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容·序言》——紀念劉曉波離去

房龍（Hendrik van Loon ）著

翻譯 迮衛 靳翠微

深山蘭註：本序言中，有房龍自己手繪的5幅漫畫式的插圖。具有震撼人心的效果。俺照貓畫虎地畫了一幅，只是太爛，不像。房龍的5幅漫畫分別是：1，無知山谷；2，孤獨的漫遊者；3，新的家園；4，可怕的冬天；5，紀念的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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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寧靜的無知山谷里，人們過着幸福的生活。

永恆的山脈向東西南北各個方向蜿蜒綿亙。

知識的小溪沿着深邃破敗的溪谷緩緩的流着。

它發源於昔日的荒山。

它消失在未來的沼澤。

無知的山谷

這條小溪並不像江河那樣波瀾滾滾，但對於需求淺薄的村民來說，已經綽有餘裕。

晚上，村民們飲畢牲口，灌滿木桶，便心滿意足的坐下來，盡享天倫之樂。

守舊的老人們被攙扶出來，他們在陰涼角落裡度過了整個白天，對着一本神秘莫測的古書苦思冥想。

他們向兒孫們叨嘮着古怪的字眼，可是孩子們卻惦記着玩耍從遠方捎來的漂亮石子。

這些字眼的含義往往含糊不清。

不過，它們是從一千年前由一個已不為人知的部族寫下的，因此神聖而不可褻瀆。

在無知的山谷里，古老的東西總是受到尊敬。

誰否認祖宗的智慧，誰就會遭到正人君子的冷落。

所以，大家和睦相處。

恐懼總是伴隨着人們。誰要是的不到園中果實中應的份額，又該怎麼辦呢？

深夜，在小鎮的狹窄街巷裡，人們低聲講述着情節模糊的往事，講述那些敢於提出問題的男男女女。

這些男男女女後來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另一些人曾試圖攀登擋住太陽的岩石高牆。

但他們陳屍石崖下，白骨累累。

日月流失，年復一年。

在寧靜的無知山谷里，人們過着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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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一片漆黑，一個人正在爬行。

他手上的指甲已經磨破。

他的腳上纏着布，布上浸透着長途跋涉留下的獻血。

他跌跌撞撞來到附近一間草房，敲了敲門。

接着他昏了過去。借着顫動的燭光，他被抬上一張吊床。

到了早晨，全村都已知道：“他回來了。”

鄰居們站在他的周圍，搖着頭。他們明白，這樣的結局是註定的。

對於敢於離開山腳的人，等待他的是屈服和失敗。

在村子的一角，守舊老人們搖着頭，低聲傾吐着惡狠狠的詞句。

他們並不是天性殘忍，但律法畢竟是律法。他違背了守舊老人的意願，犯了彌天大罪。

他的傷一旦治癒，就必須接受審判。

守舊老人本來想寬大為懷。

他們沒有忘記他母親的那雙奇異閃亮的眸子，也回憶起他父親三十年前在沙漠裡失蹤的悲劇。

不過，律法畢竟是律法，必須遵守。

守舊老人是它的執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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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舊老人把漫遊者抬到集市區，人們畢恭畢敬的站在周圍，鴉無悄聲。

漫遊者由於饑渴，身體還很虛弱。老者讓他坐下。

他拒絕了。

他們命令他閉嘴。

但他偏要說話。

他把脊背轉向老者，兩眼搜尋着不久前還與他志同道合的人。

“聽我說吧，”他懇求道，“聽我說，大家都高興起來吧！我剛從山的那邊來。我的腳踏上了新鮮的土地，我的手感覺到了其他民族的撫摸，我的眼睛看到了奇妙的景象。”

“小時候，我的世界只是我父親的花園。”

“早在創世的時候，花園的東面、南面、西面、北面的疆界就定下來了。”

“只要我問疆界那邊藏着什麼，大家就不住地頭，一片噓聲。可我偏要刨根問底，於是他們把我帶到這塊岩石上，讓我看那些敢於蔑視上帝的人的磷磷白骨。”

“‘騙人！上帝喜歡勇敢的人！’我喊道。於是，守舊老人走過來，對我讀起他們的聖書。他們說，上帝的旨意已經決定了天上人間萬物的命運。山谷是我們的，由我們掌管，野獸和花朵，果實和魚蝦，都是我們的，按照我們的旨意行事。但山是上帝的。對上那邊的事物我們應該一無所知，直到世界的末日。”

“他們是在撒謊。他們欺騙了我，就像欺騙了你們一樣。”

“那邊的山上有牧場，牧草同樣肥美，男男女女有同樣的血肉，城市是經過一千年能工巧匠細心雕琢的，光彩奪目。”

“我已經找到一條通往更美好的家園的大道，我已經看到幸福生活的曙光。跟我來吧，我帶領你們奔向那裡。上帝的笑容不只是在這兒，也在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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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住了，人群發出一聲恐怖的吼叫。

“褻瀆，這是對神聖的褻瀆。”守舊老人叫喊着。“給他的罪行一應有的懲罰吧！他已喪失了理智，膽敢嘲弄一千年前定下的律法。他死有餘辜！”

人們舉起沉重的石塊。

人們殺死了這個漫遊者。

人們把他的屍體扔到山崖腳下，藉以警告敢於懷疑祖先智慧的人，殺一儆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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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爆發了一場特大乾旱。潺潺的知識小溪枯竭了，牲畜因乾旱而死去，糧食在田野里枯萎，無知山谷里飢聲遍野。

不過，守舊老人並沒有灰心。他們預言說，一切都會轉危為安，至少那些最神聖的篇章是這樣寫的。

況且，他們已經很老了，只要一點食物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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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降臨了。

村莊裡空蕩蕩的，人煙稀少。

半數以上的人由於饑寒交迫已經離開人世。

活着的人把唯一希望寄托在山那邊。

但是律法卻說：“不行！”

律法必須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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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裡，爆發了叛亂。

失望把勇氣賦予那些由於恐懼而逆來順受的人們。

守舊老人無力地抗爭着。

他們被推到一邊，嘴裡還抱怨自己的命運不濟，詛咒孩子們忘恩負義。不過，最後一輛馬車駛出村子時，他們叫住了車夫，強迫他把他們帶走。

這樣，投奔陌生世界的旅程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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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那個漫遊者回來的時間，已經過了很多年，所以要找到他開闢的道路並非易事。

成千上萬的人死了，人們踏着他們的屍骨，才找到第一座用石頭堆起的路標。

此後，旅途中的磨難少了一些。

那個細心的先驅者已經在叢林和無際的荒野亂石中用火燒出一條寬敞大道。

它一步一步把人們引到新世界的綠色牧場。

大家相視無言。

“歸根結底他是對的，”人們說道。“他對了，守舊老人錯了，……”

“他講的是實話，守舊老人撒了慌，……”

“他的屍體還在山崖下腐爛，可是守舊老人卻坐在我們的車子裡，唱那些老掉牙的歌子。”

“他救了我們，我們反倒殺死了他。”

“對這件事，我們的確很內疚，不過，假如當時我們知道的話，當然就……”

隨後，人們解下馬和牛的套具，把牛羊趕進牧場，建造起自己的房屋，規劃自己的土地。從此以後很長時間，人們又過着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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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以後，人們建立了一座新大廈，作為智慧老人的住宅，並準備把勇先驅者的遺骨埋在裡面。

一支肅穆的隊伍回到早已荒無人煙的山谷。但是，山腳下空空如也，先驅者的屍首蕩然無存。

一隻飢餓的豺狗早已把屍首拖入自己的洞穴。

人們把一塊小石頭放在先驅者足跡的盡頭（現在那裡已是一條大道），石頭上刻着先驅者的名字，一個首先向未知世界的黑暗和恐怖挑戰的人的名字，他把人們引向了新的自由。

石上還寫明，它是由前來感恩朝禮的後代所建。

這樣的事情發生在過去，也發生在現在，不過將來（我們希望）這樣的事不再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