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美领馆准签,我姐低头一世,终得以抬头一时。
在【毛伟人驾崩,我的梦,女人第六感。https://blog.creaders.net/user_blog_diary.php?did=MzgyMDk1】一文中提到:我姐不但功课好,还是那种老师特喜欢的什么都好的女生,1960年提前一年参加高考。进医学院后,在100多人的班里任学习委员,通常是班里高考最高分的职务。毕业后在附院老师们的保荐下,得到全班最好的分配,留院。 哪知在公布分配方案的前一晚,负责分配的老师个别通知我姐,她的分配变了。班里一个女生,突然和省军区的一个军官伶证结婚,省军区出面要求调整分配方案。此女生原分配是最差的,省军区出面,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当然要挑最好的留院位置。恰好占着此位置的,是只出除了拼自个儿,别无任何关系可拼,出身不好的软柿子。 有网友读过上文后,曾留言关心我姐之后的情况。在此对关心我姐的网友们,谨致诚挚的感谢与祝福。 话说我姐顶那人的位置,去了最边远的穷乡僻壤,和一大城市分来的男生,孤男寡女,顺理成章组了家庭, 生了三个如今五十上下仍然称得上帅的儿子。 姐夫拳打脚踢,在大山里建了一栋砖木结构的医院大楼,先后又分来了几对医护。姐夫既便不想当院长,也不得不当,带伶后来者,翻山越岭,走村串寨,送医送药。 我姐在深山里工作的近20年间,只回过省城的爹妈家两次。除交通不便外,更因自已感觉己成乡下人,和城市相去甚远,自惭形秽。 第一次回城,是生老大。当了一辈子妇产科大夫的老母亲,要求儿女们的第一胎要回家生。姐挺着个大肚,带了平时准备的一大包布料回来。 当时正值文革,我从兵团广播站抽身回家,忙录三天,给未出生的侄儿赶制了单夾棉年四季衣衫。俺是十四岁学裁衣,几年后有专业水平的业余裁缝。 第二次进城,是第三个儿子四五岁时。到家次日清晨,十来岁的大姪儿起了个大早,出门转悠一圈回来,兴奋的把二弟从睡梦中摇醒说,”快起!快起!这里的晒埧好大哦!” 乡下娃没见过蓝球场,以为是乡里称为晒埧的打谷场。还问,城里人为什么要喝那让人总打嗝难受的水(汽水),还那么贵。当年山区,即便是省会,汽水也是新鲜玩艺儿,记忆中是1角5分一瓶,可以买三根桔子香精冰棍。 那天早饭后,一家五口出门。最小的妹出门办事,在远处见这家子,呆呆儍儍站在市中心的护栏边,看熙来攘往的人流车辆。两三个小时后,小妹办完事走过时,见那家人还站在那里,捨不得离开那乡里见不到的热闹。 在这第二次返城期间,因为两件事,姐发狠活,永不再回城! 第一件事:文革前,省人民医院建了全省第一栋三房一厅的单元房,安置高年资医生。大多是抗战时期,由江苏医学院等院校内迁,抗战后没随大部队回去,扎根山区的老医生。老父亲分到一套,当年我正读高中,住过几年,直到进大学。 文革中,每户让出最大的一个房间给年轻职工,两家人共享厨房和卫生间。万维博主少不丁有篇博文,提到他六岁在广州时,随爹妈从9平米的平房,搬进了单元房中一个12平米的房间。看来是全国一盘棋,统一行动。 不知该说巧,还是该说不巧,搬进我家单元那两口,都是我姐的同班同学。女方出身也不咋的,但嫁给了贫农出身的男同学,分配到省医工作。 期间我曾几次从外地回家,知道这两口,尤其是女方的德性。眉眼间透出对我们,分到边远地区賎民的蔑视。功课好又能怎么样?嫁得好才是硬道理! 当年我姐功课好,临床实习成绩好,在医学院是出了名的;分配被掉包的事,也众所皆知。姐当年离开学校时,就不想再见任何同学了,没想到这次回城,推开家门就撞见同班老同学,伶教了胜利者的居高临下。 第二件事:当时有个妹一家三口,也住在爹妈家。妹夫是贫农出身,毕业于大地方名校,省国防工办一处长。他们的女儿,和姐的小老三差不多年纪,是外公外婆宠着的,家庭出身是贫农的小公主。拉完便便后的屁股,只要外公一个人擦。 小公主虽然小小年纪,却深韵自己比乡下来的那三个表兄弟,优越无比。 这家乡下人来到的第二天下午,这两个表兄妹之间不知何事发生冲突。小公主一连串乡巴佬、乡巴佬,骂向姐的小老三。 小小年纪的乡巴佬,在乡下受玩伴欺负时,总是甩下一句,”你们等着,我去找我哥!” 边说边转身往家跑。比他大六七岁的两个哥,通常並不出场。但小老三边跑边甩下的话,足以宣布得胜。 可此时面对城里小公主,那句”你等着,我去找我哥!”显得蒼白无力。两个哥也是乡巴佬啊!小乡巴佬无助、困惑,不知如何还口。一气之下,拉开门,离家出走了。 当姐发现小老三不在家时,天已开始黑下来了。小妹下午见两个小人吵架,骂乡巴佬时,不觉得是个事。没想到,才四五岁的小乡巴佬也有自尊,还真气得离家出走了! 那时省医宿舍在市郊,离市区有几百米的荒野地,小老三要走出这片地不容易。眼见天渐渐黑下来,全家人都急死了,分头去找。 小乡巴佬跑惯了山路,腿有劲,还有胆。离开省医后,独自沿着一条小路去到了市区。天黑时,被好心人发现。往回送的路上,遇上寻他的家人,有惊无险。当年虽然穷,坏人、拐卖儿童的坏人,不像现在这么多。 姐牽着小老三,进家门就说,乡巴佬这三个字,如果没有大人教,小孩是不会说的!今天大家把话说清楚,倒底哪家才是真正的乡巴佬!姐一向在人前低眉顺眼,此言一出,空气格外紧张,贫农出身优越无比的妹夫,不吭声了。 姐转身便收拾行李,第二天一大早,全家就去长途汽车站。留下一纸声明,从此再不进这个家门。姐一家即便当日搭不上车,住旅馆,也不会回家了。 那年头,一个单元里因掺进的另一户人家;一个家,因婚配引进的原是外人的亲人,只要血统不一样,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社会里,便有高低贵賎,便有歧视。 有些单元、有些家庭,即便风平浪静,一团和气,大都是表面的。骨子里,相互之间的歧视,客观存在,实不可免。 话说早年分到边远山区的医生们,都陆续回城。当地除姐一家,全部回城后,县里、区里的干部主动找上门来,诚恳表态,你们为乡民已经尽力了,后来的都早走了。在省城找接收单位,回去吧。 就这样,组织发话,在农村工作了近20载,老大从县中毕业,在成都唸大学时,一向听组织话的姐和姐夫一家回城了。 姐在离城区最远的医院,传染病医院戒毒科当了科主任,高高兴兴填了城里大夫不屑一顾的空缺。 二十年靠个听诊器、两只眼和一双手的医生,对先进医疗器械一无所知,连实验报告都看不大懂了。姐这个当年老师喜欢的,医学院的高材生,早就过气了。 姐能带三个儿子回城,不知如何感恩戴德是好。竞竞业业在戒毒科当主任,直到55岁光荣退休。姐眼下每月有8000多点的退休工资,比同年资在效益好的医院退休的,低了好几千元。但姐非但没有絲毫怨气,还太满意了,总说退休工资花不完。 同样老实巴交的姐夫,进了市医院当麻醉科医生。退休时更是志得意满,反复对我们叼唸自个儿悟出的人生真谛:”只要不被整垮,就是成功!” 他的不被整垮就是,活过了运动的沟沟坎坎,没丢饭碗,还当医生,尤其是有旱涝保收的退休金。 话说2003 年,姐和姐夫都圆满退休了,恰好我媳妇考过托福、GRE,夏天起程赴美读研。不识ABC的老姐两口,可趁此机会来美国住一阵子了。我好说歹说,才让二人动了心。 但提到赴美,不是买张机票,跟着我媳妇上了飞机就完事的。要申请护照,办理签证。他们听人说,美签是很难很难的,签证官会极尽可能刁难申请者。如何揣摩签证官的表情,如何回答签证官的问题?。。。。凡事种种,哪是老姐两口能对付的? 于是两人打消了来美的念头。我说,你们不要去听人家怎么说,只要照着我说的做,肯定能拿到签证。我让他家老大为他们预约成都领馆的面签;准备好护照、身份证、房产证;请他们供职的医院出退休医生、三个儿子及他们的职业等概况证明。 我这边的准备是,写一封邀请信;请银行给我打印一份我有多少银子的单据。此外,我用中英文列了一张为签证准备的,所有文件证明清单(List),把这三件东西装进一个FedEx信封,用快递寄了过去。
我对老姐强调,就用这个FedEx信封,把所有上述证明文件,按我的List的顺序放在一起。那天去领馆,叫到你们名字时,不要紧张,抱着这个信封,走上去见签证官,把这个信封递上去,什么也别说,如果他(她)不问。
老姐和姐夫照我说的做了。签证官把FedEx信封打开,把里边的文件,按我拟的清单很快过了一遍,只问了一个问题,你的妹夫叫什么名字?姐没答错。这问题我们真没料到,幸亏姐不识ABC,记牢了妹夫那个几乎没人用的中文名。 就那么几分钟,准签了!还友好地祝福老姐两口旅途愉快。 老两口强忍签证成功的那份兴奋和喜悦,抱着那个FedEx信封,从已知他们准签的队伍旁走过时,对诸如签证官问了什么,怎么这么快就搞定之类的问题,姐笑盈盈的说,用这个信封就行。她真以为,功臣就是那个FedEx信封。 要说揣摩签证官心思,我的确揣摩了一下。签证官看见这个由自己国家寄出的FedEx信封,就会有一种亲切感,继而生出信任。打开信封,见到那张List,一清二楚。好,美国的办事风格。 再看面前两个连ABC都不会说的中国老医生,不会赖在美国吧?更是那张银行打印单,说明即便在美国出什么意外,担保人能支付,不会沾山姆大叔的光。没有任何理由拒签!心中还会对这不需要费心考虑的Case说Perfect,两厢愉快。 我姐去签证前计划,如果签不得就回家;如果签得呢,就去游九寨沟。我说,去到成都了,签得与否,都该顺路游九寨沟呀。姐说,签不成心情不好,去了也没意思;签成了高兴,游起来才有兴致。 不用问,老姐游那九寨沟有多愉快了!一辈子㚒着尾巴,低眉顺眼,好事都是人家的,做什么都垫底,不是说这洋签证多难吗?更有十来次都签不上的吗?我们居然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低目顺眼一辈子,终于抬头揚眉吐口气了。这陌生而美好的感觉,是从那道洋衙门里出来才有的,活在洋人那边,生活一定容易。难怪我那妹自去了美国后,仗着那边不会打右派,更不㚒住尾巴,更口无遮拦了。难怪老妹那么笃定:”我说你能签上就能签上!” 我姐就是会夾着尾巴过日子,与世无爭。但对那贫农妹夫,骂她家小老三乡巴佬的事,始㚵耿耿于怀。长大当了麻醉医生的小老三,一次次要求:”妈,都那么多年了,不要再提了!” 话说姐顺利地跟着媳妇来到了西雅图,遣憾夏天是实验室的大忙季节,除了陪他们近处转转,只能让她们跟着华人旅行团,去东部、去旧金山等地了。 记得多年前,去穷山沟看这一家时,有头耕牛从山坡上滚下死了。上好的黄牛肉才卖5分钱一斤,我炖了一大㶽。从窗口扯着嗓门(那年月家家如此),喊在晒埧疯玩的三个侄儿:”牛肉炖好了,回家吃牛肉!” 姐掛着听诊器跑回家,关上窗对我吼:”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家吃牛肉?!” 在连牛肉都不怎么有人吃的乡下,工作生活20 年,两人一点洋食都吃不来,闻到黄油味,见到复盖着Cheese的披萨就想吐。旅行团每天20刀的早歺,只喝一小碗稀饭;中歺有时包在途中中歺馆,嫌菜肴该甜的不甜,该咸的不咸;坐大巴晕车,。。。。这些旅行对他们是活受洋罪。 后来因为我要出差,他们说什么都要改机票,要我在出差之前把他们送上飞机。算上落地和起飞的两天,他们总共在美国待了29天,多一天都不干,就是要回国。 签证官阅人无数,这老两口,给他们绿卡他们也不会留下。能不准签吗? 因为是改机票,没有直达的航班,要在日本成田机场仃8个小时换机。我把能夠想到的,途中要求人的事都制了卡片,卡片的两面分别是中英文:水,Water;食品,Foods;洗手间,WC等。卡片加上比划,还真行,求到的人都很热心。 日后他们还把这卡片经验传授给和他们一样,不识ABC的老姐老哥们,乐此不疲。 那天把他们送到机场,交给了空姐,作为特殊乘客,脖子上掛了标记,总算平安飞到上海。 无论如何,是去过美国了。在当时旅游还没成风,美签非常困难的年代,他们走在了人前,没有垫底。 感谢成都美领馆,让低头一世的老姐和姐夫,终得以抬头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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