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宿命论认为,人一生的命运是上天事先就已经决定下来的。宿命论在中国文化中尤其有市场。例如包青天为了平反一个冤案去阴间向钟馗要人的故事就非常感人。宿命论不仅是人们对理想道德的期盼和寄托,而且也是减少死亡的恐惧的一种心理安慰。因此我认为,文化的价值并非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非好即坏的。 按理说科学应当是最不迷信的。但是很多著名科学家却都倾向于相信预先决定论(Predeterminism)。预先决定论与宿命论的唯一的区别,是把上天替换成了自然法则。其余都一样。因此,科学决定论本质上就是宿命论(fatalism)。例如,爱因斯坦就是典型的预先决定论的代表人物,按照爱因斯坦的说法,不久前发生在佛罗里达州的校园枪击惨案,是由一组复杂的微分方程所预先决定了的。而微分方程的初始值和边界值,早在四十五亿年前的大爆炸就已经被赋予了。也就是说,大爆炸所产生的宇宙初始值,决定了如下一系列事件的必然发生:某年某月必出现地球,地球上的环境必然演化到这样的一天。在这一天里,碳氢化合物发生了一种超复杂的有机化学反应,我们把它叫做生命现象。。。。生命必然进化到人类,人类必出一个杀手,到时必有武器商贩为他提供枪支和子弹,而枪手又必然会遇到一个胆小如鼠的打更老头。。。 之所以决定论与自由意志之争在西方人当中一直都非常激烈,首先是来自自由意志论者最为关心人一个问题,也就是人对自身行为的道德责任问题。例如,按照精神病杀人可以免责的法理基础,那么如果按照预先决定论的说法,所有的杀人犯都应当免责。因为大爆炸才是真正的凶手。对此,爱因斯坦也不得不承认,杀人犯还是应当受到惩罚。 量子力学的发展,给传统机械决定论带来了巨大的冲击。粒子的测不准行为,揭示出微观领域具有某种随机特征。这一特征,使得粒子的行为不可能用大爆炸的初始值事先决定下来。基于此,哥本哈根学派给那些坚持上帝不掷骰子的决定论学派的回答是“闭嘴!算算看 (shut up and calculate!)” 虽然哥本哈根学派为自由意志论者搬回了一局。但是自由意志论者们对此似乎并不领情。原因是自由意志的存在,首先在于意识行为的可选择性。而这种选择并非是随机的选择。例如,所有投了川普票的选民,也都有把票投给希拉里的自由选择机会。而川普的支持者们,也并非是用抛硬币的办法来决定把票投给谁的。也就是说,自由意志具有确定的倾向性。 表面上看,“闭嘴算算看”的哲学是一种逃避主义哲学。但事实上,这是一种保证不红杏出墙的科学哲学,因此,“闭着眼睛瞎算“反而又最符合正宗的科学精神。问题是,如果不红杏出墙那压根就不会有科学。因为一切科学创新的本质,都是跨越科学边界进入形而上学的结果。例如一切科学假定(Scientific Hypothesis),本质上都是形而上学和归纳逻辑的直接产物。相比之下,演绎逻辑的一个问题在于没有新鲜信息。因为结论的正确性已经隐含在前提之内了。因此,单凭演绎逻辑又是无法创新的。正因为如此,霍金的“哲学已死”的说法,会遭到来自各方面的攻击也就不奇怪了。必须承认,在这一点上霍金的确是错了。 预先决定论的问题,其实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问题。仅仅用了一只手,约翰瑟尔(John Searle)便轻易地否定了预先决定论。约翰瑟尔经常举起一只手说:”我要举手,结果那个鬼玩意儿就上去了(That damn thing goes up)!” 在这里,约翰瑟尔的逻辑是这样的。首先,预先决定论者会辩解说,您那天在TED TALK上举右手,也是大爆炸的初始值预先决定下来的。约翰瑟尔会反驳说,假如我举左手将会如何?约翰瑟尔的这个例子,把预先决定论者们逼到了瞎子算命的墙角。就像那个三个进京科举的人遇到一个算命瞎子的故事一样,瞎子只需伸出一个手指就可以解释所有的结果。他们三人当中,要么一个也考不中,要么没有一个人考不中,要么只有一个考不中,要么只有一个考中。 其实在我看来,还有比意识的可选择性更简单的逻辑来否定预先决定论。人类能够意识到自由意志的存在,本身就是证明了自由意志的存在。这个道理,类似于银行劫匪在意识到了今夜有埋伏之后,会做出“今晚不下手”的选择的道理本质上是一样的。如果自由意志是不存在的,那么劫匪就不会意识到今夜有埋伏这件事,或者说即便是有埋伏也必须下手。 本质上说,所有坚信大统一理论的物理学家,最终都必然会走向预先决定论。因为解释一切的理论,不可能绕开对自由意志的解释。霍金的模型决定论,代表了哥本哈根随机主义与爱因斯坦的预先决定主义的巧妙结合,因而它是一种新的哲学。霍金对自由意志的否定并非是一种完全彻底的否定。在《大设计》一书中,霍金对自由意志基本上是持一种不可知论和不必知论的态度。按照霍金的解释,解自由意志的方程是在是太过复杂了。例如,人的大脑细胞高达数百亿,人的意识又是所有大脑细胞合作的结果。因此每个细胞都是一个独立变量。而智慧行思维的最大特征是简化和抽象,也就是模型化。在这样的模型中,即便是自由意志是可以预先决定的,它也只能被忽略。 霍金回避自由意志的另外一个解释,是为了避免像电影《回到未来》里面所发生的那样的基本逻辑悖论。在那部电影中,马丁回到了过去,见到了当时还是个小姑娘的未来母亲。结果他发现,他母亲对他的未来父亲一丁点儿电都没有。反而对马丁爱的死去活来。对此,布朗教授立即指出,你小子摊上大事儿了!因为逻辑悖论的后果是不可预知的。例如,如果没有马丁他爸和他妈的结婚,就不会有未来的马丁。。。真是越想越乱套。瞧,照片上的马丁正在消失中。。。。 我认为霍金最了不起的一点,在于他能够看到预先决定论的本质,也存在着《回到未来》同样的悖论。假如人类有一天真的能够用大爆炸的初始值解释未来,那么所有的灾难都会避免,南非沙漠上的所有钻石都将被一劫而空。。。真是越想越乱套。得,还是把命运交给钟馗才比较合乎自然逻辑。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从这一点看,宿命论更符合逻辑的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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