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立平:又一個右派上台?放到大拆解的背景中來看 立平坐看雲起 老孫薦讀 2023-11-20 15:16 Posted on 北京 被稱為阿根廷版特朗普的極右翼聯盟“自由前進黨”候選人米萊贏得阿根廷總統大選。又一個右派,而且是極右翼,即將登上政治舞台。 這一事件,不僅在國際上,就是在中國國內,也引起了廣泛關注,微信群里,不少人在議論這件事情。一個遙遠的南美洲國家的總統選舉,在國內引起廣泛關注,不是沒有原因的。據報道,阿根廷是南美洲最早加入“一帶一路”倡議的國家,到目前為止,中國和阿根廷“互換”貨幣高達180 億美元。而在這次選舉中敗選的另一位總統候選人、現任阿根廷經濟部長馬薩,則是知名的親華派。2022年2月,馬薩出席中國-阿根廷部長級會議,曾重磅宣布“中國投資阿根廷1400億”的消息。這樣,人們自然關心阿根廷大選對中阿經濟關係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不過,本文不想從這個角度來討論這個問題。本文更關注的是,在大拆解時代世界歷史風雲的轉換中,這件事情所具有的含義。 其實,在最近的幾年中,我一直在關注着這個問題。這個過程始於2016年特朗普贏得美國總統大選。四年的執政,使特朗普成為一位毀也極端、譽也極端的爭議性人物。在四年的時間裡,他有時像個英雄,有時像個混混,有時又像一個古板的守舊者。直到今天,他依然官司纏身。但毀也罷,譽也罷,一個必須正視的現實是,當特朗普任期結束的時候,美國已經和四年前明顯不同,世界和四年前也明顯不一樣了。 如果不說他改變了世界的話,至少可以說,他衝擊了這個世界。衝擊了什麼?就是過去幾十年在全球化過程中形成的世界格局,以及在這個過程中形成的某些神聖理念。衝擊的結果怎麼評判,也許要放到一個長時段的歷史進程中才能看得清楚。人們常說,江湖險惡。其實,就人類社會的意義而言,世界就是一個大江湖。 在這樣的一個大江湖中,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那樣簡單。歷史有着多條頭緒。 2022年9月,梅洛尼領導的意大利兄弟黨,贏得意大利大選,從而成為議會中第一大黨,梅洛尼也由此得以出任總理一職。當時,這件事情就在世界上引起不小的震動。因為梅洛尼以右翼領導人著稱,甚至被有人稱為女墨索里尼。在梅洛尼執政之初,很多人內心裡都抱着一種警覺,但從其執政一年多的時間看,幹得還算可以,至少在經濟上是如此。本月17日,穆迪將意大利的評級展望從負面調整為穩定,顯示出其對意大利經濟前景謹慎樂觀的判斷。 從特朗普到梅洛尼,再到今天的米萊,表明的是在大拆解時代世界向右的轉向。而在此之前,瑞典的右翼陣營在大選中獲得了多數選票。在法國、德國、芬蘭、丹麥、奧地利等國,極右翼政黨的支持率都呈現快速增長的勢頭。一個多月前,新西蘭保守的國家黨擊敗了現任中左翼工黨政府,在大選中贏得微弱多數,將與右翼行動黨聯合執政。而在此前的德國地方選舉中,極右翼也成了最大的贏家。
在去年10月7日發表的《從大拆解的角度解讀歐洲向右轉及右翼民粹主義的問題》一文中,我曾寫道:對於右翼的抬頭,需要注意兩個背景:第一,在右翼的邏輯中,核心的問題實際是全球化。在全球化高歌猛進的時代,他們是全球化的懷疑者和反對者,在全球化發生逆轉的時候,他們是全球化的拆解力量。第二,是對白左執政所造成的種種問題的回應。而最近以哈衝突的爆發,以及在世界其他國家尤其是西方社會中引起的巨大分歧和衝突,也許將會對右翼政治勢力起到一次助推的作用,而移民問題無疑會成為其中核心的話題。 但阿根廷面臨的則是大拆解背景下的另一類問題。 阿根廷這個國家,說起來很有意思。大家還記得去年世界盃決賽上的一幕吧:踢到最後,法國隊在場上的11名球員,除了守門員外,全是黑人球員。而我們知道,法國是一個典型的白人國家。相反,南美的阿根廷則幾乎清一色的是白人球員。如果僅從場面上看,人們會誤以為這是一個歐洲國家和一個非洲國家的比賽。
其實,這一點也不奇怪,阿根廷97%的人口是歐洲移民。在歷史上,阿根廷曾經是一個非常富裕的發達國家。在百八十年前的歐洲,如果形容一個人富有的話,人們有時會說,他富得像阿根廷人一樣。那時的阿根廷人就是富人的象徵,就像我們前些年的溫州人一樣。在1913年,阿根廷的GDP達到美國的80%。阿根廷的人均收入超過法國、德國、荷蘭、加拿大等老牌發達國家,與美國不相上下。那時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被人們稱作是南美洲的巴黎。 而歷史走到今天,則全然是另外一種景象:2021年,阿根廷的GDP為4915億美元,美國gdp為22.94萬億美元,兩者的差距為40多倍。2021年美國的人均GDP為6.94萬美元,而阿根廷人均GDP為10729美元,兩者的差距將近7倍。最新的數字是,阿根廷過去12個月的通脹率達到了142.7%,是全球通脹最高的國家之一。阿根廷近期外匯儲備已不足320億美元,而其外債規模在2022年底達2767億美元。 實際上,在進入本世紀後,阿根廷就曾兩度宣布破產。2001年12月,面對無法償還的外債,阿根廷政府宣布停止償還外債的本息。2014年,阿根廷又再度宣布破產。 一個繁榮富庶的國家,淪為一個貧窮落後的國家;一個響噹噹的第一世界國家,倒退為一個問題纏身的第三世界國家,真是其興也勃焉,其衰也忽焉。到了今天,阿根廷成了學者們感興趣的一個典型樣本。根據自己不同的學術興趣,有人將其稱之為中等收入陷阱,有人將其稱之為拉美陷阱。不管叫什麼陷阱吧,下面的邏輯應該是顯而易見的: 在快速的發展中,寡頭們攫取了大量社會財富;貧富差距不斷拉大,罷工甚至社會動盪頻發;社會的狀況成了孕育民粹主義的溫床,民粹主義則進一步將社會帶向歧途;民粹主義的失敗,又進一步導致慌不擇路的政策在兩個極端之間搖擺,最終的結果是,民眾對國家失去了信心。 在分析大拆解過程的時候,我曾多次指出,在大拆解的震盪中,世界也許要經歷一個並非短暫的經濟收縮期。在這當中,原來問題比較嚴重的可能雪上加霜,原來順風順水的可能會遭遇新的問題,當然也會有一些國家會獲得新的機會。而在對問題的應對上,向右轉,也許會成為相當一部分國家的選擇。而在過去幾十年的全球化時代,世界呈現的是則一種向左轉的趨勢。 這次阿根廷大選選舉結果出爐後,馬斯克曾評價說,這意味着阿根廷的繁榮即將到來。最終的結果會如何呢?只有時間能夠告訴我們。但無論結果是什麼,在大拆解的背景下,整個世界將會向右轉,將會是一個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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