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闺蜜,谈生后事,呼吁放宽安乐死条件
体老我以此文维护闺密一世优雅、离世优雅,並呼吁放宽安乐死条件以慰亡灵。
01
大学闺密莉莉于去年九月一号突然走了。几次提笔想留下些文字,因内心深处那絲隐隐的痛,最终都未完成,直到莉莉周年忌日。今日将此悼文贴上万维。
莉莉曾和我相约,疫后来西雅图。半年签证,再申请延长,我们可朝夕相处一年。怎么就突然走了?隔山隔海,其夫告之死因,不能吞咽食物,两周后器官衰竭而亡。除此,没有任何细节。次日一同班同学欲言又止说,两周前莉莉被诊断出绝症。何绝症?无人得知。
以我对闺蜜的理解,仅凭欲言又止的只言片语便明白,冰雪聪明、任何时候都打扮得体的莉莉,面对绝症不想毁一世优雅于病塌,果断自我绝食,优雅地走了!
其夫很快为莉莉安排了宾仪馆的遗体告别仪式,通知了所有亲友及老同学。我得知后,想阻拦却鞭长莫及,为莉莉屈得慌。此等人世间的俗,一定不是莉莉能接受的!
丑可耐,穷可耐,俗不可耐!这是我和莉莉的处世共识。更何况近两周绝食而亡,为的就是走得优雅。哪知到头来还是落得被塗脂抹粉,供人参观。莉莉在天之灵,情何以堪?
我自己在三十多年前为此留过遗书,身后不要任何仪式!我把遗书交给了一个刚分配来科里的年青人,看中他说一不二的倔。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他几次对我说过:”我保存好的。”
十多年前,我通过律师留下了法律认证过的遗嘱,美国版本。患绝症不进重症室、不治疗。同时反复告诉过老伴及子女,骨灰可洒大海,或埋我亲手种的那株梨树下,或扔进马桶冲走。总之,怎么方便怎么着。
现在我在考虑另一选项,若躯体对医学或对他人有用,我愿捐献。至今我的所有脏器都没毛病,尤其是心脏和眼角膜,到时候需要者可各取所需。下一步我要把捐赠手续办妥。
02
和莉莉于68年分别,去了不同的军垦农场。后来由军垦农场直接分配工作,两人渐行渐远。1987年我出国,从此天涯海角各在一方。
最后一次见到莉莉,是在70年代,我出差省城。当时莉莉在省城一个汽车配件公司当会计,我在一个地级市厂办校当体育老师。因为我的时间有限,莉莉匆忙中为我下了一碗青葱红油肉末小面。我吃着面听莉莉说话。师院毕业不当老师,莉莉庆幸,溢于言表。
文革中物资匮乏,衣食住行所及,样样凭票证供应,都稀罕,唯有知识不值钱。读书无用的大环境下,传承知识的老师被人看不起。老话说家有三斗粮,不当娃娃王,师范生奋斗的目标是不当老师,莉莉是极少数没当老师的幸运儿。那些年,是莉莉最幸福的时光。
斗转星移半个多世纪,我们在微信中找到彼此。从那时起,隔着时空,尽情诉说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人依旧,情依旧。
世上有天长地久的爱情,靠朝夕相处、油盐柴米、相濡以沫维系;世上还有天长地久的友情,哪怕相隔天涯海角,彼此牽掛,念在心中。我和莉莉的友情如酒,年代越久,香醇越厚。
前些年,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莉莉盼望着我退休,长相聚。我一直说,等我退休。。。。没料到撞上史无前例的新冠疫情,只得相约疫后西雅图相聚,天天膩在一起。我们是何等热切地盼着,疫后兰天白云彩下的重相聚。
但突然间,莉莉不回微信了。在我数次呼唤无回音的两周后,惊闻噩耗,莉莉走了!没有和我打一声招呼,就阴阳相隔。
莉莉,来也优雅,去也优雅,一世优雅!等着我,天堂兰天白云彩,我们还做闺蜜。
03
我和莉莉相逢于省城师范学院。我们班囊括了高考全省第一名,及一二十个地市县第一名,用近年的说法,称为状元班不为过。若凭考分(入学后才知道的),少说也有六七个人应该进清北的。进校时,我们班虽然没有一个红五类出身,但大多也非黑五类(地富反坏右)。
六十年代,进师院的有两大类,出身不好的,或高考分低进不了其他院校的。显然我们班的同学不是这两大类,也就是说,我们班在师院是一个特殊的群体。
近年,不服气而一直挖真相的同学,最终得到一种说词。我们这个班,是学院党委书记指示办的全省高校尖子班。从录取到师资配备等,党委书记都亲自过问,直至文革书记被打倒。
书记本人,是爬过雪山趟过草地的老革命,其资格、学识及霸气,皆非省内其他高校党委书记可比。在全国人民刚渡过三年饥饿时期,心血来潮,要在师资相对雄厚的化学系,办个全省高校尖子班。
命也,运也,我和莉莉被圈进了书记大人的尖子班。出生在那片故土,个人只是滚滚红尘中的一粒沙,隨便一个有权有势的,都可以隨自己所好、或一时兴起画个圈,把你给圈了。
被圈进校后,我和莉莉惺惺相惜,走到一起,形影不离,心心相印。
莉莉不仅长相甜美可人,还天生一副好歌喉。大一时的全院春节联欢晚会上,莉莉清唱白毛女电影中的 ”北风吹”,一鸣惊人。就其音质、声量、甜美,省歌舞团的女独唱泬员,未必在莉莉之上。
学霸、高颜值、歌唱天赋,若非处于祖国山河一片红的年月,无所谓校花一说,否则校花之位,非天生丽质的莉莉莫属。但莉莉就是莉莉,不持自身的优势去谋取什么,该插秧时下水田,该砍柴时上高岥,深挖洞时推车运石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当年进校时,大学生不准跳交谊舞,不准谈恋爱,违反者开除学籍。但明里暗里恋着莉莉的,说一个排不算夸张。记得低一级的一个印尼侨生,化学系女蓝教练,曾经托我班一哥们传话给我,想和莉莉交朋友。我习惯性撇了撇嘴角说,那是个油头粉面的花花公子,休想!
当年有些归侨,保留着归国前的习惯,用发腊把头发抿得一絲不乱,在我们眼中特俗。我放话次日,此侨生即改头换面,不再用发腊,仿国内黑白灰兰衣着,一改花花公子作派。
传话人又问我,可以考虑了吗?我仍摇头,撇嘴角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死心吧!其实莉莉当时己心有所属,那个又高又帅的邻居发小C。
我们进大学时,发小C参了军。穿上一棵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掛两边的军装,英气逼人,帅呆了!刚进部队就被相中,当了司令员的小车司机。几年后转业到省政府,还是因为帅、机灵,被省委高官抢去当了小车司机,直到退休。
七十年代末以来,日月还是那个日月,但山河绝非那个山河。话说不三不四的都发了,但C仍一门心思为省委高官开着小车,一身褪了色没有帽徽领章的军装,两袖清风。
77年高考恢复,读书无用被唾弃,千军万马过高考独木桥。物极必反,又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老师这职业咸鱼翻身,不再是臭老九,比过去任何时期都更吃香了。
此时莉莉前些年不当老师的幸福不复存在。更遭的是,退休金是双轨制。莉莉所在的单位是企业,退休金只有当老师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世事难料,命运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啊!
集美貌、学霸、歌赋于一身的莉莉,四五十岁时,风韵犹存,优雅依然。在那种年代,厉害国的特殊环境,什么高枝不能攀?但莉莉还是那个莉莉,微信中总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事实上,莉莉从不和人攀比,粗茶淡饭粗布衣,也能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优雅得体。
即便患了绝症,也不愿辗转病床失尊严,死也优雅。但想到莉莉为求死绝食两周,何其艰难;她的家人守着她的最后两周,何其煎熬,我不能平静。
04
近期,围绕妇女个体有无堕胎权,掀法律道德大战。虽高院已裁决,但到底妇女是否堕胎自由,仍各州各自表述,体老我在此不想谈论。而另一话题,当一个人身患绝症,生不如死时,有无死的自由?当下更应该引起各方关注,律法放宽安乐死条件迫在眉睫。
生和死,乃人生天大地大两件事。堕胎权争生的自由,放宽安乐死条件则是爭死的自由。有句名言,不自由勿宁死!没有死的自由,何为勿宁死?
人不仅身患绝症生不如死外,还有若干种生不如死。比如抑郁症不算绝症,但有些比患绝症更生不如死!这些年来,因抑郁而跳楼的、上吊的、割腕的、卧轨的、服毒的、举枪毙了自己的。。。。还少吗?
又比如,越来越多的老到不能自理的,不是绝症,但那景况比患绝症如何?我曾见过一个澳洲老人院为老人洗澡的视频。五大三粗的工作人员,把剝光衣服的老人粗暴地甩放在一个台上,用水管冲老人的身体。流水作业,不到半分钟冲完一个,还不如洗车洗猪洗狗。
体老有个老朋友,资深博主张泉。夫妻二人近年送走四个老人,其中一人是庚子赔款选送的老留学生。听他谈养老,字字珠玑。当我向他咨询是否应先搬个不用开车的公寓,他却说,找个能一匙一匙把饭喂进你口中的养老院。张泉兄说的是大实话,但其情其景好凄凉。
试问,当你失去洗澡的能力,你还想活吗?当你不能用匙子把饭菜送进口中时,你还想活吗?吃饭、穿衣、洗澡、入厕都是私密的事,当我无能时,活着还有意思吗?我无法想象被人剝光衣服,用水冲洗猪狗般为我洗澡,我肯定不能这么毫无尊严的赖活。
和我一样想法的,一定不会少。但像莉莉绝食了断的两周,对生命是残忍的,自己和家人狠不下心是死不了的。要避免这样的残忍,以及跳楼上吊割腕卧轨服毒等血腥,只有放宽安乐死条件,让所有想死的人有选择安乐死的自由。
安乐死在美国大多数州都属非法,目前8个州合法:俄勒冈州、华盛顿州、蒙大拿州、佛蒙特州、加州、科羅拉多州、夏威夷州、新澤西州,德克萨斯州則在有限程度上合法。 美国俄勒冈州1994年经过公民投票通过了《尊严死亡法》,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合法的医生协助自杀法案。
华盛顿州《尊严死亡法》的条件是,年满18岁的病人需要经过两位医生诊断患有不可治愈的末期疾病,生命不到6个月,方有资格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请。 另外,病患必须分两次提出口头请求,每次请求相隔15天,而且要在两人见证下提出书面申请,其中一个见证人不能是患者的亲属、继承人、看护医生或与患者所住医院有关的人员。
各州有各州《尊严死亡法》规定的条件,但都局限于肉体有关的病患。也就是说,抑郁症之类的精神疾病,或其他因素导致的极度痛苦不想活,是不可能获批安乐死的。不能自理,又不能接受他人服务的老人,就只能採用绝食之类自我了断了。
说到其他因素导致的极度痛苦不想活,想起我一个好朋友的父亲,原上海某银行老职员。一生工作競競业业,连一次迟到早退都没有过。六十年代初,带着一家六口下贵州,支援三线建设,一干就是二十年,无怨无悔。但退休不到一个礼拜时,就买了一瓶滴滴畏,去到公园喝下,躺在一长櫈上一个人孤零零走了。口袋中的遗书申明,得了老年痴呆,不想拖累家人。
有人退休没事做很痛苦,不想活了,不可以吗?但能获批各种《尊严死亡法》的安乐死吗?根本不在考虑之列。不是你想安乐死就能安乐死的,不符合条件想死的,不得不採用前边提及的种种残忍的极端死法,自我了断。
体老希望尊重个人主观意志,放宽安乐死条件,不纠缠于你为什么想死。这才叫有死的自由。但凡不是因为肉体或精神上的痛苦无法忍受,没有人想死。不是有句名言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想生就生,求死得死,这才叫文明世界。愿天下不再有任何人生不如死。
眼下人类寿命延长,生育率下降,全世界无论资本主义还是自吹共产主义,哪一个国家不为老龄社会的到来,财政不堪负担而叫苦连天?像体老这种为了尊严,老了不愿接受他人服务的越来越多,放宽安乐死条件更具现实意义。
让想死的安乐死,既是尊重死的自由,又减轻社会负担,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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