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一) 菡儿很小就和外公外婆同住。她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一年后,家里添了个小的,虽然有保姆,父母还是有些照顾不过来,便将菡儿送到了住在另外一个城市的外公外婆家。在那人人都以工作为第一位的年代,这种情况很普遍。
外公外婆住在山城,长江边上的一个大杂院里。菡儿是孙子辈里的第一人,去了那儿自然就成了两位老人的掌上明珠。其实二老当时也就五十出头,按照现在的标准,远远够不上老人。
那会儿外公还在上班,上班的地点在江对面的南岸。每天清晨,外公去码头乘缆车下河赶轮渡,傍晚再乘缆车回来。傍晚外婆常牵着菡儿,拖着长长的身影一起去江边的码头接外公。缆车旁的江边非常繁荣,有林林总总的小吃店和小商贩,菡儿在那里有了她人生第一次的商品交易经历,她把一分钱递给小贩,就得到了一锭粉笔,这种奇妙让她兴奋不已。外公到家后,晚上的日子是温馨的,菡儿常和外公一起玩永远也玩不腻的小孩游戏。一个游戏是外公把手假扮成刀,在裤腿上磨好后就比划着来割菡儿的耳朵,口里还一声声叫着“割耳朵,割耳朵”。
在菡儿心目中,外公是全世界最英俊的外公。高个,笔挺的腰,宽宽的肩膀,一脸的和蔼,永远是那么整洁。菡儿长大后才知道,外公从来不吃别人做的汤圆,只吃家里外婆做的,因为他爱干净,怕别人搓汤圆时手没有洗干净,而同样爱干净的外婆是不会有这个问题的。外公外婆都那么爱清洁,偏偏菡儿很淘,像个男孩,每天和大杂院的孩子们一起傻玩,翻窗爬墙,藏猫跳房,搞得一身脏兮兮的,几乎不像是他们的孙女,外公从来没有为此责罚过菡儿。
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饥荒遍野,家家户户都闹吃不饱。菡儿的父亲在教书之余也顾不上斯文,房前屋后种牛皮菜补充粮食不足,称之为“瓜菜代”。菡儿的母亲曾经因饥饿晕倒在厕所里,扶出厕所后,吃了一个包子立即就奇迹般地神回气转了。菡儿很幸运,在外公外婆家从来没有挨饿,老人怎么样也要保证她吃饱。由于食物不足,每当饭煮好后,外公外婆总是让她先吃,这时在外面淘了一整天的菡儿也知道饿了,鼓起小腮帮子,呼呼地将饭吹凉,然后大口大口津津有味地将白饭吞了下去,外公外婆就在一旁带着满足的神情看着她吃。待她吃好后,外婆还要补问一声:“菡儿你吃够了吗?”,这句问话被路过的邻居听到,马上就成了院子里的新闻,左邻右舍都知道了菡儿命好,她外婆居然问她吃够了没有,那年头哪里有吃够了这个说法啊! 那时不少人家煮好饭后都要按照家里的人口数目把饭划分成几份,每人只能吃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吃完就没有了,不管够不够。
其实那会儿俩老也和其他人一样,为一日三餐奔波,生活非常不易。有次外婆带着菡儿排上大半天的队,站得眼花腿软,以为能买到传说中的点心,没想到店家开门后根本没有点心出售,只买到了一碗浇有豆渣的盖浇饭。还有一次外公在路上走着时,看见前面挑担子的农民掉下了一片菜叶,赶快拣起来,带回家煮给菡儿吃了。那时每户人家偶尔可以凭票买到一小块豆腐,买回来煮熟后,也是被菡儿一口就吃掉了,这孩子当然不知道她吃掉的是外公外婆的份额。
菡儿不记得的是,她小小年纪似乎也知道大人不容易,学会了顾家。外公外婆家所住的大杂院门口有个澡堂,兼卖烤红薯和热馒头,守澡堂的老头特别喜欢逗菡儿玩,常常塞一个红薯或馒头给她,这小不点好像也挺明白事儿的,每次拿着东西后,立马掉过头来一扭一扭地跑回家,把食物拿给外公外婆。
小时候的菡儿虽然长得胖呼呼的,却特别爱患扁桃体发炎,动辄就高烧到40度,这可苦了两位老人。常常半夜三更小孩又发烧了,老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只好由外公连夜背着孩子,高一脚低一脚地爬坡上坎,穿过山城的大街小巷去求医买药。这种老小三人相依为命的日子过了好几年,直到临近上小学时,菡儿才离开了外公外婆,回到了父母所住的那个城市。
后来每每想起外公外婆,菡儿就会想起他们给与她的深深的爱。祖父母的爱跟父母的爱不同,父母有要求,有期望,祖父母却只有付出,近乎溺爱。在溺爱的海洋里,孩子要么沉沦,要么会长成特别有爱心的人,菡儿自认为没有沉沦。
(待续)
外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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