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会议,冷暖自知,“N无”土鱉留洋路!
一个偶然的机会,看见北京会议征文启事。是1985年冬天,在北京友谊宾馆举办的,第一届北京分析测试学术报告会暨展览会,简称:BCEIA,的征文启事。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在中国举办的,分析测试领域的大型国际学术会议和展览会,欲参加会议者众多,而发言机会有限,稿件被录用的机率不大。 论文摘要要求用英文写。此时本人英文虽然只是扫盲水平,但已摸仿过英文杂志上同类文章,填词般起草出自己的第一篇英文文章。在此基础上,按征文要求写了摘要,寄往征文地址。不在乎是否被录用,应该说不抱希望被录用。国际会议,离我这个既不在大学,也不在研究所工作的五届生,实在太远且神秘。 没想到,摘要寄出不久后,听到当地业界和北京有联系的消息灵通人士传言:“奇怪了,XY(我们省的光谱分析权威)的文章没选上,省防疫站的XX(本人大名)反而选上了。她才进光谱分析学习班没多久呀,英文也是才进的ABC班。” 儒雅的XY ,省化学化工学会会长,是前辈。本人清楚记得,一次XY 在光谱分析培训班给我们上课的情景。走上讲台,在开讲前,用粉笔在黑板上,滑溜溜的从左至右,写了长长一串漂亮的英文。那是八十年代初期。本人对XY ,无论是专业,还是英文,佩服得五体投地。会议怎么能不取他的文章? 传言没错,本人是1983年赶上了全省卫生系统最后一个ABC班。授课老师在开班时有言在先,“这种时候,口语班己办好几期了,没人(老师)愿教这种ABC班,只有我这个俄语改英语的耒教你们。“ 接着说,”你们这年纪,才开始ABC,取得这种三个月的英语扫盲文凭,除了职称晋升时有个交待,不要抱什么野心。” 这末班ABC,是省卫生厅委托医学院办的,为长年在农村工作的医生,解决职称晋升要求的英语文凭。本人是从更边远的基层调省防疫站的,也需要这个文凭。老师、学生都次,彼此理解、互不嫌弃。 老师解释说,不要抱什么野心的意思是,想用这三个月学到的ABC去看点什么、写点什么,都是不可能的。但本人是有野心的,不但需要这个文凭,更指望能用这三个月所学,去看点什么,做点什么。 学习班結束,一纸文凭落袋的当天,我骑车到省药物研究所,找到全省唯一的一份英文杂志,临床化学(Clinical Chemistry)。在最新的一期,恰巧看到了一篇比利时的文章,关于血中铝(Al)的测定方法硏究。仪器,元素符号,敉字,图表都那么熟悉。借助字典,居然一口气看了过八九不离十。发现自己竟能看㤏英文专业文章了,激动不已。 接着,仿照文章的格式,专业用语,装进自己的实验数据,打造出了第一篇英文文章。文章最后的部分,参考文献,只有刚㸔过的这篇比利时文章。当年一个井底蛙,没有机会接触第二篇英文文献;相关工作在中国刚起步,还没有文章发表。 写这篇英文文章,纯属好奇,顺势而为,当时全然没有可以把文章投到英文杂志的认知。没想到撞上了会议征文。 XY是地质研究所的总工。我们国家地质、冶金是最早应用光谱分析的,技术已趋稳定,常规了。而卫生系统,当时刚开始用光谱技术,测定生物样品中的微量元素。而在囯外,课题正处于火热上升期。也就是说,地质、冶金的文章有些过气了。而我的文章,正撞在风头上,时髦。那么稿件的取捨,虽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当时本人知道,在XY和我的文章中只能取一篇,肯定毫不犹豫地退出。XY是我尊重的前辈,对我这样的菜鸟帮助很大。地质部门财大气粗,他们进口设备是全机、全配件。本人依样画葫芦,为单位採买了一台和XY实验室同样的,日本日立公司的火焰、石墨炉两用的原子吸收分光光度计。为省外汇,只买了三十几个原素灯中常用的两个,其余的向XY借用。 占了XY这么大便宜,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家感觉不舒服。但本人这种菜鸟,对国际会议两眼抹黑,能做什么?既不能阻止传言沸沸揚揚,也不知道向北京方面什么人反映,应该取的不是我而是XY。为此,得到第一次参加囯际会议的机会,非但高兴不起来,还越来越觉得亏心。在纠结中收到了会议正式通知,被安排了十五分钟的发言。 坐了60多个小时的绿皮硬卧火车到北京。硬卧车票是硬座的三倍約70元, 当时我的月工资是60元。从北京火车站坐公交车,蹍转到友谊宾馆。交了200元的会议注冊费,伶取了会议文件包,住進了宾馆标准间。 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泡杯茶坐下来,翻㸔会议议程时,吓了一跳。没见到我的发言安排,但意外的㸔见了XY的名字,我似乎明白了。这本来正是我希望的,但为什么不早些通知我?如今,经过好大一番折腾,单位已为我那十五分钟的发言,花了那么多钱,临门一脚的时刻才叫停,哪跟哪啊? 有这么欺负人的吗?我找出几个月前收到的,写明l5分钟的发言安排的稿件录取通知,回注冊处,讨个说法。几个办事人员都说不知道。什么态度? 还能怎么办?回房收拾东西,要求退注册费,退房,这会不开了。服务人员说,哪有这样的事,发票己开,不能退。见我湿漉漉的头发说,你都住进去了,洗了澡,还想退房?不发言就不能开会了?在山高皇帝远的小地方,不发言,单位能花那么多钱让你来开会吗? 既然钱退不回来了,这会不开白不开。钱的事,回去再说了。突然心生一计,把单位的钱还回去,花自己的钱。若真如此,本人真开了自费开会的先河。提着包,又回房,往好处想。无论如何,XY发言,我退出,不用感觉亏心了;能住进友谊宾馆,开开眼,㸔国际会议是怎么回事,听听国内外同行们怎么用英语发言,机会难得啊。 傍晚,同标准间住进了一个浙大老师,问我什么时候发言。得知我的发言被取消了,没给通知、没给理由,难忍不平说,此事不能这么了。她说,为了这15分钟的发言,单位为你花了旅差费,会议注冊费,友谊宾馆的住宿费,伙食费一大笔钱,到头来没有发言,灰头土脸的回去, 怎么交待? 本来已平复的情绪,絰老师这么一说,又上心头。何止钱啊!那年头,能参加国际会议,並且在会议上用英语发言,不是小事。消息早已在那小地方传遍,多少人羡慕!为准备发言,防疫站一解放前学英语的上海人老姐,先录了音,我一遍遍鸚鹉学舌般重复,配上图表泬练。费这么大事,不发言? 见多识广的浙大老师,给出了主意,临㘯去找会议主席要求发言。为种种原因,我决心照老师说的话办,但一定要在XY 发言之后再去找主席,不让XY觉查。当晚睡下后,想到明天要做的事,忐忑不安。本来第一次来开这种会已经很紧张,还要干这种事,真太难了。 XY的发言在上半㘯。咖啡休会,趁他走出去时,我拿着为发言准备的材料,向主席走去。怯怯地照昨晚老师教的说,”My paper was missed。“ 会议主席,西德PE公司的科学家,接过材料很快翻看完,明显激动地说:“Good paper! “ 我被安排在下半场发了言。发完言后的掌声,让我吐了一口长气。XY走到跟前说,你的发言很好。没想到纠结这么久的事,能这么园满解决。感谢淅大老师! 晚钣后回到房间,和浙大老师正沉浸在发言成功的喜悦中时,房间电话响。大堂服务员通知说,有个叫WS的老外想见我,问我是否方便。我没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但老师听了那姓名后,很激动,说,快!拿上你的文章,走! 没想到点名要见我的,是大名鼎鼎的光谱学界权威, 光谱化学学报(Spectral Chimica Acta)的编辑WS。我们下去时,WS身边已经围滿人。我这个英文扫盲水平的小地方人,来开这种会,是两眼抹黑。但大城市、名校、名研究所的,可是门儿清。他们会前就知道哪些大牛会来,要设法和他们建立关係。WS在光谱界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走到哪里身边都围着人。 浙大老师把自己的文章递给WS,但很遗憾,老师的伶域是质谱,WS是原子光谱,帮不上忙。此时,一哥们对我说,他可以为我翻译,同时递上他的名片给WS。此哥们是中国某研究院院长,刚从美国访问归来。有他做翻译,和WS之间的交流很顺利。 WS说,他对我的工作很感兴趣,问我願不願把文章在杂志(Spectral Chimica Acta)上发表。我当然求之不得,当即把文章递给他。被众人围在中间的WS,一条腿跪在地上,另一条腿半蹬着,把文章放在半蹬着的腿上修改。十来分钟就改完了。交待我重新打印定稿,尽快寄给他。 完事时,帮翻译的哥们对我说,你运气真好。当时不明白,这“运气真好“从何说起?会议期间,WS又签名送给我一本他刚出的书,一本难得的工具书。 会后,我在北京办了几天事,经三天两夜火车,回到单位时,没料到,WS回美后寄出的,一大包沉甸甸的资料和一封信,已先我一步到了。信中说,若需任何帮助,尽管说。自此,我和大名鼎鼎的WS成了朋友。以文会友,君子之交,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按WS的修改,我重新整理打印了文章,添加了若干来自于WS寄来的资料中的参考文献。说来奇怪,见识了一次国际会议,看英文资料的本事象变了个人。很快,我的第一篇英文文章在Spectral Chimica Acta上像模像样的发表了。这是那次北京会议上唯一被该杂志採用的文章,一篇先被录用,会前被取消,又由会议主席临时安排发言的文章。 如今远远不止有参加国际会议的自由,还几次撺掇、筹备、组织过相关会议;赞助专业会议;为会议、为杂志审槁;在会上兴风作浪; ……。老油子一个了,从未见过北京会议那样的,把已安排了的发言取消,而且不通知发言人的,如此奇葩的事。当年我这样的蝼蚁,任谁都能踩。那片故土,何为尊严? 北京会议,屁民,一只井底蛙,爬到井沿上,看见了外边的大千世界。世界的另一边,只看你做出了什么,不看“其他”。那一边应该是一个“其他“全无的土鳖,该去的地方! 会后,我发了一封信,给前边提到的那篇比利时文章中的第一作者PD,试探做一年的访问学者的可能性。此时能证明我的资格的,仅有发表在Spectral Chimica Acta上的那篇文章。比利时那个有名的临床化学实验室,师兄PD,从这篇文章,认定我正是他们为课题寻寻觅觅的那个合适的人。 他们收到我求职信的当天就回了信,急切切地盼我速到。他们专门和比利时驻华大使馆联系,让我特别快的取到签证。一个已经在Spectral Chimica Acta杂志发表过文章的科学家,向他们要求一年访问学者的位置,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如今回忆,我全然不懂自己的斤两。 当年,我们有多少人,因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向西方国家賎卖了自己?不乏有名校教授、名研究员去洋人实验室当技术员的。不就是因为闭关锁国,穷,才让我们賎卖了自己,四海漂泊的吗?和大地方名教授、名研究员相比,本屁民真不算什么。 我姑父见了比利时的回函说,看来外边需要你这样的,不要急着回函,再写几封信,多联系几个国家,尤其是美加。比利时不是英语国家,多有不便。姑父是解放前留美,中美建交后,国家恢复托福考试,被美方委托的中国主考官。但我不是那种能听老人言的,对他说,我英语这么糗,人家不嫌弃我,哪有挑人家的道理? 给我Offer的实验室指望我承担的,所谓困难的课题是,建立用石墨炉原子吸收光谱仪(当年最贵、最高大上的仪器),测定生物样品中稀土元素钆(Gadolinium,Gd)的方法。如今准确测定稀土元素已不是难题,但三十年前被业界形容为“魔鬼一般难于琢磨”。 稀土元素Gd的有机合成物,因能有效增强磁共振成像(MRI),而被用作造影剂,于1988年首次进入临床应用。在临床医学界因其神奇的效果着迷的同时,针对其药理、安全性、及副作用的研究也隨之展开。依赖分析化学家,建立可靠的分析测定方法后,才能進行相关药物动力学研究试验。 国际上有条件的临床化学实验室,及一些大学化学系的实验室,都被此时髦课题吸引,投入过可观的人力、物力,但无一成功。我到时,实验室的两个研究生已在此课题上工作了近两年,无果。为我腾地,拿了硕士学位走人。博士生在课题无望时,常退而求其次,全世界如此。 本人没有让他们失望,我搞定了课题,同时被导师强制拿了个博士学位。强制拿博士学位,是为了让我这样的高级廉价劳动力多干些时间(另篇)。那个年代,多少同胞和我一样,早已过正常求学年龄,且不需要导师指导,即可完成课题、发表论文。但却为拿那个博士学位,花费时间。如果你的目标不是当大学教授,那顶帽子有那么重要吗?
测定生物样品中稀土元素Gd的方法,在荅辯前发表在业界#1 杂志(Analytical Chemistry),为转战美国舖平了路。话说一个业界的教授,在此杂志上发表一篇文章,职业生涯便可交待。自此我的另一ID是,“在Analytical Chemistry发表过文章的”。本人的专业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低端,知足了。
ㄧ个“N无”的土鱉,先后凭两篇文章,跨出国门到欧洲、登北美大陆。不用求人、不托关系、不看底牌、还那么糗的英文,在生我养我的故土,至今都无法让人相信,除了知我的几个朋友,其中包括在我之前一年多到达的同门师兄FL。师兄及夫人,在我到比利时后,对我的帮助多多,特致万分的感谢!
优秀的FL师兄,是改开后考上协和医学院的研究生,毕业后留协和工作的佼佼者。由六个国内知名教授推荐,在国际肾脏病学会取得资助,由学会指泒到导师门下。师兄PD收到我的信,即刻找到FL师兄,证实了中国来信的虚实后,即刻找到导师,即刻让第一秘书起草回信,由导师签字,当天付邮。
我要求一年,复信提出至少两年,说是课题需要。在我完成课题一个又一个,发表论文ㄧ篇又ㄧ篇之后,导师仍然一拖再拖,找一个价廉物美的科技民工不容易。直到我找好工作,办妥美国H-1B签证,准备不拿学位上路时,才匆匆忙忙组织荅辯。我不再乎这顶帽子,导师却再乎有无我这个学生。
说北京会议是本人命运的一个转折点,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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