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64 我没有沉默,紀念64三十一週年 (体育老师) 西欧时间1989 年6月5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我在实验室埋头做实验。突然一个在医院其他科做博士学位,来自于协和医学院的学妹冲進我的实验室,激动地说,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实验,天安门都血流成河了!没等我搞清是怎么回事,姐们催我快走,去大使馆请願。 跑着,心狂跳着,听她说发生了什么。天啦,军队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开枪了,坦克开到长安亍了,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连五四都不是这样。 三步拼着两步跑,一会我们到了集合地点。安特卫普大学中国学生会主席,来自陜西师大物理系的一哥们,见人都到了,簡单介绍了北京时间1989 年6月4日,天安门广场的大屠杀,我们必须马上乘火车去布鲁塞尔,去中国驻比利时大使馆请願,声援天安门学生,阻止杀戮。 学生会主席话音刚落,有人问,火车票的钱谁出?主席一时真被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本人素来快人快语,胸无城府,口无遮拦,脱囗而出:“你不去好了。” 什么时候了,还用问吗。那张火车票的钱多大个亊,天都要蹋下来了,还这么恶心。说完隨着队伍上了校方提供的大面包车,去火车站。真没想到,还真有人没跟着走,选边站了? 事后本人因参与抗议,遭秋后祘帐时,才发现没去的人真精啊。但本人没后悔过当天的作为。尤其是此刻,如果当时没参与,必是此生的遗憾。 当我们到迖大使馆时,魯汶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已经在请願现场。中国大使馆已申请保护,门窗紧闭,比利时警察端着枪,保护使馆。请願的中国留学生,只能站在对街喊口号,能看见窗后使馆人员,撩开窗帘缝偷窥请願人群。 学生会主席哥们把手中ANTWERP UNIVERSITY 的大旗交到本人手中,众人围在旗帜四周,我们大学就此安营扎寨,开始喊口号。见各新闻煤体很快追了过来。 几小时后,我们回到学校,六四天安门镇压学生的新闻,已在全校传开,群情激奋。安特卫普大学研究生院的学生、教职人员纷纷加入中国留学生在学校大球场的集会。大学校长,著名的光谱学界权威,Adams教授也参加了集会。大家围成一个圈, 含着愤怒的眼泪,烧了邓小平的画像。 当天晚饭后,中国留学生们一起看电视。比利时及欧洲各电视台,对中国留学生声援天安门的新闻报道中,最抢眼、时间最长的一个特写镜头,是在风中招展的ANTWERP UNIVERSITY 的大旗,及护着旗帜,含着眼泪的本草民。众学友异口同声,XX,你是回不去了! 无名草民此生第一次上电视,是因为8964。 比利时及欧洲各电视台在长达一周中,反复播天安门六四新闻。当我看到一个镜头,天安门广场上,几个学生坐在一辆大面包车的顶上,护着一面上海交大的校旗时,突然想到了我那进交大不到一年的儿子,心急如焚,他会在那几个人中吗?当科里教授及同事们得知此事,查找我儿子在哪里、有无危险,已然成了科里第一大事。 怎么找啊,人山人海,那么大的上海,那么大的北京,大么大的天安门广场。突然想到叔叔家有程控电话。能做的就是拨叔叔家电话,儿子周末都会去叔公家蹭饭。当我的导师得知后,立即叫秘书放下手头工作,拨电话。当年没有天大的事,是不会掛长话的。 64那几天拨打中国电话,谈何容易。秘书停下工作,不停的拨。第二天总祘拨通。我叔叔说,他已经设法去找过我儿子,但交大的学生几乎都去北京了。他叫我不要着急,说形势不是国外宣传的那样。叔叔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遇事不慌。 事后得知,我儿子的确去了天安门广场。但在开杀戒前,他离开广场去了北大,想找他的中学同学。没找到,他又回广场,此时杀戮已平息。在他刚离开北大时,北大被戒严,开始抓人,抓开枪后从广场跑回学校的学生。也就是说,他无意中避开了广场的杀戮,和北大戒严抓人。 请願几天后,使馆派了一个刚到使馆工作的年轻人,来学校召集所有参加请願的同学开会,传迖中国政府的官方发布。定调是反革命暴乱,重点是公布反动学生杀害了多少解放军战士。 传迖完后,叫我们发言谈认识,表态度。只要声明自己是受骗参加请願,则既往不究。我这个胸无城府的,又第一个开了口。问道,是谁把解放军部队拉到广场上去的?否则,反动学生怎么能把那么多解放军杀死在广场上。训话者无言以对,草草收场。 很明显,被派来训话的年轻人,和我们持相同态度,不得以,来走走过场。由此看出,天安门广㘯镇压不得人心。在电视上有特写镜头的草民本人,应该不用担心政府能把我 怎么样。该吃吃、该喝喝、该干什么、干什么。 哪知我这个胸无城府的,实在低估了政府的能耐。以为本人远在天边,你能耐我何?竟然忘了,我们每人都有一个叫人事档案的袋子,有个词叫检举揭发。人在做,不仅天在看,还有人在看。你不经意的言行,都会有人揭发、检举、汇报,然后成文,放進那个袋子,总有秋后算帐的那天。 本人被秋后算账,是在1991年,当我接受了美西一个公司的Offer,公司请律师为我办妥了H-1B签证的时候。本人要做的,是拿着护照,去美国驻比利时大使馆,盖上H-1B签证的图章。唯一的要求是,护照的有效期至少还有半年,差一天都不行。当时本人护照只剩五个月了,去美国大使馆之前,我得先去中国大使馆延长护照。 本想起个早,赶火车去布鲁塞尔,先去中国使馆把护照延长了,再去美国使馆敲H-1B签证的章,当晚即可返回安特卫普,不用住店。 但事情哪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当年到使馆办亊人不多,不用排队。交上护照,填上申请表后,不到一个小时即回复: 不能延长!原因是,1987年我申请的是自费出国进修一年,后改读博,已比原计划在外多滞留了两年半。还想延长护照,去美国工作? 此原因看来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堵得我哑口无言,似乎连自己都觉理亏。是啊,已经超期两年半了,还想再拖,岂非得寸进尺?祘了吧。但总觉得心里梗得慌,有口气难嚥下。 当时欧洲的中国留学生流行的说法是,拿到学位后,有本事的去美国,没出息的回中国。人人都在想方设法往美国奔,我何罪之有?但权在人家手里,不让延长护照,又能怎样? 在我之前办理护照延长的大有人在,没听说不让办。本人心里明白,权是在教育处一对上海人夫妇手里。他们不喜欢我,因为我处处透着的小地方人的傲气,和他们套不来近乎,不会来亊。他们打开始就视我为另类。 安特卫普大学医院,是协合医学院和上海二医的姊妹医院,留学生主要来自这两所名校,人人都有来头、有背景。在这对上海人夫妇眼里,我这个山里人实在不配和他们为伍。 他们没想到,一个不配和他们为伍的山里人,会那么快赶超了他们,没答辩就在业界#1的杂志上发表了文章,随后手握几个Offer,进而享受着其他留学生眼中“公主般的待遇”,这两口为此愤愤不平。今日权在我手,你那小地方人的傲气,能嚥下这口气乎? 不怕他们恨我、妒我,只怕他们隨时会把六四参与请願的那张牌抖出来说亊,大是大非前站错了队的人,还想延长护照?认命吧,不爭了,爭也是爭不来的。护照到期时回国吧。 誰知道,讨厌我的那两口,我护照还没到期,他们的任期满了,回国了。同时,本人博士论文荅辩的不同凡响(outstanding),及种种他人眼中的“得意”,连同护照延长受阻等情况,在比利时各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中,传得沸沸揚揚。 倘若本人的护照有效期,熬不过那两口的任期,本人的历史就要改写了。伟大国,励害了!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都能玩你于股掌之中。(【那年"袓国母亲"砸我饭碗,只因我持中国护照】,http://blog.creaders.net/u/14263/201909/356761.html) 来接那两口的一个年轻外交官,得知我的论文荅辩出类拔萃,认定本人为中国人爭了光。不等我再次申请,就让我带上护照去使馆找他,办了延长。之前踏破铁鞋无覓处,如今得来全不费功夫。大家心知肚明,新来的外交官,六四是站在广大有良知的人民群众这边的。 命也,运也。多少人的命运,都因六四而改变。 8964,本人做了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该做的,没有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