了真絲柜台难移步。洋人对真絲的青睐超乎国人想象。 当年进中国的洋人稀少,商店柜员无一人能听能说洋话。店员大姐大妈们惊叹MH购真絲的大手笔之余,注意到我这个导购。问我是哪国人,不相信我和他们同宗同源,硬说我是日本人。大姐大妈们说,中国人哪能说这么溜的英语? 真羞死了、乐坏了糗糗英语的屁民我。 大半天过去,连中饭都顾不得吃。我理解,MH来到购物天堂,她兴奋,全然顾不得陪她的人了。真正的导游,俺学姐是越来越不耐烦了,瘪着嘴问我,“他们这架势是要买下北京呀?“ 学姐陪洋人逛北京购物的经历多了去了,没见过 MH 这样买到不收手的。物价相比欧州实在太诱人了也。 晚饭时分,按约定地点,接待方来了一辆小面包车。MH和她的Husband上车后,车门关上,揚长而去。对为他们陪客人一整天的我们,没有一句寒暄,没有道一声谢,甚至没有正看一眼。屁民祘是伶教了皇城根下的“目中无人“。 本来已经又累又饿的学姐,眼看车来了,却接走洋人丢下我们去了。学姐儍眼了,脸气黑了。说,” 她们怎么能这样?不就一餐饭嘛,多我们二人不就是多添两双筷子而已嘛。“ 此后多次提起此事,说那些人不地道,不会做人。我每次都要她不要这么想,高大上们渺视的是我,不是她,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和高大上们同是北京中科院的学姐,何尝受过这般怠慢?!学姐的老公留过苏,在中科院是有头有脸有身份之辈,牛过邀请MH的博导。学姐本人,洋博士(九十年代初的),不但自身贵,还夫荣妻贵! 我这种既生错地方,又没进名校的,和兵站粮站同档次的防疫站出来的,上不了皇城根下歺桌的土鳖,皮粗肉糙,被歧视是常态。只是眼下连累学姐了,心有戚戚焉。 我和MH彼此蹭饭局已经多少年了,从来都是宾主两相宜,从未遭遇过如此之尴尬。之前的一次是在德国汉堡的会议上,日本一著名研究所的头,邀请MH到当地一家高档日本歺馆聚,特别嘱咐MH叫上我。 MH在各种场合,包括在几次全体会议的讲台上,提到我都是,“My best friend!”业界的同行们,谁不知道我和MH的铁关系?皇城根下的东主,会不知道那天是谁为他们陪客人? 在波兰的一次会议上,MH作全体会议发言。一如既往,不忘本人对课题的貢献。本人一如既往的不到会,当众人想让我站起来亮相时,她说,“Sorry she is not here.”屁民最不喜欢开会。 MH上车后即见关车门,全然无视我们的存在,中国就是这样的规矩?实在是匪夷所思。好不容易相聚,不可或缺的共进晚餐就这么没了。客隨主便,当时她能怎样? 但她是那种特别敏感、特别再乎颜面的人,能不觉得亏欠我们?虽然之后我们都避免提此事,但我知道,此事于她一定是个心事,难了。 (二) 我和MH的关系有多铁?从这张照片说来。
拍于1992 年元旦野炊(MH 俩口,红衣为我女儿,她女儿拍的照)。在这样的又冷又阴的天气去野炊,发神经了? 难忘1991年末,MH和 犹太人老板大吵了一架。原因是一山不容二虎。MH 在行当里的资格和老板起码是相当,但此时在公司的身份是博士后。业界国人称老板 为Mercury King(汞皇帝); MH 为Mercury Queen(汞皇后)。我哩,半年前从临床化学改到环境化学,和他们二人相比,算菜鸟,埋头干活,和他们相安无事,岁月静好。但他们吵开后,明摆着我必须选边站。 换着美国人,绝大多数不会站在MH一边,和管发薪水的老板对着干。换着中国人,更不敢站在MH一边,和掌管我身份的老板对着干。况且老板对我有恩:曾助我掙脫比利时导师的束缚;到美后我和女儿的大事小事都一手包揽;己經请了律师为我办录卡,正在等待中。 但当他们俩吵开后,我二话不说,站在 MH 一边不含糊。因为 MH 並没做错什么,只是有点功高震主的趋势。此举实在让老板大失所望,没听过持 H-1B 的员工敢站在老板对立面。 不顾身家性命顶 MH,足见我和姐们的关系有多铁。 揭杆而起,和老板吵完架后,MH 和我都难平静,Just get out!他们家三人,加上我和女儿共五人,开着她的一辆800刀买来的破二手车,沿哥伦比亚河,天黑前来到另一城市野外,安营扎寨。如照片,因为和老板吵了大架,虽出来了,仍心事重重,没一个人笑得出来。没有阳光的元旦,冷飕飕。 之后不久,MH一家回欧洲。但我们从1991年开始的友谊,天长地久。 (三) 2005年(距那歺晚饭已12年)的一天,MH 突然在Email中告知,“已决定第9届会址选在中国GY,由中科院DH所承办。作此决定是因为你,你懂的(You know!)。有你帮他们,不会有问题。” 此时距第9届会期有三年多。 按隔届指定会议主办方的规则,第9届会议主办方由第7届会议主席隔届指定。MH是第7届会议主席,第9届国际会议的主办方,花落谁家由 MH 说了算。 大家都是行当里的老油子,Email言简意赅,日后万一有问责时,各方都有迴旋余地。世界上还有其他国家有意、有能力承办,MH 指定了中国。指定的是GY中科院DH所,不是1993年就邀请她访问的,皇城根下老资格的博导、及其团队。她不明说是因为我,我也装不了儍。 我明白,MH 忘不了皇城根下那顿晚歺,一直想找机会撫慰我和学姐的委屈,把会议主办权给了我一直帮着、护着的DH所的团队,皇城根下的失去了机会,这下总祘摆平了,她不亐欠我们了,心安了。 姐们站着说一句,“有你帮他们,不会有问题”,腰不会疼;屁民我一顿晚饭没蹭上,反成了会议成功与否的担保人。什么逻辑?哪跟哪啊!但对DH所的团队是大好机会啊,再难也值啊。 姐们哪知,会议成功与否的担子,加在我肩上,有多沉重?穷屁民洪荒之力能搞定吗? 当时我是中科院DH所的客座教授(只接受过第一次访问的双程机票,此后多是倒贴不领薪的那种),对他们知根知底:团队是由一个40岁左右,没有亲历过之前任何一届会议的博导,带着十来个研究生,跌跌撞撞摸着石头过河。再说小城市GY,2006年好象还没承办过大型国际会议。
照片是中科院DH所, 2004年 皇城根下的精英们,在业界比DH所的资格老多了。首都北京,办国际会议已是轻车熟路。其他国家代表赴京,不用转机。而到山高皇帝远的小城市GY,要转机。那些年,大都市飞GY的班机屈指可数。优势在北京,无容置疑。 小城市GY的博导,聪明、且实干、为人谦逊、低调,40来岁当上了国议会议主席,之后芝麻开花节节高,仕途一路开掛。哥们50岁上下时,官至中科院DH所第一号人物,早已不是当年那,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光景。那之后的每届会议,都是技术顾问委员会的当然成员。在国际业界有名有姓,响噹噹。 在那年月,当过大型国际会议主席的资格,对之后仕途的升迁,影响不可小嘘。本该任会议主席的皇城根下的博导,是否会有些许遗憾?过去的都是浮云,今天屁民才提此事,希望不要往心里去:))。 人呀,不管在什么时候,在什么位置上,真不该看不起人。谁知道,何年哪月,恰好就和那谁狭路相逢呢?为什么不能对人厚道些?不就一餐晚饭,多添两双筷子的事嘛。 (四) 本和会议主办权无一毛钱关系的本人,自收到 MH 2005年的Email后,无奈当上无冕之王,三年多哪!酸甜苦辣,此生难忘。 作为会议成败担保人,为了扶助那帮年轻哥们开好笫九届会议,先是开出一张本人公司的支票,赞助2006年在Madison(WI)举行的笫八届会议,指明款项用于DH所四人到会的各项开支,请会议发邀请函。让哥们以下届东主身份亮个相,造个势,热个身,更是学习如何组织下届会议。 哥们在收到会议邀请函后,即订购了机票,同时到美驻成都领馆申请签证。不料,事情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时中国人申请赴美签证还不是太容易。本来他们持会议邀请函,公亊公办,取得签证不是问题。但他们填表时犯了大忌,填了会议后参观我的实验室。我的实验室是私企,对掌签证大权的外交官,不论什么目的,要进私企门,都需要H1-B签证,不是出席会议的签证。 我事先是提醒过他们的,但他们显然不理解,还是没心没肺的犯了大忌,被拒签。 一旦被拒签,再改正就难了。我能做的只能是求助会议主席,一个美国地质局(USGS)实验室的主管。主席急我之所急,和成都美领馆通话,要求准签。苦口婆心一次又一次呼叫,未果。眼看登机日子一天天逼近,若还拿不到签证,之前的种种努力,哥们参加会议的种种计划,包括我公司对会议的赞助,统统泡湯,已购的机票不能退款。 最后只得孤注一掷了。请美国地质局的第一号人物,和驻北京美国大使直接通话。大使先生明事理,当即命令成都领馆放行。负责办签证的哥们,此时在成都住店已一个月,每天前往领馆转悠。在已经绝望,准备打道回府时,突然收到成都领馆电话,要他在当天闭馆前去取签证。 哥们当时有多激动,不言而喻。我得知后泪奔。在登机飞美的前一天才取到签证!总祘有惊无险。 取到签证的哥们,按计划到达Madison(WI),开了会。又兴緻勃勃来到我们充满浪漫色彩的西部名城。我和老伴高高兴兴到机场接他们。之前老伴已几次陪我访问过他们,此时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遗憾是,行李未随机到,我只得为他们除准备床铺外,又准备换洗衣物,洗漱用具。两天后才取到行李。 哥们亲历过―次会议后,和之前的白丁不可同日而语。但真到了动手组织下一屈会议时,仍然不省心。 会议的大事,有技术顾问委员会把关,不用会务组哥们操心。但具体的各项运作,如稿件安排,口头发言/出墙报;时间安排,哪天/上午/下午,等都由会务组倒腾。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其中奥秘多去了。 发言排在哪一天?就连同一天的发言,排在上午或下午、咖啡休会前或后,都要考量。在主要考虑报告的质量、份量的同时,又要适当考虑与会者的身份高低,安排不能离谱,尽量不要得罪人,力求和谐、皆大欢喜。 但凡事到了中国,大事小事皆为权限。DH所的年轻哥们姐们,一朝权在手,各自忙着照顾自己的关系户,难免不出状况。最离谱的,是把一个权威教授,美国环保局顾问委员会成员的很有分量的文章,归在墙报类不说,还排在了尾巴上。 此教授收到会议通知后,决定不再出席。少了这一类学术有份量、本人有身份、名望高的学科代头人,会议的权威性必将打折扣。 为了让他们改正此类低级错误,我在晚饭后隔洋喊话,要求他们非改不可。还有,MH 有不满意的地方,她不说,都让我说。用长途电话,有时吵到凌晨,口干舌燥。当时的长话费好象是每分3刀+,都由我这个无冕之王买单。 最终他们渐渐明白了学界的天高地厚,能改的都改了,各方神呈的位置和谐了。错得最离谱的,那个美国环保局的顾问,最终发言被妥善安排,还主持了一个分会场。 GY会务组的哥们曾问我,本人名字安放何处?我说,工作忙,不赴会,什么都不需要。屁民这辈子值得为自己点个赞的就是,不图虚名,只求多干些实事。此生做过多次无冕之王。 出乎意料,GY会议空前成功。有同行还说,第九届会议是最成功的一次会议。 DH所年轻团队的努力,哀兵必胜;中国美食太出彩,顺了大家的胃、赢了代表们的心;GY小地方的物价低,同样的会议预算,比皇城根下太有优势了,会议宴会上食品空前丰盛,还有美酒(茅台?);小地方人特有的谦卑、真诚、厚道,让所有的与会者宾至如归;还有,本人拳打脚踢,功不可没。 代表们吃得好不好,实在太重要了。记得在德国汉堡的一次会议,连会间咖啡都不夠,代表们不等发言结束,提前走出会议厅排队,晚一点就喝不上。看似小事,实则非也。本人至今回忆那次会议,冷。相比之下,代表们认为GY会议的“最成功“,不无道理,暖心。 皇城根下,势利加偏见,人分几等,连蹭一顿晚歺都难,加之洛阳纸贵,谁能宾至如归? 在此次会议成功的基础上,DH所年青的团队,几年后又成功组织了另一次国际会议。我这老姐又趁会议赞助当年读博时的比利时师兄,作了全体大会发言。当年两手空空到比利时的屁民,轻易就为他安排妥了这么个机会,而且他和大学一分钱不用花。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师兄担任一个包括病理、药理、生化及微量元素的大实验室主任已有多年,全体大会发言是个资格,让他在职业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他的出席和发言,又为会议添了块砖,值!
师兄(中)的PhD论文答辯后的招待会,阿姆斯特丹,1987年,(左一是导师,大学医院院长) 结束语 没想到一顿晚饭没蹭上,会对相关的人的命运有如此大的影响。皇城根下的精英们,有何感想?再说一次,都是浮云,不要往心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