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那些事
过生日,以前我从来不觉得是一件事, 随着年岁增长,观念上渐渐有了变化,对于重要与不重要有了不同的理解。生日跟生命应该是连在一起的,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比生命本身更重大,更值得庆贺?
人生在不同的年龄段有着不同的特征,好比树的年轮,每一圈都交织进了那一年的风雨和养分,快乐和艰辛。人在幼年,每长大一岁,稚气会消失一分,父母都会轻松很多,每个生日都溢满了成长的快乐,生日的色彩是粉红嫩绿。中年忙碌打拼,生日吗,越过越惶惑。过了四十,好些朋友就宣称不再庆生,五十,六十更是令人恐慌,走向老年了,生日被浓厚的秋色覆盖。老年人的生日悲喜交加,每过一次,距离生命的终点就更加触手可及,是沉沉的玄色。当然,若能高寿,譬如过上百岁生日,是大红色的喜事。
在我成长的年代,全国人民都活得简单粗燥,根本不需要倡导什么“极简生活”。那时流行的话是“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自己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仪式性的东西大都跟革命大事连在一起。除了伟大领袖的生日是全国人民都牢牢记得必须庆祝的大事,大多数老百姓的生日都是极小的事,小到了尘埃里。当时父母的心思都在工作上,真不记得我家有什么特别的庆生活动,生日也没有吃什么特别的食物,好像就多煮个鸡蛋吧,取圆圆满满又滚过一年之意,唯一记得的是妹妹十岁生日时父母花了几元钱给她买了个玩具洋娃娃。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的经济情况开始好转,家里有时尚者开始大张旗鼓地为自己做生,那是表弟。表弟中学毕业后参了军,那年他好像是满19岁,擅自给自己“豪华”祝寿,买了个生日蛋糕,邀请部队里的战友共享。此事引发她母亲我姨的极大不安,觉得儿子太铺张浪费,这么年轻怎么可以享受老年人才可以享受的特权?那个年代大家收入都不高,一个生日蛋糕应该算“轻奢”。姨妈气冲冲地跑到外婆跟前抱怨,我在一旁,听完后觉得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是姨妈太落后于时代了,劝解了一下才算了事。
成人后,也许是这世界变了,家里的观念也有些转变,开始重视生日了,生日总要聚在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当然,家庭成员之间还是有差别,这跟性格有关。外婆是个低调安静的人,不太在意她的生日,除了80,90那样的大寿,她是不让家里人給她做生的,她的论调是“生日年年都过,有什么好庆祝的,自己要知趣,悄悄的”。我父亲则相反,喜欢过生日,年轻时不明显,现在老了,每年的生日都是热热闹闹的。父亲的家族人丁兴旺,侄儿侄女侄孙侄曾孙一大帮,每到生日就要搞几桌,祝寿活动会延续几天,因为有不同的来客。每次活动完毕都感到累,说以后不过大生不搞,但等到下一年,别人若提起给他祝寿,他从不拒绝,所以就年年花相似。父亲八十岁的时候,他的学生,研究生,同事主动从各地专程赶来给他做生,搞得隆重又喜庆,老爷子那份高兴劲儿啊!
我先生家历来就特别重视家庭成员生日,我们也遵循他家的传统,每到公公婆婆的生日都要在电话上唱生日歌。婆婆今年92岁了,听到歌,总像孩子一样的开心。公公住院三年,每到他的生日,家里人都会准备好食物和蛋糕,到病房里给他庆生。老人戴上儿童用的生日小帽,穿着病号服,任由后辈们拍照,帽子鲜艳的色彩为病中的老人添上一抹亮色,给这个让人有点心酸的场景添了喜气。
也有特别不重视过生日的家庭。好友夫妇屡屡忘记他们宝贝孙子的生日,甚至看见小孙孙戴生日小帽和小朋友排排坐庆生的照片都不足以让他们想起那天是孩子的生日,直到孩子的妈妈他们的宝贝女儿打电话来才哇的一声。好笑的是这样的事第二年又发生了。我们当然不能理解,这可是自己家的孙子,不是隔壁老王家的熊孩子,这祖父母当得也忒省心啦。朋友后来解释道,他们夫妇均成长于极端不重视生日的家庭,朋友的母亲就记不住她几姊妹的生日,当然更不用说做什么生日啦,这种习惯潜移默化,影响到了下一辈。
有几次家里人的生日记忆深刻。刚来美国不久,儿子满五岁,我们邀请了他的小朋友来家里搞生日聚会。按幼儿园的规矩,若要邀请小朋友,必须邀请班里所有的孩子,不可以厚此薄彼,结果大人小孩来了满满的一屋子,搞得我们手忙脚乱。有两位小朋友之前在旅行,他们的家长并没有告诉我们会来,临时来了,搞了个措手不及,幸好我多准备了两套回赠的礼物,差点没把汗给急出来。儿子生平第一次收到那么多的生日礼物,快乐得找不到北。
先生满40岁时。他单位的同事给他搞了一个惊奇派对,美国式的黑色幽默。同事在他的办公室里挂上了黑色气球,还有人送给他生日卡片,上面写着“过了40就是下坡了”,配上某人正悲催下滑的图片,让人忍俊不禁,有这样祝寿的吗?现在想来,40岁其实年轻着呢。那天最让人感到温馨的是10岁的儿子“悄悄”给爸爸烤了一个生日蛋糕。当时我们两地分居,儿子跟着爸爸,当爹的看见儿子神神密密地背着老爹找他认识的阿姨帮忙,知道他要干什么(知子莫如父,呵呵),却假装什么也不知晓,让儿子得意地给了爸爸一个巨大的“惊奇”。
记忆中最晦气的生日庆祝是外婆的90大寿,寿宴上几个曾孙辈的孩子打闹着玩,居然本事滔天,把餐厅的一扇玻璃门给打碎了,碎玻璃掉了一地。肇事的大侄子福大命大,从碎玻璃堆里站了起来,居然毫发无损,另一个侄子就很无辜,他站在一旁看热闹,却被玻璃碎片划伤,举着血淋淋的双手哭叫着跑进大厅。生日宴上出了这样的事,非常不吉利。一年后,我姨妈就意外地死于医疗事故。外婆只有两个孩子,母亲和姨妈,姨妈的去世给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母亲后来追忆此事时说,她和姨像外婆的两扇守护门,生日宴席上一扇玻璃门被打碎就预示着外婆的一个守护人会出事。当然,这都是事后的解悟。
前些年过生日时总是很感慨,又老了一岁,要给自己写首歪诗,现在不那么敏感了,连“天凉好个秋”也懒得说。今年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很久,没有歪诗,想想还是决定以生日为题码几行字(这篇小文)。年少时踩着碎碎的一地星光跑过,匆匆忙忙迷迷糊糊,以后沐浴着冬阳,会努力争取清清醒醒慢慢走过。在生日那天回首那些随风而逝的岁月,忆起早逝的友人,会很幸运自己还在庆生,也更知道不会把自己的幸运视为天经地义(虽然俺还不是耄耋之年,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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