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旨”的民主制度,是一人一票,以少数服从多数来决定公众事务。但这样的制度有两个致命的问题。一是在稍微复杂一点的社会,选民没有动力也没有能力去了解所需要决定的事务,因而投票具有盲目性。第二个问题是“民主暴政”的可能性,即多数派选民任意剥夺少数派的权益。所以,世界历史上自称为“民主”的国家如过江之鲫,但没有一个是实行这种原旨民主的。比较成功的体制,是某种程度上的“民主集中”,也称“民主共和”或“代表民主”制度。 关于民主制度的优劣的争论,至少和这个制度一样古老。在海外华人中,这个争论往往同时具有“中西”之争的背景。我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来加入这个争论,特别是关于民主,共和,自由等等的理论问题。在这篇文章中,我只想提出一点观察,也许对我们“唯象”地了解美国的政治制度有所帮助。 相比于政治制度,我们对于资本主义的市场经济也许更熟悉一些。所以先让我们来观察一下这个经济体系的一些特点。市场经济的基本出发点,是把“买方”,即顾客放在主导地位,也就是由需求来决定生产,而使得整个经济保持高效率。但在今天的主流市场上,顾客和厂家并没有直接的互动。顾客不参与产品的设计和制造,甚至都没有机会让厂家听到他们的反馈。顾客也没有办法让厂家生产他们需要的产品。而顾客可以做的,是在几家厂家之间选择他们相对更满意(但不是完全满意)的产品。就是通过这个“微扰”般的作用,顾客作为一个群体就起到了左右厂家生产行为的作用,而市场经济就可以运作了。 当然这个系统绝不是完善的。厂商之间并不是完全的“公平竞争”。有的厂商财大气粗,可以通过种种运作打压对手,尽管对手的产品更符合客户需要。厂商还可以花钱做广告,以真实或误导的信息来影响顾客的选择。但是,从市场经济运作的几百年历史看,这个体系还是最能满足顾客需求的,而且正在继续发挥作用。 顾客也完全知道厂商绝不是“高尚”到以顾客利益为第一。相反,他们的行为完全是为自己谋利的。顾客不是依靠厂商的“觉悟”,而是依靠不同厂商之间的竞争来保护自己的利益。所以客户所能要求的,不是对于一个特定厂商行为的决定权,而是维护这个“竞争”的系统而让自己的选择来决定赢家和输家。因此,市场经济最主要的规则就是“反垄断”和“信息透明”。前者保证了顾客有选择的余地,而后者保证了顾客有选择的依据。 而西方的“民主”政治制度的运作也很相似。政客和实力强大的利益集团相当于厂商,竞选,院外游说等相当于广告,各种政策法律相当于产品。而选民则相当于消费者。他们不能直接左右“产品”的设计与制造,但是他们的选票能影响各个“厂商”之间竞争的消长,从而也可以间接维护自己的利益。当然,这只是一种非常天真粗糙的类比。比如,市场与政治体制的一个巨大不同是:一个人可以选择不参与部分甚至于整个市场。那么那部分的市场竞争结果对他就没有影响。但政治体制的“产品”对每个人都有影响,不管你是否投票或发声。但是我觉得,今天我们政治生活中很多的机制和现象都能在市场经济中找到对应。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考察政治体制,还是很有意义的。 与市场经济的形成一样,西方“民主制度”虽然有其理论基础,但最终的形态并非取决于某个“设计家”的想法,而是各种力量博弈妥协,多年演化而来。虽然从任何理论的角度看这都是一个非常不完善的制度,但它具有很强的鲁棒性(robustness)。虽然采取这种制度的国家很多都在内外交困中挣扎,但制度本身面临威胁的情况却绝无仅有。 资本主义政治制度与经济制度之运行机制的相似并不是偶然的。市场经济行之多年,其基本原则和基本游戏规则已经成为社会的纤维,也是这个社会里人们从小习惯的思想方式。而这种思想方式自然被沿用到包括政治在内的生活各个部分中。想想我们在政治中用到的词汇,有多少是从经济和商业中借用过来的吧。这也许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一个实例,尽管并非马克思的本意。其中一个观念就是:选择权比可选择的对象更重要。所以许多人对两党的政府都看不惯,但还是会去投票。 所以,当我们考察这个政治系统的缺陷和生命力时,往往可以得益于对我们更熟悉的市场经济体系的印证。这当然绝不是说西方民主政治制度就是最好的,不可超越的制度(就像市场经济也有其历史局限性一样,下一篇文章会讨论这个问题)。本文所描写的“市场经济”也是一种非常简化,理想化的版本。实际的市场经济运作比这个复杂得多,也有很多黑幕和“潜规则”起着重要的负面作用。政治体制更是如此。但是这些“复杂性”和“弊端”毕竟是“一阶小量”。它们绝对不能被忽视,但没有改变“通过竞争和选择来整合供给和消费”这个基本概念。 而且当我们提议另一种社会制度时,也许要想一想,它是否不仅从运作机制上而且从思路和心态上与市场经济能很好相容,除非我们也同时找到一种替代市场经济的新经济模式。这也许可称为是“美国特色”或“西方特色”吧。当然,世界上也有同时实行市场经济与集权政治的国家(主要在亚洲)。这可能还有传统文化的因素,所以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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