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泥最近连续发表了几篇介绍苏雪林“挺胡反鲁”的博文。从观点上看,博主显然也是强烈“挺苏”的。但是我个人的感觉,苏雪林批判鲁迅的手法,更像一个辛亥版的红卫兵。谁敢反对胡老师,俺就跟他拼了。苏雪林是在用一张比鲁迅更‘恶毒’的嘴,来批判鲁迅的‘恶嘴’。有意思的是,她自己对此毫无感觉。无论如何,胡适的水平,的确还是远远超过了红卫兵的。总之,苏雪林并没能给俺留下一个才女印象。
几千年来,中国人更在意君子小人的划分,而对真理的探索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一方面,中国人对真理的认知水平,最多是停留在形而上学外加教条的层次。在这个层次上,对于西方人所极力推崇的“批判思维”这个玩意,是很难消受和理解的。然而,只有批判思维,才是突破形而上学和教条主义的最有效的工具。另一方面,一旦涉及到对人品的批判,以及对君子小人的判决,中国人立马会变得两眼发光,炯炯有神起来。这正是文革思维的本质。从辛亥革命时期的文人相倾,到文革时期的文功武卫,再到今天的左右之争,中国的文人,仍然在自觉不自觉地使用着文革思维。表明在总体思想水平方面,中西方知识分子的差距,的确不在一个档次上。
我一直就有这样一个感觉,我认为文革同毛泽东的关系其实并没有那么大。文革的干柴其实一直都是存在的。毛泽东只不过是点了一把火而已。文革思维,是带有很强的文化传统色彩的。文革思维有如下几个特征:1. 以感性代替理性,以人代物,对人不对事,以人品取代思想。对于人的判断,要么君子,要么小人。要么魔鬼,要么天使;2. 以‘人’的派别取代‘理’的立场。
中国的左右之争之所以是难以调和的,是因为我们并没有真正理解西方民主思想的哲学要义。我们自然而然会将两种观点完全对立起来,一方是天经地义, 另一方是大逆不道。由于人总是观点的载体,虽然偶尔我们也可以做到“就事论事”,或者“因事而论人”,但是最终还是难免陷入“因人而论人”的思维模式。于是,观点的对立就变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对立。文革的干柴就是这样形成的。西方民主国家也存在着观点对立。例如保守共和党同自由民主党之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但是,就算毛泽东在世,他如果企图在民主社会点把火,也是没有用的。因为在一个真正的理性社会,文革这把火是永远也点不起来的。
正如科学思想的产生,是源于对数千年来一成不变的超自然教条的怀疑。民主思想的产生和发展,也是从对集权专制体制的正当性与合法性的怀疑开始的。集权专制体制,作为人类社会几千来的一个既定现状,其存在的正当性,几乎就是天经地义的。要么君权神授,要么君权天授。中国历史上,也不乏有对封建皇权体制的怀疑精神,以及朴素的人人平等和法制(不是民主意义上的法治)思想。例如,早在秦朝末年,陈胜吴广就喊出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豪迈口号。中国古代的人人平等,法制思想,大致上可以集中归类为“法家思想”。但是,同当代西方民主思想相比,法家思想体系(其实并没有真正形成体系)的认识高度,整体上明显相差了一个台阶。这是因为,法家思想并没有能够在道义的高度完成对集权体制本身的彻底否定。
稍加留意便可发现,包括胡适在内的几乎所有改良派,其实他们也都没有迈上这个台阶的。改良派对民主的喜爱,其实不过是一种叶公好龙而已。在道义上,对民主的宣传只可以动口不动手,只可以对行为的后果做某些沙盘推演式的功力算命,但就是不能动正格的。所以我说,改良派是独裁体制有意或者无意的奴才,根据就在这里。
我从来不反对体制内知识份子的实用主义和机会主义思想。就像杨子荣的智取威虎山一样,体制内的机会主义,的确是实现民主的一个潜在捷径。但是,因为改良派的骨子里充满了实用主义,功利主义,以及对独裁体制事实上的“放不下”心态,在包括胡适在内的改良派 看来,似乎人人都应当是体制内的一员。每个知识分子,似乎都应当是坐在龙椅上,设身处地地思考政治问题才是正确的。难怪胡适会大声疾呼:“现在中国应该赶紧解决的问题,真多得很。从人力车夫的生计问题,到大总统的权限问题;从卖淫问题到卖官卖国问题从解散安福部问题到加人国际联盟问题;从女子解放问题到男子解放问题…哪一个不是火烧眉毛紧急问题?” 原来,胡适是把自己定位为一位太监大总管了。由此可见,胡适对知识分子的角色,存在着严重的错位。相比之下,鲁迅对中国社会弊端的无情揭露和批判,才是更符合知识分子的正确角色。
中国第一位彻底地,不带功利保留地, 从体制意义上彻底否定古代封建集权专制的,不是胡适,而是毛泽东。这体现在毛发动的批评林批孔运动。与习近平相比,毛泽东更具批判和怀疑精神。虽然毛泽东是从无产阶级专政的角度来批判儒家思想的。并且将儒法斗争,简单地解读为庶族地主阶级,同士族皇权之间的斗争,是唯物主义同唯心主义的斗争。确实有些勉强和教条。但是,同西方的当代民主思想相比,马克思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中,至少主观上和字面上,是强调法制和民主的。所以,我倾向于认为,之所以中共早期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很显然,是因为他们主观上将马克思主义看成了一条通往民主的“快捷便道”了。虽然在今天看来,中共的错误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这也不等于说,胡适的极端实用主义改良思想,真的就比早期中共高明到哪里去。胡适的一个最大问题,在于企图用民主的规则来实现民主。打个比方,盖大楼的正确材料是砖头,而不是大楼本身。
无论毛泽东个人的人品是如何的糟糕,无论马克思主义有多么的反动。只要我们能够但凡地‘超越’一下“要么魔鬼,妖魔天使”的文革思维,那么就可以发现,从古代法家思想,到马克思的无产阶级专政,确实是朝着当代民主思想向前进了半步。相比之下,习近平的所谓依法治国,不过是儒法思想的某种折衷而已。其本质,是为了更好地维护现有独裁体制,是在马克思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基础上,又向后倒退了半步。从这个角度看毛泽东的‘挺鲁反儒’和习近平的‘挺儒反鲁’,问题就变得清楚起来,也就更容易理解下面几个问题了:为什么当年共产国际现象,来的迅猛,消失的也迅猛?为什么从共产政权直接过渡到民主体制,要比受传统文化束缚的独裁体制来的更容易?为什么在中国,民主体制的实现格外的困难?马克思主义和儒家文化,对中国民主进程的阻碍,哪个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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