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年端午时节包粽子，总会想起俺舅妈包的漂亮的小脚粽，煮一夜后水清清，没一粒米漏出来；剝开后粽叶光生生，没一粒米粘在上边。
虽然漂亮，但要用三片粽叶，俺习惯凡事求简，一片叶子能搞定的事，为何要用三片绕来绕去？多年来只包大众棱形粽、枕形粽，实用大方。此外，因为联想到丑陋的三寸金莲，俺这辈子包什么粽都不包小脚粽。
 第一次见舅妈包出小脚粽，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舅妈的小脚，三寸金莲，还真像。
舅妈在我十二岁上下，从千里迢迢的江苏老家来到我们穷山区的家。舅妈的到来，让我如释重负。此前我曾为輟学刻骨铭心的痛过，曾因小小年纪要为一大家子寻找保姆苦过。舅妈，自家人，来了就不会再走了，今后不用輟学了，那千般痛、万般苦不会再有了。 为此，全家人中我和舅妈最亲。听舅妈摆那些从来没听人说过，书上没读到过的种种故事，她自己的、她周围人的、属于她那个时代的。 舅妈出身成长在殷实的乡绅人家，年轻时是美人（舅妈的小姑、俺老妈说的），近一米七身高。但大字不识几个，只因那年代，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寻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道。 如何才能寻得个好人家嫁了？不二法门是缠出一双小脚。舅妈六岁时，受不了那折骨扭筋撕皮的痛，哭着喊着不要缠脚，但爹妈为女儿嫁个好人家，不能不缠啊。那年代，即便你如花似玉，若无一双三寸金莲，不说大户人家，家有三斗粮的都不屑正眼看你。 缠小脚起于一千年前的宋朝，女人以脚小为美，越小越美。女人缠了小脚，走起路来方能摇曳生姿、仪态万方，才能嫁得好人家。荒唐啊！一个大活人的命运，由一双三寸金莲决定; 愚昧啊！丢尽华夏上下五千年的脸面。  三四个世纪前，西方发明高根鞋，女人不缠脚，蹬上一双高跟鞋，走起路来更加摇曳生姿仪态万方。民国年间，自由民主人权的思想进入中国，封建文化对人的摧残，对人性的扼杀，对心灵的扭曲被讨伐。经过好一番是缠还是放的争斗，终结了三寸金莲的丑陋历史。
可怜舅妈和同时代的千千万万女同胞，生不逢时，五六岁折断筋骨，裹脚布缠至十几岁定形的一双小脚，无药可治，注定苦一辈子。 倘若当年舅妈的爹娘有远见，送女儿上学堂，而不是缠小脚，民国时穿上旗袍、长裙，蹬上高跟鞋，臂长腿长的舅妈跳起华尔兹，该有多美啊！高跟鞋，三寸金莲，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第一眼见到高个长腿三寸金莲的舅妈时，不由得联想到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个像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的，豆腐西施杨二嫂。是，舅妈像极了豆腐西施杨二嫂。 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六岁的舅妈跩着三寸金莲，摇曳生姿仪态万方，如愿嫁进了开钱庒的大户人家，当上了大少奶奶，生了儿育了女，深得公公钱庄老板的疼爱，管理着一大家人的吃喝拉撒，活得春风得意、有滋有味。 舅妈每每谈及旧时大少奶奶的得意，脸上就会放光。那时家道如何兴旺、公公如何乐善好拖、对僱工、亲友、远近乡邻如何仁义。。。。公公非但不是黄士仁，耕田种地的僱工、钱庄的僱员非但不是杨白劳，反倒是和和睦睦一大家子。俺该相信电影白毛女说的、还是舅妈说的？ 不管舅妈描述的公公是多么的仁义，土改时仍然被贫下中农在斗爭大会上直接拉出去枪毙了，资产田地悉数瓜分，连棺材都没给留下。家里人只能找几块薄木板，钉了个匣子把人埋了。舅妈几次提到那几块薄木板钉的木匣子时，泪如泉湧，叹好人怎么就不得好报。 冤有头债有主，大字不识几个的舅妈，几次把印有伟大伶䄂像的印刷品，扔进火里烧了。解放这么多年了，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啊！那可是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年月，舅妈敢咒耄，即便是私下。 俺是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九岁加入少先队，升旗仪式举着手宣誓，将继承先烈开创的革命大业，为实现共产主义的美好理想而奋斗终生。 第一次听见舅妈的反动言论时，震惊得瞪大眼睛、小心脏呯呯跳。舅妈不是恶人啊！那些故事有鼻子有眼，大字不识几个的舅妈，不会造谣诽谤啊！ 任舅妈说，慢慢竟听上了瘾，心中生出反骨。多年后逢出国大潮，撒腿便跑。大字不识几个的舅妈，不愧为俺的第一个反面教员。 舅妈的一生，是中国妇女受苦受难的典型人生。缠过小脚，嫁过大户人家，见过旧社会开钱庒的公公，被贫下中农在斗爭大会上拉出去枪毙的血腥场面，独养儿子因地主出身只能进农专，自己因地主身份，时时处处被贫下中农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当犯人看管。。。。。 好不容易由当大夫的小姑接出，脱离苦海。我原以为舅妈来了后，就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了。哪知几年后来了个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又称四清运动，简称四清，即“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农村的每个运动都从看管好四类分子（地富反坏）开始，地主分子的舅妈在劫难逃。 老爹老妈先被组织打招呼，哪敢有半点待慢。若惊弓之鸟的舅妈，不抱半点能留下的侥幸心理。临走前，对刚上大二的我千叮万嘱，工作后无论分到哪里，记得再把她接出 火海。 舅妈认定俺比胆小如鼠的老爹老妈有担当，比她那农专毕业、工作离不开农村的儿子有本事。怀着有朝一日，运动风头过去的时候，我能把她接出来的希望，依依不捨地离开了。 可怜舅妈被清理回原籍后，继续受贫下中农看管，终其一生。哎！人终究爭不过命。 据舅妈叙述，外公的钱财都是靠勤劳经营积攒的，算不算剝削？俺实在说不清。反正土改悉数被贫下中农瓜分尽。全国上下都一样，俺们山里有的地主不过有头牛，有几亩田地，自耕不僱人，剝削从何说起？不也划为地主，子女不都是地主子女，就业升学处处不如人吗？ 堀起后的厉害国，占山占地占矿占厂占女人的，多了去了，钱财不说比当年的地主老财，比四大家族都大大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的地主老财，多靠勤劳致富，如今多靠权力强抢豪夺！ 还会打土豪分田地吗？俺瓜民吃地沟油的命，就不要为中南海操心了。 无论如何，孙中山举起三民主义大旗，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了，社会大大进步了，男人不再会被阉割为太监，不会再拖那根丑陋的长辫，女子不再缠三寸金莲，以求博得男人欢心。。。。 扯远了，愿封建社会的历史不再重泬，舅妈的悲剧不要再现。女同胞们，蹬上高跟鞋，挺起胸，仰起头，要民主，要自由！ 愿朋友们身体健康！端午安康！俺不包小脚粽。 6/13/2021 说明：文中三图皆为网搜，致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