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萬維網友們掀起了一陣論邏輯講文明的熱潮。吾丁，信濟，山哥，落基山人等網俠大作接二連三，俺也參與其中攪和，從中國人講不講邏輯到世界漩渦中華文明，侃得嗓子冒煙。 在這煙霧繚繞之中，俺突然想起一則關於鐵娘子吳儀副總理的傳說。話說美國貿易代表跟吳儀就有關知識產權保護問題進行談判。美方控告中國大肆盜竊美國知識產權，氣勢洶洶地說，我們是來跟小偷談判的！鐵娘子吳儀回敬道，我們是在跟強盜談判：你們博物館裡那些珍貴的中國文物怎麽到手的？ 這則傳說在中國流傳極廣，國人無不佩服鐵娘子的銅牙皓齒鋼鐵邏輯，都覺得跟老美這樣玩很過癮。 當然，根據俺向吳儀的秘書的熟人以及美國代表的伙夫的酒肉朋友那裡打聽求證，大家都覺得，這場精彩對話肯定是比吳儀副總理和美國談判代表水平還要高一百個量級的人物作品：偉大的中國人民集體智慧的結晶。這裡面包含著邏輯的古怪和文明的交鋒。 先談邏輯。
無可否認，邏輯是個洋名，是希臘語 λόγος 發展到近代西方語言相應詞彙英語logic，法語logique的音譯。1902年嚴復將其譯為“名學”，但這不合名家名學中“名”的本意。 可見至少當時學富五車貫通中西的中國大讀書人，硬是從中華浩瀚典籍里找不到相應的國學詞彙來表達翻譯這個玩意兒，於是就只能照搬洋文音譯，如同翻譯雷達那東西一樣。 當然，這決不是說中華文明中就不存在邏輯概念與推理。老子就是中國邏輯思辨的老祖宗。韓非子等法家的著作，就是相當嚴謹的演繹歸納非形式邏輯自然語言論證，尤其是圓熟的歸謬法來駁斥謬論並進行立論，堪與柏拉圖比肩。中國人的這種邏輯思辨，也沒有因為罷黜百家獨尊儒學而完全毀棄。落基山人的文章有很簡明的論述。他說：
“《論語》當然不是孔子寫的，是孔子的弟子們在孔子死後，憑著記憶，轉述的孔子的言論，因此，這些弟子們大多只記住了一些的結論，而沒有詳細闡述孔子的諸多結論是如何得出的。因此，你不能說，因為《論語》中沒有記載孔子的推理過程，然後就論斷說孔子本人的哲學，沒有邏輯思辨性，這當然不成立。” 中華文明中確實存在邏輯思維，只是沒有出現邏輯學這樣的語彙，後來經過引進學習研究，當然中國現在有了稱為邏輯學的專門學問。這跟“激光”的引進翻譯類似：標準的漢字和文化概念，翻譯引進西洋的新東西，國人能夠理解接受並研究開發。 中華文明有邏輯思維，卻沒有嚴密完整的邏輯學，這也是事實。依俺淺見，從老莊到韓非子等大家，一個通病就是“凡”，“必”，“非也”之類全稱肯定或否定，以及三五舉例歸納定論無容質疑，鮮有或然與概率以及模糊不確定判斷，很象勃蘭特式的“全部或全不”。比如韓非子說，思慮熟則得事理，得事理則必成功。這句話就可謂經典的條件因果邏輯推論句式。而對這句“經典”結論的質疑，按照嚴密邏輯思維，應該也必須去推敲“熟”與“事理”“成功”等概念的準確定義，再看那個“必”字來研究充分必要條件是否如此簡單，進而推導出這個全稱必然判斷有草率歸納武斷之嫌。那個“則得事理”應該是“將可得事理”，“則必成功”也應該是“大可望成功”。 中國人的邏輯思維，俺覺得主要還是在概念定義以及“公理”的認定上出了問題。邏輯，尤其是非形式邏輯自然語言論證，就是推理與理則，就是講道理，總結找出規律性的東西，而人認識到的規律應該是客觀的可以驗證檢錯的。如果一個“道”和一個“理”，出自一個聖人和帝王之口，就不要也不允許任何推理過程， 就成了公理天經地義，那思維與邏輯就不見了。如果一個聖人的一大篇東西和某個帝王一輩子的話編成全集，都是聖經聖旨，絲毫不管相容性、可靠性與完備性這樣的邏輯系統要素，那就是把一切都排除在邏輯與理性思維之外，裹到了倫理與神學的邏輯管不著的罩子裡。子曰詩云毛主席說，就成了一切立論與思想的起點和終點，最後到學生問，老師，為什麽負負得正呢？老師眼楮一瞪：毛主席說的！學生們誠惶誠恐記住了這個教導，可是智商高於二百五的秀才無法也不會去推敲論證 E=mc平方。 去掉邏輯推理和理性思維之後，一個人和社會最容易接受的就是神學教義和政治口號。隨著無定隨意的概念與價值觀的灌輸，然後就是荒謬為正統。文革中的批鬥會是什麽樣的鋼鐵邏輯？難道那種文革邏輯在現在的中國與中國人中間沒有生根開花結果，桃李滿天下，地溝油到處流嗎？ 現在請大家回到中美知識產權談判桌。 鄧小平訪美時，卡特向他談到一個洋鬼子概念：知識產權。鄧小平有知識，也懂產權。但是這兩個東西拼湊到一起，就象“激光”一樣，難住了他。人類的知識就是要儘量擴散傳播的，竟然還要產權。這資產階級也太那個了。不錯，卡特耐心開導老鄧，這就是俺們美利堅資產階級共和國和西方資本主義世界最看重的一件東西，知識產權保護。 老鄧不愧為中華男子漢。他爽快地承認，這個東西，對我來講很新鮮。鑑於我國的實際情況，我們要花時間研究學習了解。既然是你們非常看重的一樣東西， 我們一定會重視。 鄧小平的智慧，就是他懂邏輯講邏輯。邏輯的第一要旨是搞懂概念定義。他知道，知識智慧與產權這些概念，在當時中國人中間跟美國西方幾乎完全搭不上界。而保護知識產權，更是天方夜譚。 終於，經過鄧大人的推動宣傳教育，中國人懂得了知識可以當飯吃，而且邁可－傑克遜的鬼叫鬼跳也是“知識”，燒碟子可以賣錢。微軟的軟件就更不用說了。俺們喜歡美國玩意兒，自己勞動加工拷貝，自己擺攤自食其力養家糊口，改革開放，舉世歡迎，有什麽錯？這就是中國人流行的邏輯。 後來要與世界接軌，進WTO, 就要接受人家的概念，知識有產權，產權要保護，條約要遵守。產權的保護，就是要做買賣，你要俺的“知識”，拿銀子換。 這就是中美展開有關知識產權談判的背景與前提。具體的談判吳儀同老美在隔壁談。咱們這邊廂還是談那個激發國人高昂愛國情懷的傳說，從這個經典傳說里看國人的思維邏輯。 先看結論：強盜跟小偷談判 邏輯推理： 強盜搶劫別人的寶物－美國博物館有中國文物－中國沒有出售這些文物，它們是從中國搶去的－美國是強盜 小偷偷竊別人的財產－中國街上的光碟電腦里的軟件是美國人的財產－中國人沒有花錢正大光明購買－中國是小偷 俺這個美籍華人這下不但沒有當成華裔美人，反而強盜小偷罪名都落到俺頭上了。可是俺卻跟著樂。俺樂什麽？俺樂見中國人不可思議的巨大進步：承認了傑克遜的鬼叫鬼跳是寶貝“知識”，而且承認了“偷”。比孔乙己“竊書不算偷”大進了一步，不會被趙大爺吊起來打了。當然只是“小偷”，沒有承認大偷。 可是再進一步，就樂不下去了。小偷跟強盜談判什麽？什麽叫談判？談判不就是講理嗎？
那麽邏輯推理就是： 1）強盜有強盜的道理，小偷有小偷的道理。你做你的強盜，作個好強盜。俺做俺的小偷，做個光榮的小偷。 2）你做強盜在先，俺做小偷再後。你把搶去的寶物還中國，俺再不偷你的勞什子。 3）別跟這些強盜羅嗦。要麽衝進美國把咱家的寶物再搶回來，要麽繼續大張旗鼓理直氣壯地偷！打不出中國人的威風，偷也要偷出中國人的骨氣！ 不幸的是，鄧小平朱容基吳儀的邏輯國學功夫都不夠，沒有這樣去推理。因此，中美關於知識產權的談判，就在偷與不偷和反偷防盜上面做文章，推敲字句， 終於1992年1月17日，吳儀和希爾斯在《中美知識產權備忘錄》上簽字。第一次中美知識產權談判後，中國加速了知識產權立法與國際水平的接軌。1996年1月1日，世界貿易組織正式成立。中國的“復關”談判從此變為“入世”談判。基於入世的需要，中國在與美國的知識產權談判中充分考慮了國際上的有關規定，並大力提升國內知識產權的保護水準，使得中國在入世進程中很少遇到知識產權問題的困擾。2001年12月11日，WTO的大門正式向中國敞開，經過15年崎嶇艱辛的跋涉，中國終圓“入世”之夢。在此期間，1998年，中國專利局更名為中國國家知識產權局，中國政府稱這樣的成果和進步“翻開了發展的新篇章”，“30年流金歲月，中美知識產權談判這一出大戲將永載史冊。” 而另外要載入史冊的是，邏輯終於進入了中華文明，連中國共產黨領導人都開始學邏輯，講邏輯，跟世界文明接軌。 中國人一開始認真講邏輯，連美國人也講文明了。最近新聞報道：
中國從美國成功追回國家一級文物唐代石槨 中國不法之徒盜掘唐朝皇後陵墓，把唐代石槨倒賣給了美國文物商。中國警方找到美國古董商，將美國古董商的代理人帶到貞順皇後陵墓現場進行實地考察， 向他們介紹了陵墓主人“武惠妃”在唐朝的歷史背景和地位，被盜陵墓現場令美國人十分震撼和惋惜。2010年3月4日，美國古董商代理人同意將石槨無條件歸還，並於3月7日將重量總計近27噸的集裝箱託運上船，4月30日平安抵達西安。 邏輯與文明，就是這樣子講的。 |
